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与苏妲己
“當年一鐵棒打掉半樹桃兒,讨好似的折腰遞給我的是猴子,後來翻雲覆雨的那個叫大聖”
檐外的雨下得緊了些,明月偷偷攀上青瓦,剩一指流銀掉在了空蟬的庭院,千裏山河酣睡。
燭影勾在烏發邊垂,耳後簪一枝沾着夜露的瘦長桃花,渡得眼眉也帶春色三分。
唇點朱花,翕合輕吻間,便是墜了一春江南的煙雨。
欺身覆在人後背,冰涼玉臂圈繞脖頸,指尖輕描人眉目輪廓。
“大王,奴家可好看?”
“好看。”
“是世上頂好看的嗎?”
“那是自然,妲己頂頂好看。”
“臭猴子,我好看嗎?”
“真醜,妲己真醜。”
妲己是在山下的集市裏遇見猴子的。那個時候她正眼巴巴盯着一串糖葫蘆吞口水,唇角舔了又舔,卻奈何掏不出一個銅板來。
“這些糖葫蘆,全給我。”慵懶張揚的音色從身後傳來,妲己訝然回頭,目光裏闖入一個……猴子?
“你跟着我做甚。”在被妲己亦步亦趨跟着走了三條街兩個巷子後,猴子抱着一大團糖葫蘆轉身。
妲己也不說話,直勾勾盯着糖葫蘆。
“想吃?”
妲己乖巧點頭。
“那便想吧。”猴子狹長眼睛微眯,眸子笑起來竟有三分像狐狸。
“噢還有,在街上記得收好你的小尾巴,傻狐狸。”
妲己發誓她後來賴着猴子絕對不是爲了那幾根糖葫蘆。
猴子不信。糖葫蘆也不信。
“猴子,你打算要去哪兒?”
“千山萬水。”
“你在找人嗎?”
“一個故人。”
妲己常常會後悔自己是不是太晚下山,太晚遇見猴子,以至于當她心動時,也太晚太晚。
那日歇腳的小酒館開了一壇十年的酒,香氣妖豔而柔軟。猴子三碗入喉,直道好酒。妲己也沒忍住,讨着喝了幾口,隻覺得極烈,那股烈下到胃裏又成了萬緞的繞指柔,撓得心一陣酥軟。
妲己的眼裏盛滿醉意,單手托着自己小巧下巴,湊近了身子嗔道,“臭猴子,我好看嗎?”
那一日明月高懸,妲己眉眼微醺,唇角酒汁晶瑩,神情似嬌似嗔。
猴子探手揉把小狐狸香軟的發頂,搖搖頭,“真醜,妲己真醜。”
酒性上頭,小狐狸一跺腳就氣的往外跑。猴子看真生氣了,也趕忙追上。酒館外種了一大片桃樹,恰巧時值桃兒成熟,個個紅豔豔地高挂着。
妲己沒跑幾步就腿腳發軟,委屈蹲在棵桃樹底下莫名想哭。
猴子看到妲己的時候,妲己泛紅了眼圈抽抽噎噎,一下慌了手腳。
“小狐狸,你别哭,我剛才逗你的。”
“你一點也不醜,你可好看了,真的!。”
妲己越哭越兇,一句話也不肯搭理猴子。猴子想了想,開口說,“我給你打桃,你别哭了好不好?”
猴子一鐵棒打掉了半樹桃,小心翼翼挑了個最大最紅的折腰遞給妲己。
“别哭,吃桃。”
“你……你做什麽啊。你把人店家的桃打了?”
“打便打了,隻要你高興。”
“我不吃桃兒,隻有猴子才喜歡吃桃。”
“我想我最喜歡的東西,大抵也可以讨你三分歡心罷?”
豈止三分。
很多年以後,整片大陸都知道纣王獨寵一人名喚妲己。妲己獨獨喜歡桃,偏生每種桃隻嘗一口,然後失魂落魄地說“不是,這個也不是”。
妲己與猴子一路西行,并肩看過山水褴褛,看過大漠孤煙,看過長河落日。
恍惚的像一生。
那時候猴子漸漸有了名聲,四方的魔種紛紛匍匐。他足踏叠起浪潮,揮棒快意人間。妲己默默地想,猴子,終歸會被行桥踉拢瑫f丈金芒,而自己,隻會越來越卑微渺茫罷了。
他在找一個故人,不是嗎?
該走了,妲己。
意外來的有點突然。一方集結的魔種不服猴子威名,夜半偷襲,猴子心口正中一箭,箭頭淬了毒。
自此,猴子求醫無果,每日開始吐血,時常陷入昏迷,偶爾清醒。
“妲己,你走吧,我要死了。”
“你不會死的。”
“我不想再找故人了。”猴子突然開口。
“等梅雨濕襟,等枯木又春。野火燒掉了金戈鐵馬的稚年,我爲你造一座金屋,裏外鑲滿日月星辰。你也做一回阿嬌,好嗎?”
猴子擡起手将妲己額前碎發撩到耳後,難得溫柔說道。
“那你不許死。”妲己顫抖着聲音倔強。
“我也想的。”
“可是好像太晚了。”
猴子沒有死。他醒過來的時候是在毒醫扁鵲那裏。
江湖上名聲顯赫的怪醫送了他幾包藥粉之後,就把他打發走了。
猴子很奇怪。他不記得自己有生過病,怎麽會跑到扁鵲這?何況扁鵲灾蔚臈l件極高,怎麽就爲自己看病呢?
猴子什麽都不記得了。
或許換個說法,他除了曾經的那隻小狐狸,什麽都記得。
他隻覺得,自己忘了些什麽,一顆心莫名的疼痛。
“妲己,你沒有心了,會後悔嗎?”
“那顆心,本來就已經屬于他了。”
此後的年歲,猴子成爲了大聖,找到了故人,魔種無不匍匐,活得風生水起。
而妲己成了紅顔禍水,再也無法愛上一個人。
猴子打到纣王那裏的時候,偌大殿宇隻纣王妲己二人。
妲己披發赤足,耳後簪一枝瘦長桃花,眼眉葳蕤生光。
她抱倚着纣王,玉足輕勾,朱唇微揚。
“大聖,别來無恙。”
“休跟我廢口舌,老孫是來取你們人頭的!”
“心都給你了,還要我的命嗎……”妲己笑着低喃。
“你要,給你就是了。”
她赤裸着足走下王座,一步步走向大聖。
大聖望着眼前的人喉頭一陣發澀,他抑制住自己奇怪的情感,手握金箍棒擲地。
“妖物,莫要作怪”
“你會後悔嗎”
“猴子,我好想吃糖葫蘆……”
大聖揮棒的時候隐約看見妲己啓唇,恍惚跳出一個小狐狸叫嚷着“臭猴子,我好看嗎”。
妲己死了。纣王也死了。
大聖回去找紫霞的時候路過了一家酒館,酒館前是一大片桃林,卻沒有一枝比妲己簪的豔。
他進去的時候聞到酒香一陣,妖豔而柔軟。店家瞅見了他,又氣又好笑,“您這是又來我這打桃兒了?當年那隻傻乎乎的小狐狸呢?”
狐狸。妲己。
這兩個矛盾的字眼在大聖的腦仁裏碰撞。他覺得頭很疼很疼。
他做了決定要去找當年的扁鵲。
扁鵲說,“你真的想知道嗎?”
“你會後悔的。”
扁鵲爲大聖點了三支藥香,據稱是最新研制出修複記憶的方式。
大聖看到一隻小狐狸眼巴巴跟自己走了三條街兩個巷子。
大聖聽到她嬌嗔地問,“臭猴子,我好看嗎?”
她說,我不許你死。
所有的一切都跟最後妲己的那張豔麗面龐與“大聖,别來無恙”重疊在了一起。
“扁鵲,你把她的心幫我取出來吧。”
“我欠她的。”
猴子聲音嘶啞,别過了頭眼眶通紅。
“她曾經托與我字絹一副,此時可歸正主。”
猴子顫抖着慢慢打開,白絹上筆墨清秀,隻兩行寥寥幾語。
“阿嬌終歸隻能是阿嬌,最後還會敗給衛子夫”
“其實,如果可以”
“我也好想要你做我的蓋世英雄。”
一千歲又一千歲,世間再無鬥勝戰佛,隻剩種了一林桃花的猴子,說要等狐狸,做她的蓋世英雄。
可是,世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妲己了。
“当年一铁棒打掉半树桃儿,讨好似的折腰递给我的是猴子,后来翻云覆雨的那个叫大圣”
檐外的雨下得紧了些,明月偷偷攀上青瓦,剩一指流银掉在了空蝉的庭院,千里山河酣睡。
烛影勾在乌发边垂,耳后簪一枝沾着夜露的瘦长桃花,渡得眼眉也带春色三分。
唇点朱花,翕合轻吻间,便是坠了一春江南的烟雨。
欺身覆在人后背,冰凉玉臂圈绕脖颈,指尖轻描人眉目轮廓。
“大王,奴家可好看?”
“好看。”
“是世上顶好看的吗?”
“那是自然,妲己顶顶好看。”
“臭猴子,我好看吗?”
“真丑,妲己真丑。”
妲己是在山下的集市里遇见猴子的。那个时候她正眼巴巴盯着一串糖葫芦吞口水,唇角舔了又舔,却奈何掏不出一个铜板来。
“这些糖葫芦,全给我。”慵懒张扬的音色从身后传来,妲己讶然回头,目光里闯入一个……猴子?
“你跟着我做甚。”在被妲己亦步亦趋跟着走了三条街两个巷子后,猴子抱着一大团糖葫芦转身。
妲己也不说话,直勾勾盯着糖葫芦。
“想吃?”
妲己乖巧点头。
“那便想吧。”猴子狭长眼睛微眯,眸子笑起来竟有三分像狐狸。
“噢还有,在街上记得收好你的小尾巴,傻狐狸。”
妲己发誓她后来赖着猴子绝对不是为了那几根糖葫芦。
猴子不信。糖葫芦也不信。
“猴子,你打算要去哪儿?”
“千山万水。”
“你在找人吗?”
“一个故人。”
妲己常常会后悔自己是不是太晚下山,太晚遇见猴子,以至于当她心动时,也太晚太晚。
那日歇脚的小酒馆开了一坛十年的酒,香气妖艳而柔软。猴子三碗入喉,直道好酒。妲己也没忍住,讨着喝了几口,只觉得极烈,那股烈下到胃里又成了万缎的绕指柔,挠得心一阵酥软。
妲己的眼里盛满醉意,单手托着自己小巧下巴,凑近了身子嗔道,“臭猴子,我好看吗?”
那一日明月高悬,妲己眉眼微醺,唇角酒汁晶莹,神情似娇似嗔。
猴子探手揉把小狐狸香软的发顶,摇摇头,“真丑,妲己真丑。”
酒性上头,小狐狸一跺脚就气的往外跑。猴子看真生气了,也赶忙追上。酒馆外种了一大片桃树,恰巧时值桃儿成熟,个个红艳艳地高挂着。
妲己没跑几步就腿脚发软,委屈蹲在棵桃树底下莫名想哭。
猴子看到妲己的时候,妲己泛红了眼圈抽抽噎噎,一下慌了手脚。
“小狐狸,你别哭,我刚才逗你的。”
“你一点也不丑,你可好看了,真的!。”
妲己越哭越凶,一句话也不肯搭理猴子。猴子想了想,开口说,“我给你打桃,你别哭了好不好?”
猴子一铁棒打掉了半树桃,小心翼翼挑了个最大最红的折腰递给妲己。
“别哭,吃桃。”
“你……你做什么啊。你把人店家的桃打了?”
“打便打了,只要你高兴。”
“我不吃桃儿,只有猴子才喜欢吃桃。”
“我想我最喜欢的东西,大抵也可以讨你三分欢心罢?”
岂止三分。
很多年以后,整片大陆都知道纣王独宠一人名唤妲己。妲己独独喜欢桃,偏生每种桃只尝一口,然后失魂落魄地说“不是,这个也不是”。
妲己与猴子一路西行,并肩看过山水褴褛,看过大漠孤烟,看过长河落日。
恍惚的像一生。
那时候猴子渐渐有了名声,四方的魔种纷纷匍匐。他足踏迭起浪潮,挥棒快意人间。妲己默默地想,猴子,终归会被众星捧月,会万丈金芒,而自己,只会越来越卑微渺茫罢了。
他在找一个故人,不是吗?
该走了,妲己。
意外来的有点突然。一方集结的魔种不服猴子威名,夜半偷袭,猴子心口正中一箭,箭头淬了毒。
自此,猴子求医无果,每日开始吐血,时常陷入昏迷,偶尔清醒。
“妲己,你走吧,我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
“我不想再找故人了。”猴子突然开口。
“等梅雨湿襟,等枯木又春。野火烧掉了金戈铁马的稚年,我为你造一座金屋,里外镶满日月星辰。你也做一回阿娇,好吗?”
猴子抬起手将妲己额前碎发撩到耳后,难得温柔说道。
“那你不许死。”妲己颤抖着声音倔强。
“我也想的。”
“可是好像太晚了。”
猴子没有死。他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毒医扁鹊那里。
江湖上名声显赫的怪医送了他几包药粉之后,就把他打发走了。
猴子很奇怪。他不记得自己有生过病,怎么会跑到扁鹊这?何况扁鹊诊治的条件极高,怎么就为自己看病呢?
猴子什么都不记得了。
或许换个说法,他除了曾经的那只小狐狸,什么都记得。
他只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一颗心莫名的疼痛。
“妲己,你没有心了,会后悔吗?”
“那颗心,本来就已经属于他了。”
此后的年岁,猴子成为了大圣,找到了故人,魔种无不匍匐,活得风生水起。
而妲己成了红颜祸水,再也无法爱上一个人。
猴子打到纣王那里的时候,偌大殿宇只纣王妲己二人。
妲己披发赤足,耳后簪一枝瘦长桃花,眼眉葳蕤生光。
她抱倚着纣王,玉足轻勾,朱唇微扬。
“大圣,别来无恙。”
“休跟我废口舌,老孙是来取你们人头的!”
“心都给你了,还要我的命吗……”妲己笑着低喃。
“你要,给你就是了。”
她赤裸着足走下王座,一步步走向大圣。
大圣望着眼前的人喉头一阵发涩,他抑制住自己奇怪的情感,手握金箍棒掷地。
“妖物,莫要作怪”
“你会后悔吗”
“猴子,我好想吃糖葫芦……”
大圣挥棒的时候隐约看见妲己启唇,恍惚跳出一个小狐狸叫嚷着“臭猴子,我好看吗”。
妲己死了。纣王也死了。
大圣回去找紫霞的时候路过了一家酒馆,酒馆前是一大片桃林,却没有一枝比妲己簪的艳。
他进去的时候闻到酒香一阵,妖艳而柔软。店家瞅见了他,又气又好笑,“您这是又来我这打桃儿了?当年那只傻乎乎的小狐狸呢?”
狐狸。妲己。
这两个矛盾的字眼在大圣的脑仁里碰撞。他觉得头很疼很疼。
他做了决定要去找当年的扁鹊。
扁鹊说,“你真的想知道吗?”
“你会后悔的。”
扁鹊为大圣点了三支药香,据称是最新研制出修复记忆的方式。
大圣看到一只小狐狸眼巴巴跟自己走了三条街两个巷子。
大圣听到她娇嗔地问,“臭猴子,我好看吗?”
她说,我不许你死。
所有的一切都跟最后妲己的那张艳丽面庞与“大圣,别来无恙”重叠在了一起。
“扁鹊,你把她的心帮我取出来吧。”
“我欠她的。”
猴子声音嘶哑,别过了头眼眶通红。
“她曾经托与我字绢一副,此时可归正主。”
猴子颤抖着慢慢打开,白绢上笔墨清秀,只两行寥寥几语。
“阿娇终归只能是阿娇,最后还会败给卫子夫”
“其实,如果可以”
“我也好想要你做我的盖世英雄。”
一千岁又一千岁,世间再无斗胜战佛,只剩种了一林桃花的猴子,说要等狐狸,做她的盖世英雄。
可是,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妲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