大爷进城
杜傑大爺掰指一算,自從1994年去了一趟省城,至今連神池小縣城也沒去過。今年大爺種了四十畝地,全是紅芸豆,恰 好今年豐收了紅芸豆,賣價又高,一共賣了三萬多塊。村裏人誇大爺識天象、能掐會算是個有頭腦的人,大爺心情大好,趁現在身子骨還硬朗,決定去縣城逛逛,一來看看閨女秀秀,二來買些好吃的和日用品之類。
大爺從箱底尋了嶄新的黑蘭色中山服,自己也記不清哪年買的,反正穿在身上顯得挺幹淨,挺精神;大爺又仔細修剪掉胡須,一大早坐上從大嚴備村到神池城的公交車來到城裏。
車停在東門口金德隆超市對面。大爺下了車一看,啊,縣城變化真大,幾乎不是二十前的縣城了!正感歎間,看見幾家門市前擺着好多好多的錢,大爺上前仔細看,自言自語:“聽人們說的新版百元人民币是不是就是這種啊,咋就明展大亮擺在這裏呢?不怕壞人搶走嗎?”
“那是給死人印的錢,乍看上去有點像真錢!”一位老氣模秋的老板沖大爺一笑。
“哇,進步了,社會就是進步了,給鬼還發明了這種新樣式錢!以前用的就是那種黃粗麻紙上打砸了圓圈那種!”大爺說着,拿起看了看,面值還挺大的,于是決定買。快十月初一了,是給祖先祭錢時候了:“現在的老板可真聰明,人們想買甚,需要甚,他們都能想到!”大爺想着,用伍元錢,買了一沓沓。又要了兩個粉紅色塑料小袋袋,順便把那一厚沓幾毛幾塊的小錢裝進去,疊好;買的那“錢”裝在另一個袋袋裏,折好,兩沓“錢”裝進上衣的同一口袋裏,扣上扣子,按了按才離去。
這是東門口十字街。大爺看前後左右全是人和車,“現在咋就這麽多車呢?可惜沒自己的一輛!人們說這城街上是青石板,住下可費錢哩,可人們咋就又這麽有錢哩?”大爺思忖着,向西一拐,準備先去閨女家看看,再下街逛逛。
剛走了十來步,一個西裝革履的人從他身邊匆匆走過,那人黑色皮包裏一厚沓東西恰好掉在大爺前面,大爺定睛一看:哇塞,用細繩繩綁的全是嶄新的佰元大鈔!大爺一驚,正想喊住那人,提醒一下,不料一個身穿紫紅色茄克衫的年輕人一個箭步上前,拾起錢飛快塞進上衣懷裏,然後就近大爺一點,敞開讓大爺看:“看,全是紅板板!隻有咱倆看見了,趕快找個偏僻地方咱分了!”大爺還未回過神來,就被那人一把拉進一個小巷巷裏,然後解那錢上的繩繩,可是好像捆得很緊,一時竟解不開,那人眼神驚慌地向大街上瞟了一下:“啊哎,警察過來了,來不及解了。咱倆今天遇上也是緣份,這一厚沓錢你拿上哇,你身上有多少錢給我算了,現在這個社會管得可緊哩,怕逮住了,快給了我,咱們趕快各跑各的哇!”
大爺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多“紅板板”,在村一向平安閑适慣了,今天忽然遇到這緊張局勢,一時手足無措,手卻不由按了按裝錢的口袋。“紫紅茄克衫”是個“熱心人”,“幫”大爺麻利地解開口袋扣子,又利落地掏出那兩包包錢。隔着粉紅色塑料袋子,一眼看見其中一袋是幾塊、幾毛的小錢,于是捏緊另一袋,一溜煙跑了。
大爺反應過來,知道“茄克衫”把“鬼錢”拿走了,連忙喊:“假的,假的!”
那人頭也不回:“真的,真的!”一會兒工夫消失了。
大爺也是粗中有細之人,仔細看了看,兩面确實是真真的人民币。“喜”從天降,大爺拘憋得出了一身汗。錢多的沉甸甸的,大爺心在蹦,手在抖,腿在軟。大爺尋思,啊:“這麽多錢,來路不明,如果犯法,那可罪大哩!”大爺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慌忙把錢揣在懷裏,快步去往閨女家商量商量。
大爺一五一十告訴了事情的經過。
女兒大驚:“大大,你恐怕遇上騙子了!”于是趕忙拿出那沓錢一看,除了外面兩張是真的外,裏面全是假的!
“最近東門上經常發生這種事,有幾個騙子專門瞄上剛進城裏來的老年人,下手”。
大爺如夢初醒,連連歎氣。
“不過這回咱也沒吃虧,還多賺了一百九十五呢!”閨女笑說。
“可是,這,這”大爺心裏忐忑不安,“這便宜占得太不踏實了,如果能找見那人,快連真帶假把那一捆捆全歸還給人家算了”。
閨女說:“這麽大個城,一下去哪找呢?那人今天打死,他也不去東門上了。再說了,是他騙你詐你,那正是偷雞不着,反失一把米。不歸還他,你也不葬良心。即使你真的還了他,誰知道你是誰?誰來歌頌你的偉大?”。
“大大上街買東西去呀,如果碰上那人,快歸還給人家算了”。
閨女不滿,輕聲說:“迂腐”
大爺哼了一聲,出了家門,來到舊集貿市場院。
大爺看見諾大個市場院,頂頂上全是搭的棚棚,院裏面不太冷。這裏挺紅火的,一溜一溜的那個水泥台台上賣甚的也有了:調料、小菜、豬肉、羊肉、雜碎、活雞、活兔等。看得大爺眼花亂,心想,城裏就是好,這社會有錢就是好,想賣甚就有甚。大爺來到賣鞋帽攤位前,看見棉鞋不賴,問了一下,要價20塊。大爺思诌@裏的東西也不貴,花上200塊,帽、鞋、棉衣褲估計都有了。
大爺正和老板讨價還價時,忽然眼角的餘光出現了“紫紅皮茄克”!
大爺仔細一看,果然是那人!
大爺的心驟然一緊:心裏兩個主意“打起架”來了,那錢是還,還是不還?一個主意說:用那200塊錢,保證暖暖和和過一冬天!另一個主意說:平生未做虧心事,難道讓這事給毀了一世英明?與其心裏老是像壓了個石頭似的難受,還不如幹脆歸還給人家算了!
大爺非常明白:時間有限,容不得再猶豫,否則那人立刻會從視野中消失!
“哎,站住,站住!”大爺趕忙追上那人背影,大喊。
“皮茄克”聽見吼聲,猛回頭,一看是大爺這個“冤家”,頓時吓得臉色大變,扭頭,撒腿,就跑。
大爺又喊:“哎,那捆錢還給你!”那人在喧雜聲中隐約聽見“那捆錢”三個字,更是沒命似的溜了。
大爺停住,感歎:,這城裏人思想覺悟就是高,追着給送錢還逃跑哩!看來閨女錯怪他了!要是在村裏,一泡尿也不輕易尿在别人地裏……
賣鞋帽老漢:“快别喊了!一看你就是個村裏來的老實疙瘩。說實話,是不是也是被那家夥兒給騙了?”
大爺告訴了發生的一切。
“快告訴你吧,那夥人專門在東門上合夥行騙,騙了不少村裏人了。最近被公安盯上了,今天上午被公安局給逮住幾個,有一個眼疾腿快的跑掉了,估摸就是那人!”
“啊!”大爺驚愕,深思了一會兒,“你咋知道的?”
“屁大個小縣城,如今信息網絡又這麽發達,這件事現在知道的人可多了!”
“哦,怪不得那人見我直跑!”大爺連連歎氣,“看來這錢是難歸還了!”
大爺買了一雙棉鞋,又買了些好吃的,中午回到閨女家吃了飯。閨女、女婿再三挽留不住,大爺決定回家。
四點多鍾時,來到東門上等公交車。回大嚴備村的公交車路過這裏這有一陣陣時間,大爺冷得站不住,于是在附近溜達。看見金德隆超市門外的台台上有一男一女賣胡蘿蔔和蔥。男的胡子拉渣,女的臉蛋紅絲絲的,看樣子像兩口子,都是凍得頭臉灰白灰白,搓手跺腳的。
大爺想,炖羊肉還缺蘿蔔的哩:“多少錢一斤蘿蔔?”
“便宜了,八毛了!大爺,不貴,這超市裏一斤一塊二哩,還是一點點小圪截截。這是咱自家地裏種的,保證絕對綠色、環保、無公害!”男人說。
“好,買上個十來斤”。大爺說。
那男人麻利地打包了一袋,秤了一下:“十二斤三兩,依十二斤算,九塊六!”
大爺一方面是冷了,一方面是凡涉及掏錢就不由手抖,顫顫抖抖掏出兩個錢包包,半天也數不出九塊六。
那女的不耐煩了,說:“大爺,看你那麽多紅板板,舍不得花,給誰攢着!這蘿蔔維生素可大哩,吃上絕對好!快花上一張紅板板,這一大堆蘿蔔和蔥全給了你哇。超市裏的大蔥一斤兩塊哩,快好了你老哇!”
男的也忙說:“是啊,今天快好了大爺算了。再說大爺看上去好面熟,是大嚴備村裏的哇!大爺一看就是個精明人。我們一大早就從村裏來賣了,凍了一天了,眼看天又快黑了,快便宜處理完,趕緊開車回村呀!”
大爺正猶豫,忽聽見一個人朝這邊喊:“誰又在那擺攤賣東西呢!說了多少遍了,不允許亂擺……”
“啊,又是城管!”女的慌了,一把奪過大爺手中那沓“大錢”,“一看你老就是個老古董人,現在這年頭了,誰還幾毛幾毛花錢哩!”說話間,從裏面抽出一張紅板板。
大爺忙說:“裏面裹的全是假的,抽外面的!”
“嘿嘿,大爺還想乘我慌亂時,哄我哩!我偏不,就抽裏面的!”那女的奸滑一笑,抽出一張,順勢,也可以說是習慣性地對着西面夕陽落下的方向,用眼一照。
“假的,假的!”大爺又急忙無限諔┑卣f。
“大爺,我就喜歡假錢!”女的滿臉玩笑,兩片紅紅臉蛋更紅了。她嘴說話,手裏已仍下幾個尼龍袋子;男的則抱起秤,兩人一溜煙向利民路方向跑了。
追了幾步,大爺再度竭力吼:“你抽的真是假的!”
兩口子跑在快到利民小區門口時,上了一輛皮卡車。女的搖下車玻璃大笑:“大爺,看你挺老實的,咋就那麽逗呢!顧不上和你老人家開玩笑了。貨是你的了,快去收拾吧,小心城管的哇!”說話間,車“唬”地一下向利民北路方向駛去。
不過女的真是有點不放心,拿出那張錢又看。
男的開着車說:“快别看了,假不了!那個老漢是大嚴備村的,聽人們說一輩子也沒出過個門,是個出了名的死老實疙瘩,他哪裏來的假錢?!”
女的掏出一張真錢,放在一起一對比:“老公,假的!”
“吱----------”,車一下停住了。
男人接過錢,用手指搓了搓:“啊呀,灰了,就是假的!”
“那你那陣陣咋不給看看呢!”女的埋怨。
“那陣陣你不是對着光照了呀,再說賣蘿蔔、蔥也有幾天了,你還認不得個真假錢?”
“冬天天黑的快,對個屁的光呢。再說那陣陣城管沖來了,我個女人家,心慌得能認的個真假錢嗎。快甭廢話了,快返回去換真的哇!”
兩人不約而同從玻璃窗外向後望去,見那個城管已到了大爺跟前了,指手劃腳說着什麽。
“快,算球了哇,那個二竿子(城管)逮了咱們好幾天沒逮住,正火着哩,弄不好貨沒收了不說,還扣車哩!”
說話間後面的幾輛車一直按喇叭。
“趕快走吧,車停在當路,讓交警過來拍個照給傳到網上,以亂停亂放爲由還罰200元哩!”
話音未落,“嗚”一聲,車像掙脫繩子的野馬一樣,迅速逃蹿而去……
這邊,大爺果然遇上了麻煩。
“誰的東西,啊?”城管吼。
“那兩口子拿我假錢跑了,我咋能要人家這實實在在的東西呢?”大爺真是太爲難了。
城管眼一瞪:“一看你就是個老實疙瘩!人家做買賣的成天和錢打交道,還認不得個真假?那兩口子是大嚴備鄉九仁村的,比鬼還精哩。今年種了十畝蔥十畝蘿蔔,今天在這個旮旯,明天在那個巷巷,快賣完了我們也攔不住他們”。
大爺還在支吾,旁邊一位好心的老人對着大爺耳朵悄聲說:“叫你拿遠你就趕緊拿遠吧,十九大會議召開前後,各方面更管得緊了。别說别的,現在這街上的電動車、自行車還不讓亂放哩,一不小心就被拉走了。估計你還不認得這個城管吧,他是城街上出了名的灰人,外號叫“二竿子”,是城管單位雇的個臨時工,他甚也不怕,可不好惹哩!”
“這東西你到底是要不要?聒說甚哩!如果不要,花上三五十塊,雇人倒在垃圾堆!”“二竿子”早不耐煩了。
“不對呀,這分明不是我的東西,幹嗎要我花上錢倒垃圾堆?”,大爺真是太委曲了,想了想,主意有了:“誰要,快拿走!”
一個尖嘴、單眼皮女人路過這裏,聽見了,馬上說:“你不要,我要”。
“行了!”大爺馬上斬釘截鐵地說,“反正我不白白倒貼錢”。
“我也要了!”
“我也要了!”
一下子好幾個人,都圍上去去搶。
“不對呀!”大爺又想,如果那兩口子再碰上我,向我要東西,不就是真的貼了嘛!
“哎、哎!”大爺高喊,“剛才是和你們開玩笑哩,這世道哪有個白給的東西呢!”
“啊呀,你這大老漢六七十歲了,紅唇白牙的,咋還哄人哩?”那個尖嘴女人火了。
“就是呀,哄的我們幾個人差點兒還傷了小和氣呢!”
……
“這能怨我嗎”大爺辯解,“我是說過不要了,但我點名讓你們幾個來拿嗎?”
“……”尖嘴女人一時語塞。
“啊,這個老漢漢看上去老實巴腳的,半天還挺會說!”有人哄笑起來。
這時圍觀的人多了,大爺也不知爲什麽激動起來了:“大家,你們聽我說的對不對呀,這大街上人多了,爲什麽有的人拿有的人不拿?要怨就怨拿東西的人自己有貪心!
“我說啊,這人要是有了貪心,那就全完了。不是自己的東西千萬别伸手。比方說,有的人,小三情婦幾十個,結果是妻離子散坐監牢;有的人,錢多得不敢存花不了,結果不是被偷就是公家替點鈔;如今老百姓不愁吃不愁穿,大病慢病盡報銷;接水電、修危窯,兩免一補還社保:隻要你一不貪二不偷,老婆娃娃熱炕頭;不坑蒙不拐騙,心寬體壯長陽壽!”
“好,說的好!”腥烁吆簦婕词且魂嚐崃业恼坡暋?/p>
人越來越多了。這時城管擠進人群大聲說:“你老人家不用說了好不好!去大嚴備村的車過來了。”
公交車來了,有人幫大爺把東西搬上車。
“大爺,你真的好邭猓M一次城就白白得這麽多東西,不要還不行了。我們在城呆了半輩子也沒碰上這等好事!”
“是啊,是啊”有人感慨,有人笑。
“快回去哇,進城來盡添亂!”城管又吼。
“不!”大爺朗聲說,“我先不回大嚴備村了!”
“天又黑又冷的,去哪呀?”有好心人關切地問。
“去九仁村!”
“去那村做甚呀?”
“把東西歸還給人家!”
杜杰大爷掰指一算,自从1994年去了一趟省城,至今连神池小县城也没去过。今年大爷种了四十亩地,全是红芸豆,恰 好今年丰收了红芸豆,卖价又高,一共卖了三万多块。村里人夸大爷识天象、能掐会算是个有头脑的人,大爷心情大好,趁现在身子骨还硬朗,决定去县城逛逛,一来看看闺女秀秀,二来买些好吃的和日用品之类。
大爷从箱底寻了崭新的黑兰色中山服,自己也记不清哪年买的,反正穿在身上显得挺干净,挺精神;大爷又仔细修剪掉胡须,一大早坐上从大严备村到神池城的公交车来到城里。
车停在东门口金德隆超市对面。大爷下了车一看,啊,县城变化真大,几乎不是二十前的县城了!正感叹间,看见几家门市前摆着好多好多的钱,大爷上前仔细看,自言自语:“听人们说的新版百元人民币是不是就是这种啊,咋就明展大亮摆在这里呢?不怕坏人抢走吗?”
“那是给死人印的钱,乍看上去有点像真钱!”一位老气模秋的老板冲大爷一笑。
“哇,进步了,社会就是进步了,给鬼还发明了这种新样式钱!以前用的就是那种黄粗麻纸上打砸了圆圈那种!”大爷说着,拿起看了看,面值还挺大的,于是决定买。快十月初一了,是给祖先祭钱时候了:“现在的老板可真聪明,人们想买甚,需要甚,他们都能想到!”大爷想着,用伍元钱,买了一沓沓。又要了两个粉红色塑料小袋袋,顺便把那一厚沓几毛几块的小钱装进去,叠好;买的那“钱”装在另一个袋袋里,折好,两沓“钱”装进上衣的同一口袋里,扣上扣子,按了按才离去。
这是东门口十字街。大爷看前后左右全是人和车,“现在咋就这么多车呢?可惜没自己的一辆!人们说这城街上是青石板,住下可费钱哩,可人们咋就又这么有钱哩?”大爷思忖着,向西一拐,准备先去闺女家看看,再下街逛逛。
刚走了十来步,一个西装革履的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那人黑色皮包里一厚沓东西恰好掉在大爷前面,大爷定睛一看:哇塞,用细绳绳绑的全是崭新的佰元大钞!大爷一惊,正想喊住那人,提醒一下,不料一个身穿紫红色茄克衫的年轻人一个箭步上前,拾起钱飞快塞进上衣怀里,然后就近大爷一点,敞开让大爷看:“看,全是红板板!只有咱俩看见了,赶快找个偏僻地方咱分了!”大爷还未回过神来,就被那人一把拉进一个小巷巷里,然后解那钱上的绳绳,可是好像捆得很紧,一时竟解不开,那人眼神惊慌地向大街上瞟了一下:“啊哎,警察过来了,来不及解了。咱俩今天遇上也是缘份,这一厚沓钱你拿上哇,你身上有多少钱给我算了,现在这个社会管得可紧哩,怕逮住了,快给了我,咱们赶快各跑各的哇!”
大爷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红板板”,在村一向平安闲适惯了,今天忽然遇到这紧张局势,一时手足无措,手却不由按了按装钱的口袋。“紫红茄克衫”是个“热心人”,“帮”大爷麻利地解开口袋扣子,又利落地掏出那两包包钱。隔着粉红色塑料袋子,一眼看见其中一袋是几块、几毛的小钱,于是捏紧另一袋,一溜烟跑了。
大爷反应过来,知道“茄克衫”把“鬼钱”拿走了,连忙喊:“假的,假的!”
那人头也不回:“真的,真的!”一会儿工夫消失了。
大爷也是粗中有细之人,仔细看了看,两面确实是真真的人民币。“喜”从天降,大爷拘憋得出了一身汗。钱多的沉甸甸的,大爷心在蹦,手在抖,腿在软。大爷寻思,啊:“这么多钱,来路不明,如果犯法,那可罪大哩!”大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慌忙把钱揣在怀里,快步去往闺女家商量商量。
大爷一五一十告诉了事情的经过。
女儿大惊:“大大,你恐怕遇上骗子了!”于是赶忙拿出那沓钱一看,除了外面两张是真的外,里面全是假的!
“最近东门上经常发生这种事,有几个骗子专门瞄上刚进城里来的老年人,下手”。
大爷如梦初醒,连连叹气。
“不过这回咱也没吃亏,还多赚了一百九十五呢!”闺女笑说。
“可是,这,这”大爷心里忐忑不安,“这便宜占得太不踏实了,如果能找见那人,快连真带假把那一捆捆全归还给人家算了”。
闺女说:“这么大个城,一下去哪找呢?那人今天打死,他也不去东门上了。再说了,是他骗你诈你,那正是偷鸡不着,反失一把米。不归还他,你也不葬良心。即使你真的还了他,谁知道你是谁?谁来歌颂你的伟大?”。
“大大上街买东西去呀,如果碰上那人,快归还给人家算了”。
闺女不满,轻声说:“迂腐”
大爷哼了一声,出了家门,来到旧集贸市场院。
大爷看见诺大个市场院,顶顶上全是搭的棚棚,院里面不太冷。这里挺红火的,一溜一溜的那个水泥台台上卖甚的也有了:调料、小菜、猪肉、羊肉、杂碎、活鸡、活兔等。看得大爷眼花乱,心想,城里就是好,这社会有钱就是好,想卖甚就有甚。大爷来到卖鞋帽摊位前,看见棉鞋不赖,问了一下,要价20块。大爷思谋这里的东西也不贵,花上200块,帽、鞋、棉衣裤估计都有了。
大爷正和老板讨价还价时,忽然眼角的余光出现了“紫红皮茄克”!
大爷仔细一看,果然是那人!
大爷的心骤然一紧:心里两个主意“打起架”来了,那钱是还,还是不还?一个主意说:用那200块钱,保证暖暖和和过一冬天!另一个主意说:平生未做亏心事,难道让这事给毁了一世英明?与其心里老是像压了个石头似的难受,还不如干脆归还给人家算了!
大爷非常明白:时间有限,容不得再犹豫,否则那人立刻会从视野中消失!
“哎,站住,站住!”大爷赶忙追上那人背影,大喊。
“皮茄克”听见吼声,猛回头,一看是大爷这个“冤家”,顿时吓得脸色大变,扭头,撒腿,就跑。
大爷又喊:“哎,那捆钱还给你!”那人在喧杂声中隐约听见“那捆钱”三个字,更是没命似的溜了。
大爷停住,感叹:,这城里人思想觉悟就是高,追着给送钱还逃跑哩!看来闺女错怪他了!要是在村里,一泡尿也不轻易尿在别人地里……
卖鞋帽老汉:“快别喊了!一看你就是个村里来的老实疙瘩。说实话,是不是也是被那家伙儿给骗了?”
大爷告诉了发生的一切。
“快告诉你吧,那伙人专门在东门上合伙行骗,骗了不少村里人了。最近被公安盯上了,今天上午被公安局给逮住几个,有一个眼疾腿快的跑掉了,估摸就是那人!”
“啊!”大爷惊愕,深思了一会儿,“你咋知道的?”
“屁大个小县城,如今信息网络又这么发达,这件事现在知道的人可多了!”
“哦,怪不得那人见我直跑!”大爷连连叹气,“看来这钱是难归还了!”
大爷买了一双棉鞋,又买了些好吃的,中午回到闺女家吃了饭。闺女、女婿再三挽留不住,大爷决定回家。
四点多钟时,来到东门上等公交车。回大严备村的公交车路过这里这有一阵阵时间,大爷冷得站不住,于是在附近溜达。看见金德隆超市门外的台台上有一男一女卖胡萝卜和葱。男的胡子拉渣,女的脸蛋红丝丝的,看样子像两口子,都是冻得头脸灰白灰白,搓手跺脚的。
大爷想,炖羊肉还缺萝卜的哩:“多少钱一斤萝卜?”
“便宜了,八毛了!大爷,不贵,这超市里一斤一块二哩,还是一点点小圪截截。这是咱自家地里种的,保证绝对绿色、环保、无公害!”男人说。
“好,买上个十来斤”。大爷说。
那男人麻利地打包了一袋,秤了一下:“十二斤三两,依十二斤算,九块六!”
大爷一方面是冷了,一方面是凡涉及掏钱就不由手抖,颤颤抖抖掏出两个钱包包,半天也数不出九块六。
那女的不耐烦了,说:“大爷,看你那么多红板板,舍不得花,给谁攒着!这萝卜维生素可大哩,吃上绝对好!快花上一张红板板,这一大堆萝卜和葱全给了你哇。超市里的大葱一斤两块哩,快好了你老哇!”
男的也忙说:“是啊,今天快好了大爷算了。再说大爷看上去好面熟,是大严备村里的哇!大爷一看就是个精明人。我们一大早就从村里来卖了,冻了一天了,眼看天又快黑了,快便宜处理完,赶紧开车回村呀!”
大爷正犹豫,忽听见一个人朝这边喊:“谁又在那摆摊卖东西呢!说了多少遍了,不允许乱摆……”
“啊,又是城管!”女的慌了,一把夺过大爷手中那沓“大钱”,“一看你老就是个老古董人,现在这年头了,谁还几毛几毛花钱哩!”说话间,从里面抽出一张红板板。
大爷忙说:“里面裹的全是假的,抽外面的!”
“嘿嘿,大爷还想乘我慌乱时,哄我哩!我偏不,就抽里面的!”那女的奸滑一笑,抽出一张,顺势,也可以说是习惯性地对着西面夕阳落下的方向,用眼一照。
“假的,假的!”大爷又急忙无限诚恳地说。
“大爷,我就喜欢假钱!”女的满脸玩笑,两片红红脸蛋更红了。她嘴说话,手里已仍下几个尼龙袋子;男的则抱起秤,两人一溜烟向利民路方向跑了。
追了几步,大爷再度竭力吼:“你抽的真是假的!”
两口子跑在快到利民小区门口时,上了一辆皮卡车。女的摇下车玻璃大笑:“大爷,看你挺老实的,咋就那么逗呢!顾不上和你老人家开玩笑了。货是你的了,快去收拾吧,小心城管的哇!”说话间,车“唬”地一下向利民北路方向驶去。
不过女的真是有点不放心,拿出那张钱又看。
男的开着车说:“快别看了,假不了!那个老汉是大严备村的,听人们说一辈子也没出过个门,是个出了名的死老实疙瘩,他哪里来的假钱?!”
女的掏出一张真钱,放在一起一对比:“老公,假的!”
“吱----------”,车一下停住了。
男人接过钱,用手指搓了搓:“啊呀,灰了,就是假的!”
“那你那阵阵咋不给看看呢!”女的埋怨。
“那阵阵你不是对着光照了呀,再说卖萝卜、葱也有几天了,你还认不得个真假钱?”
“冬天天黑的快,对个屁的光呢。再说那阵阵城管冲来了,我个女人家,心慌得能认的个真假钱吗。快甭废话了,快返回去换真的哇!”
两人不约而同从玻璃窗外向后望去,见那个城管已到了大爷跟前了,指手划脚说着什么。
“快,算球了哇,那个二竿子(城管)逮了咱们好几天没逮住,正火着哩,弄不好货没收了不说,还扣车哩!”
说话间后面的几辆车一直按喇叭。
“赶快走吧,车停在当路,让交警过来拍个照给传到网上,以乱停乱放为由还罚200元哩!”
话音未落,“呜”一声,车像挣脱绳子的野马一样,迅速逃蹿而去……
这边,大爷果然遇上了麻烦。
“谁的东西,啊?”城管吼。
“那两口子拿我假钱跑了,我咋能要人家这实实在在的东西呢?”大爷真是太为难了。
城管眼一瞪:“一看你就是个老实疙瘩!人家做买卖的成天和钱打交道,还认不得个真假?那两口子是大严备乡九仁村的,比鬼还精哩。今年种了十亩葱十亩萝卜,今天在这个旮旯,明天在那个巷巷,快卖完了我们也拦不住他们”。
大爷还在支吾,旁边一位好心的老人对着大爷耳朵悄声说:“叫你拿远你就赶紧拿远吧,十九大会议召开前后,各方面更管得紧了。别说别的,现在这街上的电动车、自行车还不让乱放哩,一不小心就被拉走了。估计你还不认得这个城管吧,他是城街上出了名的灰人,外号叫“二竿子”,是城管单位雇的个临时工,他甚也不怕,可不好惹哩!”
“这东西你到底是要不要?聒说甚哩!如果不要,花上三五十块,雇人倒在垃圾堆!”“二竿子”早不耐烦了。
“不对呀,这分明不是我的东西,干吗要我花上钱倒垃圾堆?”,大爷真是太委曲了,想了想,主意有了:“谁要,快拿走!”
一个尖嘴、单眼皮女人路过这里,听见了,马上说:“你不要,我要”。
“行了!”大爷马上斩钉截铁地说,“反正我不白白倒贴钱”。
“我也要了!”
“我也要了!”
一下子好几个人,都围上去去抢。
“不对呀!”大爷又想,如果那两口子再碰上我,向我要东西,不就是真的贴了嘛!
“哎、哎!”大爷高喊,“刚才是和你们开玩笑哩,这世道哪有个白给的东西呢!”
“啊呀,你这大老汉六七十岁了,红唇白牙的,咋还哄人哩?”那个尖嘴女人火了。
“就是呀,哄的我们几个人差点儿还伤了小和气呢!”
……
“这能怨我吗”大爷辩解,“我是说过不要了,但我点名让你们几个来拿吗?”
“……”尖嘴女人一时语塞。
“啊,这个老汉汉看上去老实巴脚的,半天还挺会说!”有人哄笑起来。
这时围观的人多了,大爷也不知为什么激动起来了:“大家,你们听我说的对不对呀,这大街上人多了,为什么有的人拿有的人不拿?要怨就怨拿东西的人自己有贪心!
“我说啊,这人要是有了贪心,那就全完了。不是自己的东西千万别伸手。比方说,有的人,小三情妇几十个,结果是妻离子散坐监牢;有的人,钱多得不敢存花不了,结果不是被偷就是公家替点钞;如今老百姓不愁吃不愁穿,大病慢病尽报销;接水电、修危窑,两免一补还社保:只要你一不贪二不偷,老婆娃娃热炕头;不坑蒙不拐骗,心宽体壮长阳寿!”
“好,说的好!”众人高呼,随即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人越来越多了。这时城管挤进人群大声说:“你老人家不用说了好不好!去大严备村的车过来了。”
公交车来了,有人帮大爷把东西搬上车。
“大爷,你真的好运气,进一次城就白白得这么多东西,不要还不行了。我们在城呆了半辈子也没碰上这等好事!”
“是啊,是啊”有人感慨,有人笑。
“快回去哇,进城来尽添乱!”城管又吼。
“不!”大爷朗声说,“我先不回大严备村了!”
“天又黑又冷的,去哪呀?”有好心人关切地问。
“去九仁村!”
“去那村做甚呀?”
“把东西归还给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