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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隔着一张黑白照片的距离

综合 2020-02-13 03:5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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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越來越偏愛做兩件事。

一件是喝酒。

我的酒量越來越好,啤酒、白酒、清酒、洋酒,隻要是酒,我通通能像喝水一樣一飲而盡,它們的結局也跟水一樣,短暫地停留在我的身體中之後義無反顧地奔向洗手間。

另外一件事就是順着陽光,舉起剪刀,對着所有分叉了的頭發毫不留情地“咔嚓”一聲,剪掉。

看着那一地的分叉,我很想問問你,是不是頭發長長了就一定會分叉,就像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就一定會分開?

冰箱裏已經空了,唯一剩下一盒雅士的酸奶也已經過期,最重要的是,我沒有酒了。

我不得不沮喪地打起精神換套衣服戴上墨鏡塗上防曬霜出門采購食物,一直以來你都欣賞我的生活态度,無論在家裏多麽随意邋遢,出門一定要給人賞心悅目的感覺。

紫外線最強烈的中午,滴水未進的我感覺自己随時有可能暈倒在柏油馬路上,過往的車輛和行人都這麽多,這是個喧嚣熱鬧的城市。

在這個城市,一切都那麽容易失去,食物,工作,住所,幸好我還有愛情。

在一切未知的變動中,我有對你的愛情,這足夠我在漫長永夜裏慰藉自己寂寞的靈魂。

我推着推車在偌大的超市裏閑逛,像一隻即将冬眠的野獸給自己貯備食物,以前爲了保持身材而刻意拒絕的膨化食品,可是現在,不必了。

你曾經半真半假地說我最大的優點是自律,最大的缺點是太過自律,我知道你另有所指,于是含笑不語。

月球圍繞地球轉動,地球圍繞太陽轉動,這是必須遵循的軌迹,如果缺少自律,後果堪虞。

一邊想着這些往事片段,一邊走到了酒櫃面前,連我自己都沒有察覺,看到這些各色各樣的瓶子整齊地陳列在我眼前時,我原本麻木的面孔竟然綻露了笑容。

在收銀台結賬的時候,我前面的女生剛好缺一塊錢的零錢,算我多事,好心幫她付了。

她轉過身來對我說謝謝,幹淨的面孔,澄淨的眼神,由衷的語氣。

藏匿在墨鏡後面的我,微微怔了怔,然後挑一挑嘴角:“不客氣。”

我絕對不會認錯,曾經你的手機壁紙就是她的照片,她是林思思,跟我愛着同一個人的林思思。

王宇哲,我不曾料想,在你遠離我們的生命之後,我竟然會在這樣的場合看見她,如果她站在我的背後,是否能清晰地發現,我就是曾經安放在你錢包裏的那張黑白照片上的背影。

[二]

真心話大冒險真不是個好東西。

第一次見你,就因爲這個遊戲給你造成了極爲惡劣的印象。

我穿着一字領的黑色雪紡,上面有點點小碎花,露出嶙峋的鎖骨,繃緊的鉛筆褲,女人味十足的着裝卻不倫不類配了一雙帆布鞋。濃墨重彩的妝容已經掉了一半,不用照鏡子我都能想象黑色眼影跟睫毛膏被汗水暈開之後那張面孔有多猙獰。

本來是一群朋友的聚會,中途小卉說有新人要加入,是她玩遊戲認識的朋友,很英俊的男孩子。

所有的女生都歡呼雀躍,隻有我沒當回事,英俊的男生太多了,哪能個個都關注。

可是偏偏那麽巧,我打開包廂門,你就站在門口彬彬有禮地看着我,我仰起通紅的面孔對你笑:“帥哥,找小姐啊?”

多麽狼狽的開場方式,天知道我是多不情願接受這樣的玩笑,可是比起要我認輸喝酒……還是兩害相交取其輕。

願賭服輸,我輸了,就要玩得起:打開包廂門問你見到的第一個異性是不是要找小姐。

搞清楚原因之後,你在我的身邊坐下來,我什麽都還沒來得及說,連“不好意思”四個字還隻剛到嘴邊,你就義正詞嚴地對我說:“你像個什麽樣子。”

我笑意盈盈地看着你,一點辯解的意思都沒有。

可是輪到你的時候,你也十分狡猾,選擇了大冒險,一袚p友提出“必須去吻今天晚上你覺得最漂亮的女孩子”,我帶着看戲的心情想看看這個之前道貌岸然批評我不含蓄矜持的男生怎麽收場。

我死都沒想到,你環視四周一眼,然後,傾過臉來輕輕地吻了我。

居然是我?

我呆若木雞地應承了你的吻,腥撕逍^後我依然茫然不知所措,散場的時候你忽然拉住我,所有的人都走光了你輕輕地抱了一下我,我沒有掙紮也沒有拒絕,而是把它當成一個禮節。

沒想到你一改之前道貌岸然的樣子,戲谑着同我說:“好細的腰。”

我想,那個時候,你大概是把我當成那種浪蕩開放的女孩子。

但是我什麽都沒說,你的眼睛在夜裏像寒星,真好看,你說:“美女,我送你回家吧。”我笑一笑,對你說:“不必了,美女自己打的回去。”

你真是年少輕狂,我下了的士之後才看見緊随其後的你的車,你從車窗裏伸出頭來對我笑,那個表情的意思就是“你不讓我送你我也有辦法知道你住哪裏。”

我看着你那副登徒子的嘴臉,不怒反笑。

你忽然又正色:“美女,我其實隻想做兩件很純潔的事情,一是想打聽你的名字,二是想告訴你,你的衣服跟鞋子不配。”

我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那雙被人踩得看不出顔色的帆布鞋,忽然有點難受,可是我還是笑着對你說:“美女名叫蘇瑾,蘇瑾從來不穿高跟鞋。”

後來聽說你回去之後跟小卉打了兩個小時的電話,中間你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第一次聽說從來不穿高跟鞋的女生,太稀奇了,拜托你一定要介紹她給我認識。”

當天晚上我正要睡覺,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短信:“蘇瑾,我是王宇哲。”

[三]

接觸得多了,你就喜歡妄自評價我:“你是個與胁煌呐⒆印?rdquo;

獨自一人的時候,我也客觀地審視過自己,得出的結論是:你錯了。

我一點都不奇怪,平凡如街上每一個女孩子,我上得廳堂入得廚房,人格經濟都獨立,學習也認真努力,我哪裏奇怪?

在我某天心血來潮的時候決定要讓我的狐朋狗友們都了解我居家的一面,于是一個人興沖沖地去超市買了很多很多菜,翠綠黃瓜、深紫茄子、綠油油的莴筍、紅通通的番茄,還有必不可少的青椒、紅椒,再加上做甜品的黃澄澄的芒果、外表難看内心美的奇異果。

大家在客廳聊天、看電視、打牌,我挂着圍裙在廚房裏手忙腳亂,切辣椒的時候辣椒籽蹦到了眼睛裏,眼淚嘩啦嘩啦流下來。

不知道誰推開了廚房的門,我眼睛裏一片模糊,是誰小心翼翼地用紙巾幫我擦眼睛,是誰輕輕地揉了揉我一頭亂七八糟的長發。

那個模糊的身影像變焦一樣漸漸清晰起來,我從混沌之中看見你關切的樣子。

有别于之前任何時刻的你,這次你的眼神不是探究,不是好色,那是實實在在的關切。

怕被你看出我的拘謹,我使勁把你往門外推,快快快,你快走。

你一邊踉跄着腳步一邊不解地問我:“怎麽了?”

我不好意思說,我每次看到你就緊張,那種掌心裏會冒汗的緊張,雖然我不知道這一切的原因是什麽,但是我大概知道你對于我來說跟那些男生是不同的。

有很多很多人說喜歡我,男生女生都有,我從來都是一群人裏最受歡迎的那一個,所有人都覺得我可愛,隻有你說我奇怪。

我做這麽多事,目的都是爲了向你證明我不是,類似于幼童賭氣的心理。

可是我不知道,我幹嗎要跟你賭氣?

你願意怎麽看我怎麽想我怎麽評價我,随你去好了,我跟你較什麽勁?

胡思亂想的時候,鍋裏的油燒熱了,我連忙把切好的黃瓜丁倒進去炒,再把在超市裏買來的半成品雞丁倒進去,撒鹽,撒醬油,撒辣椒,起鍋。

我做了很多很多菜,顔色和味道都那麽好,每一道都是那麽秀色可餐,我沉浸在對自己的崇拜中無法自拔。

最先吃雞丁的小卉怯生生地問我:“蘇瑾,這個雞丁什麽時候買的?”

我瞪着她:“當然是今天現買的呀,難道還是過年的時候留下的?”

可是腥艘宦劊穼嵱悬c變壞的氣味了。我原本不信,結果事實讓我啞口無言,氣氛一時之間有點尴尬,我卻不知道要如何解釋這份倒黴的雞丁責任在超市而不是我。

關鍵時刻,你好心爲我解圍,招呼大家:“繼續吃。”

我勉強笑着叫大家吃别的,我去廚房看看甜品,就在我轉身進了廚房的時候,我聽見你的聲音那麽沉穩有力,他說:“這個菜吃光吧,一剩下她就要傷心的。”

我背靠着廚房門,用一句俗氣的話說,心裏湧過一陣暖流。

可是不知道爲什麽,這溫暖的力量卻讓我簌簌地掉眼淚,以至于他們後來吃甜品的時候都說微微泛苦,我沒敢說那是因爲我的眼淚落在了裏面。

很久以前我就覺得我的感情殘廢掉了,我應該不會再對任何一個男生言愛了,在你出現之前,不是沒有人說過喜歡我,可是我看着他們的面孔,捂着自己的心口,說着同樣一句話。

你是一個意外,平鋪直叙的餘生中一道閃電,我心裏那些落滿灰塵的角落在光亮之中袒露得清清楚楚。

王宇哲,我想我大概是動心了。

[四]

我們這群朋友都是群居動物,天生愛熱鬧,天性貪玩,所以借着你生日的機會,我們又大肆沖向錢櫃。

我不知道要送你什麽禮物,衣服、錢包、火機,你什麽都不缺,如果幹脆包個紅包,又顯得我蘇瑾十分惡俗。

所以最後我隻提了一個很大的慕斯蛋糕去,蛋糕上中規中矩地寫着“生日快樂”四個字,就這樣,不出錯,也不出彩。

我進去的時候隻有你一個人,小卉她們堵車都還沒有到,我把蛋糕放在桌上在你身邊坐下來,安靜的包廂裏一時之間連空氣都變得浮躁暧昧。

你輕輕握住我的手,什麽話都不說。

我像第一次被你擁抱一樣,用沉默許可了你的放肆。

我們沉默以對,誰也不知道能開口說什麽,就在這個時候,包廂的門被一群烏合之型崎_,與此同時,你飛快地收回了你的手。

我心裏一驚,幽幽地看向你,心裏有些疑問漸漸顯出端倪。

我的疑問沒有持續到次日天明,在你吹生日蠟燭的時候,答案浮出水面。

一打開燈,以小卉爲首的八婆們就唧唧喳喳地問你“許了什麽願望,不妨說出來娛樂一下大家”。

那麽多雙亮晶晶的眼睛都注視着你,我心裏“咯噔”一下,像是預感到你說出來的話會對我造成傷害,可是來不及,來不及,在我屏蔽自己的聽覺之前,你搶先說出了殘酷的真相。

你說:“希望我跟思思可以早一點分手。”

我的笑容像是風中寂滅的花朵,在黑暗的角落,心裏有些什麽東西一寸一寸坍塌了。

你是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我,其實你身邊有别人,所以不能在大庭廣兄聽课业氖郑饲叭酸崮銉筛蹦樱b是不想被人察覺我們之間那點與胁煌?/p>

那是我時隔多年第一次再喝酒,喝了很多,最後一個人在洗手間門外的盥洗台上吐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我想我大概是哭了。

圈子裏傳言蘇瑾是一個從來不會哭的人,其實隻是沒有傷心的事情而已。

因爲曾經失去過一些至關重要的東西,于是養成了今時今日這副隐忍堅韌的模樣,可是在這個夜晚,我依然被那種暌違已久的淡淡的羞辱擊敗了。

這種羞恥,是你給我的。

你沉默地站在我身後5米之外,用手中的相機拍下我此時倉皇的背影,後來你把這張照片洗出來夾在錢包裏,當林思思問起的時候,你說是一個女明星。

這些我當時都不知道,我隻知道你遞來的紙巾被我甩在地上。

那天晚上小卉她們都很驚訝我酒興那麽好,跟每一個人玩遊戲,輸了我二話不說就喝,後來大家發現不對勁了,因爲我赢了也喝。

你在一邊終于看不下去了,順手撈起我的腰跟大家說:“你們先玩,我先送她回家。”

在你的車上我聞到了Dior甜心的香味,我嘟嘟囔囔地說:“這麽小女生的香味……”你從後視鏡裏看了我一眼,一路上一直沉默。

其實我于心不忍,明明是你的生日,卻弄得你這麽不開心。

可是要我裝糊塗,要我在腥艘曇爸獾牡胤脚隳阃骊用粒瑢Σ黄穑遣皇翘K瑾做的事。

我下車之前,你忽然铿锵有力地說:“蘇瑾,我喜歡你!”

我啼笑皆非,這麽容易說出口的“喜歡”,你以爲我會有多珍惜?我拍拍你的臉:“親愛的,我不會當真。”

我隻是沒有想到,次日清晨,我拉開窗簾,陽光灑進房間,同時,看到你的車。

你在電話裏說:“我等了一夜,其實你隻要起來看一眼就會知道我一直在這裏,但是你竟然真的……”

我幹脆利落地摁掉電話,什麽都不想說。

其實這一夜,我并沒有睡,在床上翻來覆去直至半夜,又起來把冰箱裏剩下的那瓶清酒喝掉了,本意是想喝完之後可以倒頭就睡,沒想到越喝越清醒。

鏡子裏那張臉還很年輕,可是我的靈魂,已經老了。

[五]

從我幹脆利落地挂掉你的那個電話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你都沒有再聯系我。

我不是笨人,飛蛾撲火這樣的事年輕的時候可以做,但是長大了再做就顯得非常不合時宜,所以盡管某些空虛孤獨的時候,我腦海裏都會浮現出你的笑容,可是理智告訴我,不要縱容自己這樣下去。

無數知性犀利的前輩在無數的規勸信條中告訴成長中的女生:别人的男人不要去碰。

我從十七歲開始就懂得的道理,沒理由再去越界。

可是在某天跟一群人嘻嘻哈哈的空隙當中,我再次不能抑制地想起你的時候,我知道,我完蛋了。

寂寞的時候想念一個人,不算什麽。

熱鬧的時候想念一個人,這才可怕。

我終于忍不住拿起手機打給你,裝作漫不經心問起:“你在哪裏?”

你頓了頓,然後說了以前朋友們常去的一個咖啡廳的名字,你說:“過來吧,我想見見你。”

短短的車程,無數次我想叫司機停車,我想半路落跑,這是一場欲望跟理智的戰争,最後我發現前者還是占據了上風。

你在街邊等我,白衣勝雪,我遠遠看着你,眼眶裏有了濕意。

有句話很土,但是用來說我們卻是恰如其分:相識已晚。

在直面彼此的幾分鍾内我們都沒有說話,這沉默卻更叫我難過,最後打破僵局的是你,你打開錢包給我看一張黑白照片,我辨認了半天才發覺那是自己。

你說:“是不是很有藝術感?”

我忍不住笑起來,你又說:“特意去了色,總覺得色彩太豔麗了不是你。”

可能是你出來的時間太長了,你的朋友終于忍不住出來一看究竟,你對着我身後招手,我順勢回過頭去看了一眼。

這一眼,看得我五雷轟頂。

我沒有想過,這一生會再見到周昊予。

我後來的朋友,都知道我不穿高跟鞋,但是她們都不知道,十七歲之前,我嗜高跟鞋如命。

在十七歲之前,我一直堅定地信奉“每個女生都要有一雙高跟鞋”以及“不穿高跟鞋的女生人生都不完整”這樣的說法。

那個時候的我,完全不是你看到的這個樣子,那個時候的我,如果非要選一款香水,毋庸置疑也是Dior甜心,那個時候的我多好,他們都說我純淨得像一塊冰一樣。

那個時候……我喜歡的那個人,他叫周昊予。

他是城中有名的貴少爺,整個家族都做房地産,人生對于他來說,似乎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我們相識是因爲在某個節假日,我那雙劣質的高跟鞋被卡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的下水道縫隙裏,我用力一拔,鞋跟斷了。

每個女生在年輕的時候心裏都會有一個關于王子的夢想吧,在危難之際,他挺身而出,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周昊予對于我來說,便是命哔x予了這樣的意義。

我因爲窘迫和難堪而埋着頭慌張得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從路邊的跑車上跑下來,一把将我抱起妥善地安置在他的車内,我因爲巨大的震驚而忘記了言語。

多年後我依然記得他提着那雙銀色高跟鞋朝我走來的時候,臉上那層神聖的光芒。

對此一切,他給我的解釋是:你太漂亮了,不去救你簡直是白癡。

從此人生翻開嶄新的一頁,清晰地明了了失去的痛,清晰地明了了留不住的悲。

時隔經年,我們兩個人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那樣清晰地看到時光在對方身上留下的痕迹,強烈的心酸擊倒了我。

過了半天,他終于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笑着點頭:“是我。”

原諒我,那一刻,我沒有多餘的力氣,顧及一旁神色從驚訝轉爲黯然的你。

[六]

世界太小了,我怎麽都沒想到,曾經你無數次提起在國外留學的至交好友,竟然是我青蔥青春裏深深愛過的男孩子。

你像一座橋梁,順利地促成了我和昊予的重逢之後,你就消失在我們的生活當中。

在一個落着大雨的午後,昊予坐在客廳裏看雜志,我面無表情地在做一道甜品:椰汁芒果爽。我們像兩個劫後重生的戰友,對于過去那場戰争絕口不提。

他忽然說:“王宇哲喜歡你。”

我切芒果的手不自覺地停了下來,他又接着說:“蘇瑾,無論如何,我希望你快樂。”

冰塊在溶化,我依然不知道要怎麽接他的話,隻能靜默以對。

他放下雜志走到我面前,摁住我的肩膀,正色道:“蘇瑾,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王宇哲是真的喜歡你,我看到他望着錢包裏那張黑白照片發呆的樣子……我的兄弟,我最明白。”

“那麽……”我擡起頭來看着他,“那麽你告訴我,林思思怎麽辦?”

他的臉色一變:“蘇瑾……宇哲對林思思有一份責任在,他們在一起很久,林思思家境不好,她家希望她能借助宇哲改變人生。”

我聽到這句話忽然開始發飙:“家境不好怎麽了?窮人家的女孩子就理所當然要成爲你們這些貴公子的玩物?在你們身上耗費了大好年華之後,得到一點物質或者金錢之後識趣地離開?”

我終于說到正題上,昊予的眼神在那一瞬間無比悲傷,前塵往事穿過時光逆襲而來,我們倔犟地對峙着,緊接着,我的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

十七歲那年的傷口在回憶面前被劇烈地撕扯開來,我不是不明白,那些傷口一直都在,再長的時光都無法将它們完整覆蓋。

是昊予讓我懂得了愛情中的美好,同時也是他讓我懂得了現實世界的殘酷。

在這個下着大雨的下午,他不能自制地緊緊抱住我,我知道這個擁抱的意義,不再像從前那樣出于愛,而是出于一種愧疚。

他的聲音嘶啞低沉,緩緩向我說起:“後來我終于知道真相,可是我找不到你了,我沒有辦法親口對你說一句對不起。”

“到了加拿大,許顔整個人都變了,我一開始以爲她是不習慣陌生的環境,可是過了大半年,她還是郁郁寡歡的樣子,我甚至都想帶她去看心理醫生。”

“後來她終于憋不住了,再不說出來她就會瘋掉了……蘇瑾,其實許顔當初,真的隻是不懂事,她本性并不壞,後來這些年裏,她一直心懷愧疚。”

“我媽媽知道我這次回來偶遇你,也讓我向你說一聲對不起,當初她,确實太跋扈了,你知道,居高臨下的人,總是不太懂得考慮别人的感受。”

昊予的口才比起當年來好了很多,可是沒有用,再完美的措辭,再體貼的理由,都無法磨滅我素白青春上那一抹濃墨重彩的傷疤。

我輕輕地推開他:“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以前的蘇瑾,早就死了。”

[七]

許顔跟昊予的媽媽在酒店門口截住我們的那天,正是昊予十八歲生日的第二天,前一晚很多朋友一起玩,喝了很多酒,玩得太晚了,我那個醉醺醺的樣子又回不了家,隻好任由他安置。

我永遠記得許顔那時傲慢的眼神和昊予母親輕蔑的神情,盡管我穿着高跟鞋,可是無端好像矮了幾分。

昊予的媽媽并沒有在大庭廣兄聽戨y我,而是随手從錢包裏拿了100塊錢讓我自己打的回家,我沒有接受那張鈔票,但是我的自尊已經受傷。

我一路走回去,新鞋子很不合腳,每走一步都很辛苦,我一路走,一路哭,雖然還不清楚會發生什麽,但是我已經意識到要失去什麽了。

我相信昊予那時對我是認真的,在他被禁足的那兩個月裏,許顔找過我好幾次,我都躲過去了,最後一次,是在昊予去加拿大之前的一個禮拜,她把在學校上課的我從教室裏叫了出來,跟她一起來的還有政教處的主任,那個主任卑躬屈膝地跟在她身後像一個奴才。

彼時,我已經完全搞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了。

昊予跟許顔家裏幾代世交,那種穩固的關系是建立在共同的利益之上的,那些不足爲外人道的關系遠遠比昊予在大街上對一個長得漂亮的女孩子一見鍾情要牢靠得多。

滿了十八歲,兩個人就要一起出國,這是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計劃好的事情。

生長在大家族,從小就深深懂得要如何規劃人生的許顔,斷然不會允許一個穿着劣質高跟鞋,喝酒像喝水一樣,不知自愛的窮家女妨礙她。

在樓梯口,我們兩個人劇烈地争吵起來,她言辭尖酸刻薄,我也不甘示弱,最後憤怒至極的她狠狠地推了我一下。

後來無數個從噩夢裏哭醒的夜晚,我都不寒而栗地想,如果我不是穿着一雙高跟鞋,在許顔推我的下一秒,我是不是能踉跄幾步之後迅速站穩?

我隻有這一遭人生,不能倒帶,沒有如果,不可假設的人生。

我從高高的台階上滾下去,我的耳朵裏隻有巨大的轟鳴,眼睛什麽都看不清楚,我隻知道,我很疼,非常非常疼。

躺在醫院的那兩天,驚慌失措的許顔已經提前出國,而昊予在他母親卧室門口跪了一夜之後終于以妥協換得了來見我一面。

他怎麽都沒想到,躺在病床之上,臉色蒼白的我,會對他說:“不關你的事,我本身就是個亂七八糟的女孩子,當天肯跟你走,後來就能跟其他人走。”

昊予是憤怒地離開的,我想如果不是因爲我當時睡在病床上,他一定會抽我兩耳光。

他走之後我微笑着對在一邊哭成淚人的媽媽說:“沒事的,爸爸的工作保住了,還額外賺了一筆。”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種濃烈的屈辱,昊予的母親走進我簡陋的家,把一張我以前隻是在電視劇裏看到過的支票擺在我們面前,她的聲音不大卻極有威懾力,意思非常明白,要麽接受這張支票離開她兒子,要麽,以周家的權勢,随便捏造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能讓我爸爸的工作單位開除他。

那是我們全家賴以生存的經濟來源,我明白,這其實是沒有選擇的選擇。

從那一天開始,我的人生丢失了兩樣東西,一是高跟鞋,二是眼淚。

并且,我不再喝酒。

這些刻骨銘心的傷痛與屈辱,是我多年來踽踽而行的原因,我不再向往愛情,身邊有女生談起自己的“豪門夢”,我的心裏都會掠過一聲歎息。

你在我身上看到的那些自律,那些隐忍,不過是這場青春浩劫留給我的教訓。

我自己是那樣痛過,便不想因着我,讓你身邊的那個人痛。

對你,是因爲懂得,所以去愛。

對她,是因爲懂得,所以不去傷害。

[八]

我再次穿上高跟鞋,站在昊予身邊,微笑而立。你的眸子裏一閃而過的絞痛沒有掩飾得好,你臉色很難看,把我拖到無人的角落裏,哀傷地問:“是真的?”

我知道你指什麽,昊予是不是那個能讓我再次穿上高跟鞋的人。

雖然很殘忍,但是我點點頭:“是真的。”

中國有句古話,當斷不斷,反被其亂,我再不做個了結,大家都難過。這是一場沒有赢家的賭局,适時立場,方可保全自己。

隻是,王宇哲,我愛你,從那個遊戲開始,我大概就愛上你。

你在廚房裏幫我擦眼淚,你招呼朋友們吃壞掉的菜,你在我家樓下等我一夜,你把我的照片夾在錢包裏随身攜帶。

能被你這樣愛着,不管是什麽樣的結局,都叫我安慰。

原諒我的懦弱,我不能做飛蛾撲火的愛情聖鬥士,通過傷害無辜的人來成全我的快樂,這樣的事情,我做不來。

然而,這些,你未必明白。

最後離開的時候,你的語氣裏滿是苦澀:“你開心就好。”

你真的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句有腔調的對白,可是我給你的那些笑容都是發自肺腑的,你離開之後我脫下那雙讓我發抖的高跟鞋,蹲在牆角哭得像個白癡。

昊予站在一邊看着我,什麽都不說。

我以爲這是我們之間最好的結局,優雅的,從容的,妥帖的。

直到我收到那封快遞。

事後昊予跟我說,你有這個習慣,每次出行之前都會寫一封信給心裏最挂念的人,因爲你從小就怕死,更怕死了之後有些話來不及說,如果沒有意外發生,三天之内你會通知快遞公司收回那封快遞,這些年來,從來都沒有人收到過你的信。

我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那封信很短,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字,蒼勁有力,整潔幹淨。

你說:蘇瑾,我們之間,算是有緣無分嗎?是時間弄錯了吧,你愛着别人的時候,我懵懂無知,我身邊有别人的時候,你心如死灰。

我這一生吊兒郎當,沒做過什麽善事,除了深愛你,不求回報,如果這也可以算是善事的話。

蘇瑾,我真是希望你過得快樂。

隻有短短的幾句話,可是每一個字都像子彈穿過我的心,我握着那張薄薄的紙,幾近昏厥。

那張黑白照片從信封裏跌落出來,背面朝上,我看到那句詩。

IfIshouldseeyou,afterlongyear.

HowshouldIgreet,withtears,withsilence.

[九]

太陽到地球的距離是1.521億千米。

月球到地球的距離是384,400千米。

而你我之間的距離,是一張黑白照片。

無論如何,我不相信你就這樣告别,這太戲劇化,這個結局不符合我這麽務實的人。

我日日夜夜沉溺在酒精之中,越來越寂寞,越來越清醒,小卉她們找過我很多次,最後大家都放棄了。

王宇哲,誰都不知道,我喝了酒之後一閉上眼睛就能想起你的樣子來,你嶙峋的輪廓,清亮的眼神,你的一點一滴,清清楚楚,毫發畢現。

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回來,就像那首詩寫的那樣。

隻是我該如何賀你?

以沉默?以眼淚?

還是淡淡一句,别來無恙。

[一]

我越来越偏爱做两件事。

一件是喝酒。

我的酒量越来越好,啤酒、白酒、清酒、洋酒,只要是酒,我通通能像喝水一样一饮而尽,它们的结局也跟水一样,短暂地停留在我的身体中之后义无反顾地奔向洗手间。

另外一件事就是顺着阳光,举起剪刀,对着所有分叉了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咔嚓”一声,剪掉。

看着那一地的分叉,我很想问问你,是不是头发长长了就一定会分叉,就像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一定会分开?

冰箱里已经空了,唯一剩下一盒雅士的酸奶也已经过期,最重要的是,我没有酒了。

我不得不沮丧地打起精神换套衣服戴上墨镜涂上防晒霜出门采购食物,一直以来你都欣赏我的生活态度,无论在家里多么随意邋遢,出门一定要给人赏心悦目的感觉。

紫外线最强烈的中午,滴水未进的我感觉自己随时有可能晕倒在柏油马路上,过往的车辆和行人都这么多,这是个喧嚣热闹的城市。

在这个城市,一切都那么容易失去,食物,工作,住所,幸好我还有爱情。

在一切未知的变动中,我有对你的爱情,这足够我在漫长永夜里慰藉自己寂寞的灵魂。

我推着推车在偌大的超市里闲逛,像一只即将冬眠的野兽给自己贮备食物,以前为了保持身材而刻意拒绝的膨化食品,可是现在,不必了。

你曾经半真半假地说我最大的优点是自律,最大的缺点是太过自律,我知道你另有所指,于是含笑不语。

月球围绕地球转动,地球围绕太阳转动,这是必须遵循的轨迹,如果缺少自律,后果堪虞。

一边想着这些往事片段,一边走到了酒柜面前,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看到这些各色各样的瓶子整齐地陈列在我眼前时,我原本麻木的面孔竟然绽露了笑容。

在收银台结账的时候,我前面的女生刚好缺一块钱的零钱,算我多事,好心帮她付了。

她转过身来对我说谢谢,干净的面孔,澄净的眼神,由衷的语气。

藏匿在墨镜后面的我,微微怔了怔,然后挑一挑嘴角:“不客气。”

我绝对不会认错,曾经你的手机壁纸就是她的照片,她是林思思,跟我爱着同一个人的林思思。

王宇哲,我不曾料想,在你远离我们的生命之后,我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看见她,如果她站在我的背后,是否能清晰地发现,我就是曾经安放在你钱包里的那张黑白照片上的背影。

[二]

真心话大冒险真不是个好东西。

第一次见你,就因为这个游戏给你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印象。

我穿着一字领的黑色雪纺,上面有点点小碎花,露出嶙峋的锁骨,绷紧的铅笔裤,女人味十足的着装却不伦不类配了一双帆布鞋。浓墨重彩的妆容已经掉了一半,不用照镜子我都能想象黑色眼影跟睫毛膏被汗水晕开之后那张面孔有多狰狞。

本来是一群朋友的聚会,中途小卉说有新人要加入,是她玩游戏认识的朋友,很英俊的男孩子。

所有的女生都欢呼雀跃,只有我没当回事,英俊的男生太多了,哪能个个都关注。

可是偏偏那么巧,我打开包厢门,你就站在门口彬彬有礼地看着我,我仰起通红的面孔对你笑:“帅哥,找小姐啊?”

多么狼狈的开场方式,天知道我是多不情愿接受这样的玩笑,可是比起要我认输喝酒……还是两害相交取其轻。

愿赌服输,我输了,就要玩得起:打开包厢门问你见到的第一个异性是不是要找小姐。

搞清楚原因之后,你在我的身边坐下来,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连“不好意思”四个字还只刚到嘴边,你就义正词严地对我说:“你像个什么样子。”

我笑意盈盈地看着你,一点辩解的意思都没有。

可是轮到你的时候,你也十分狡猾,选择了大冒险,一众损友提出“必须去吻今天晚上你觉得最漂亮的女孩子”,我带着看戏的心情想看看这个之前道貌岸然批评我不含蓄矜持的男生怎么收场。

我死都没想到,你环视四周一眼,然后,倾过脸来轻轻地吻了我。

居然是我?

我呆若木鸡地应承了你的吻,众人哄笑过后我依然茫然不知所措,散场的时候你忽然拉住我,所有的人都走光了你轻轻地抱了一下我,我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而是把它当成一个礼节。

没想到你一改之前道貌岸然的样子,戏谑着同我说:“好细的腰。”

我想,那个时候,你大概是把我当成那种浪荡开放的女孩子。

但是我什么都没说,你的眼睛在夜里像寒星,真好看,你说:“美女,我送你回家吧。”我笑一笑,对你说:“不必了,美女自己打的回去。”

你真是年少轻狂,我下了的士之后才看见紧随其后的你的车,你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对我笑,那个表情的意思就是“你不让我送你我也有办法知道你住哪里。”

我看着你那副登徒子的嘴脸,不怒反笑。

你忽然又正色:“美女,我其实只想做两件很纯洁的事情,一是想打听你的名字,二是想告诉你,你的衣服跟鞋子不配。”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那双被人踩得看不出颜色的帆布鞋,忽然有点难受,可是我还是笑着对你说:“美女名叫苏瑾,苏瑾从来不穿高跟鞋。”

后来听说你回去之后跟小卉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中间你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第一次听说从来不穿高跟鞋的女生,太稀奇了,拜托你一定要介绍她给我认识。”

当天晚上我正要睡觉,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短信:“苏瑾,我是王宇哲。”

[三]

接触得多了,你就喜欢妄自评价我:“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

独自一人的时候,我也客观地审视过自己,得出的结论是:你错了。

我一点都不奇怪,平凡如街上每一个女孩子,我上得厅堂入得厨房,人格经济都独立,学习也认真努力,我哪里奇怪?

在我某天心血来潮的时候决定要让我的狐朋狗友们都了解我居家的一面,于是一个人兴冲冲地去超市买了很多很多菜,翠绿黄瓜、深紫茄子、绿油油的莴笋、红通通的番茄,还有必不可少的青椒、红椒,再加上做甜品的黄澄澄的芒果、外表难看内心美的奇异果。

大家在客厅聊天、看电视、打牌,我挂着围裙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切辣椒的时候辣椒籽蹦到了眼睛里,眼泪哗啦哗啦流下来。

不知道谁推开了厨房的门,我眼睛里一片模糊,是谁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帮我擦眼睛,是谁轻轻地揉了揉我一头乱七八糟的长发。

那个模糊的身影像变焦一样渐渐清晰起来,我从混沌之中看见你关切的样子。

有别于之前任何时刻的你,这次你的眼神不是探究,不是好色,那是实实在在的关切。

怕被你看出我的拘谨,我使劲把你往门外推,快快快,你快走。

你一边踉跄着脚步一边不解地问我:“怎么了?”

我不好意思说,我每次看到你就紧张,那种掌心里会冒汗的紧张,虽然我不知道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我大概知道你对于我来说跟那些男生是不同的。

有很多很多人说喜欢我,男生女生都有,我从来都是一群人里最受欢迎的那一个,所有人都觉得我可爱,只有你说我奇怪。

我做这么多事,目的都是为了向你证明我不是,类似于幼童赌气的心理。

可是我不知道,我干吗要跟你赌气?

你愿意怎么看我怎么想我怎么评价我,随你去好了,我跟你较什么劲?

胡思乱想的时候,锅里的油烧热了,我连忙把切好的黄瓜丁倒进去炒,再把在超市里买来的半成品鸡丁倒进去,撒盐,撒酱油,撒辣椒,起锅。

我做了很多很多菜,颜色和味道都那么好,每一道都是那么秀色可餐,我沉浸在对自己的崇拜中无法自拔。

最先吃鸡丁的小卉怯生生地问我:“苏瑾,这个鸡丁什么时候买的?”

我瞪着她:“当然是今天现买的呀,难道还是过年的时候留下的?”

可是众人一闻,确实有点变坏的气味了。我原本不信,结果事实让我哑口无言,气氛一时之间有点尴尬,我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这份倒霉的鸡丁责任在超市而不是我。

关键时刻,你好心为我解围,招呼大家:“继续吃。”

我勉强笑着叫大家吃别的,我去厨房看看甜品,就在我转身进了厨房的时候,我听见你的声音那么沉稳有力,他说:“这个菜吃光吧,一剩下她就要伤心的。”

我背靠着厨房门,用一句俗气的话说,心里涌过一阵暖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温暖的力量却让我簌簌地掉眼泪,以至于他们后来吃甜品的时候都说微微泛苦,我没敢说那是因为我的眼泪落在了里面。

很久以前我就觉得我的感情残废掉了,我应该不会再对任何一个男生言爱了,在你出现之前,不是没有人说过喜欢我,可是我看着他们的面孔,捂着自己的心口,说着同样一句话。

你是一个意外,平铺直叙的余生中一道闪电,我心里那些落满灰尘的角落在光亮之中袒露得清清楚楚。

王宇哲,我想我大概是动心了。

[四]

我们这群朋友都是群居动物,天生爱热闹,天性贪玩,所以借着你生日的机会,我们又大肆冲向钱柜。

我不知道要送你什么礼物,衣服、钱包、火机,你什么都不缺,如果干脆包个红包,又显得我苏瑾十分恶俗。

所以最后我只提了一个很大的慕斯蛋糕去,蛋糕上中规中矩地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就这样,不出错,也不出彩。

我进去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小卉她们堵车都还没有到,我把蛋糕放在桌上在你身边坐下来,安静的包厢里一时之间连空气都变得浮躁暧昧。

你轻轻握住我的手,什么话都不说。

我像第一次被你拥抱一样,用沉默许可了你的放肆。

我们沉默以对,谁也不知道能开口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包厢的门被一群乌合之众推开,与此同时,你飞快地收回了你的手。

我心里一惊,幽幽地看向你,心里有些疑问渐渐显出端倪。

我的疑问没有持续到次日天明,在你吹生日蜡烛的时候,答案浮出水面。

一打开灯,以小卉为首的八婆们就唧唧喳喳地问你“许了什么愿望,不妨说出来娱乐一下大家”。

那么多双亮晶晶的眼睛都注视着你,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是预感到你说出来的话会对我造成伤害,可是来不及,来不及,在我屏蔽自己的听觉之前,你抢先说出了残酷的真相。

你说:“希望我跟思思可以早一点分手。”

我的笑容像是风中寂灭的花朵,在黑暗的角落,心里有些什么东西一寸一寸坍塌了。

你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其实你身边有别人,所以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牵我的手,人前人后你两副模样,只是不想被人察觉我们之间那点与众不同。

那是我时隔多年第一次再喝酒,喝了很多,最后一个人在洗手间门外的盥洗台上吐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想我大概是哭了。

圈子里传言苏瑾是一个从来不会哭的人,其实只是没有伤心的事情而已。

因为曾经失去过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于是养成了今时今日这副隐忍坚韧的模样,可是在这个夜晚,我依然被那种暌违已久的淡淡的羞辱击败了。

这种羞耻,是你给我的。

你沉默地站在我身后5米之外,用手中的相机拍下我此时仓皇的背影,后来你把这张照片洗出来夹在钱包里,当林思思问起的时候,你说是一个女明星。

这些我当时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递来的纸巾被我甩在地上。

那天晚上小卉她们都很惊讶我酒兴那么好,跟每一个人玩游戏,输了我二话不说就喝,后来大家发现不对劲了,因为我赢了也喝。

你在一边终于看不下去了,顺手捞起我的腰跟大家说:“你们先玩,我先送她回家。”

在你的车上我闻到了Dior甜心的香味,我嘟嘟囔囔地说:“这么小女生的香味……”你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一路上一直沉默。

其实我于心不忍,明明是你的生日,却弄得你这么不开心。

可是要我装糊涂,要我在众人视野之外的地方陪你玩暧昧,对不起,那不是苏瑾做的事。

我下车之前,你忽然铿锵有力地说:“苏瑾,我喜欢你!”

我啼笑皆非,这么容易说出口的“喜欢”,你以为我会有多珍惜?我拍拍你的脸:“亲爱的,我不会当真。”

我只是没有想到,次日清晨,我拉开窗帘,阳光洒进房间,同时,看到你的车。

你在电话里说:“我等了一夜,其实你只要起来看一眼就会知道我一直在这里,但是你竟然真的……”

我干脆利落地摁掉电话,什么都不想说。

其实这一夜,我并没有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直至半夜,又起来把冰箱里剩下的那瓶清酒喝掉了,本意是想喝完之后可以倒头就睡,没想到越喝越清醒。

镜子里那张脸还很年轻,可是我的灵魂,已经老了。

[五]

从我干脆利落地挂掉你的那个电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没有再联系我。

我不是笨人,飞蛾扑火这样的事年轻的时候可以做,但是长大了再做就显得非常不合时宜,所以尽管某些空虚孤独的时候,我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你的笑容,可是理智告诉我,不要纵容自己这样下去。

无数知性犀利的前辈在无数的规劝信条中告诉成长中的女生:别人的男人不要去碰。

我从十七岁开始就懂得的道理,没理由再去越界。

可是在某天跟一群人嘻嘻哈哈的空隙当中,我再次不能抑制地想起你的时候,我知道,我完蛋了。

寂寞的时候想念一个人,不算什么。

热闹的时候想念一个人,这才可怕。

我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打给你,装作漫不经心问起:“你在哪里?”

你顿了顿,然后说了以前朋友们常去的一个咖啡厅的名字,你说:“过来吧,我想见见你。”

短短的车程,无数次我想叫司机停车,我想半路落跑,这是一场欲望跟理智的战争,最后我发现前者还是占据了上风。

你在街边等我,白衣胜雪,我远远看着你,眼眶里有了湿意。

有句话很土,但是用来说我们却是恰如其分:相识已晚。

在直面彼此的几分钟内我们都没有说话,这沉默却更叫我难过,最后打破僵局的是你,你打开钱包给我看一张黑白照片,我辨认了半天才发觉那是自己。

你说:“是不是很有艺术感?”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又说:“特意去了色,总觉得色彩太艳丽了不是你。”

可能是你出来的时间太长了,你的朋友终于忍不住出来一看究竟,你对着我身后招手,我顺势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我五雷轰顶。

我没有想过,这一生会再见到周昊予。

我后来的朋友,都知道我不穿高跟鞋,但是她们都不知道,十七岁之前,我嗜高跟鞋如命。

在十七岁之前,我一直坚定地信奉“每个女生都要有一双高跟鞋”以及“不穿高跟鞋的女生人生都不完整”这样的说法。

那个时候的我,完全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那个时候的我,如果非要选一款香水,毋庸置疑也是Dior甜心,那个时候的我多好,他们都说我纯净得像一块冰一样。

那个时候……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叫周昊予。

他是城中有名的贵少爷,整个家族都做房地产,人生对于他来说,似乎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我们相识是因为在某个节假日,我那双劣质的高跟鞋被卡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的下水道缝隙里,我用力一拔,鞋跟断了。

每个女生在年轻的时候心里都会有一个关于王子的梦想吧,在危难之际,他挺身而出,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周昊予对于我来说,便是命运赋予了这样的意义。

我因为窘迫和难堪而埋着头慌张得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从路边的跑车上跑下来,一把将我抱起妥善地安置在他的车内,我因为巨大的震惊而忘记了言语。

多年后我依然记得他提着那双银色高跟鞋朝我走来的时候,脸上那层神圣的光芒。

对此一切,他给我的解释是:你太漂亮了,不去救你简直是白痴。

从此人生翻开崭新的一页,清晰地明了了失去的痛,清晰地明了了留不住的悲。

时隔经年,我们两个人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那样清晰地看到时光在对方身上留下的痕迹,强烈的心酸击倒了我。

过了半天,他终于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笑着点头:“是我。”

原谅我,那一刻,我没有多余的力气,顾及一旁神色从惊讶转为黯然的你。

[六]

世界太小了,我怎么都没想到,曾经你无数次提起在国外留学的至交好友,竟然是我青葱青春里深深爱过的男孩子。

你像一座桥梁,顺利地促成了我和昊予的重逢之后,你就消失在我们的生活当中。

在一个落着大雨的午后,昊予坐在客厅里看杂志,我面无表情地在做一道甜品:椰汁芒果爽。我们像两个劫后重生的战友,对于过去那场战争绝口不提。

他忽然说:“王宇哲喜欢你。”

我切芒果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他又接着说:“苏瑾,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快乐。”

冰块在溶化,我依然不知道要怎么接他的话,只能静默以对。

他放下杂志走到我面前,摁住我的肩膀,正色道:“苏瑾,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王宇哲是真的喜欢你,我看到他望着钱包里那张黑白照片发呆的样子……我的兄弟,我最明白。”

“那么……”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么你告诉我,林思思怎么办?”

他的脸色一变:“苏瑾……宇哲对林思思有一份责任在,他们在一起很久,林思思家境不好,她家希望她能借助宇哲改变人生。”

我听到这句话忽然开始发飙:“家境不好怎么了?穷人家的女孩子就理所当然要成为你们这些贵公子的玩物?在你们身上耗费了大好年华之后,得到一点物质或者金钱之后识趣地离开?”

我终于说到正题上,昊予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无比悲伤,前尘往事穿过时光逆袭而来,我们倔犟地对峙着,紧接着,我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

十七岁那年的伤口在回忆面前被剧烈地撕扯开来,我不是不明白,那些伤口一直都在,再长的时光都无法将它们完整覆盖。

是昊予让我懂得了爱情中的美好,同时也是他让我懂得了现实世界的残酷。

在这个下着大雨的下午,他不能自制地紧紧抱住我,我知道这个拥抱的意义,不再像从前那样出于爱,而是出于一种愧疚。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缓缓向我说起:“后来我终于知道真相,可是我找不到你了,我没有办法亲口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到了加拿大,许颜整个人都变了,我一开始以为她是不习惯陌生的环境,可是过了大半年,她还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甚至都想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后来她终于憋不住了,再不说出来她就会疯掉了……苏瑾,其实许颜当初,真的只是不懂事,她本性并不坏,后来这些年里,她一直心怀愧疚。”

“我妈妈知道我这次回来偶遇你,也让我向你说一声对不起,当初她,确实太跋扈了,你知道,居高临下的人,总是不太懂得考虑别人的感受。”

昊予的口才比起当年来好了很多,可是没有用,再完美的措辞,再体贴的理由,都无法磨灭我素白青春上那一抹浓墨重彩的伤疤。

我轻轻地推开他:“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以前的苏瑾,早就死了。”

[七]

许颜跟昊予的妈妈在酒店门口截住我们的那天,正是昊予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前一晚很多朋友一起玩,喝了很多酒,玩得太晚了,我那个醉醺醺的样子又回不了家,只好任由他安置。

我永远记得许颜那时傲慢的眼神和昊予母亲轻蔑的神情,尽管我穿着高跟鞋,可是无端好像矮了几分。

昊予的妈妈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我,而是随手从钱包里拿了100块钱让我自己打的回家,我没有接受那张钞票,但是我的自尊已经受伤。

我一路走回去,新鞋子很不合脚,每走一步都很辛苦,我一路走,一路哭,虽然还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但是我已经意识到要失去什么了。

我相信昊予那时对我是认真的,在他被禁足的那两个月里,许颜找过我好几次,我都躲过去了,最后一次,是在昊予去加拿大之前的一个礼拜,她把在学校上课的我从教室里叫了出来,跟她一起来的还有政教处的主任,那个主任卑躬屈膝地跟在她身后像一个奴才。

彼时,我已经完全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昊予跟许颜家里几代世交,那种稳固的关系是建立在共同的利益之上的,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远远比昊予在大街上对一个长得漂亮的女孩子一见钟情要牢靠得多。

满了十八岁,两个人就要一起出国,这是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计划好的事情。

生长在大家族,从小就深深懂得要如何规划人生的许颜,断然不会允许一个穿着劣质高跟鞋,喝酒像喝水一样,不知自爱的穷家女妨碍她。

在楼梯口,我们两个人剧烈地争吵起来,她言辞尖酸刻薄,我也不甘示弱,最后愤怒至极的她狠狠地推了我一下。

后来无数个从噩梦里哭醒的夜晚,我都不寒而栗地想,如果我不是穿着一双高跟鞋,在许颜推我的下一秒,我是不是能踉跄几步之后迅速站稳?

我只有这一遭人生,不能倒带,没有如果,不可假设的人生。

我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下去,我的耳朵里只有巨大的轰鸣,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很疼,非常非常疼。

躺在医院的那两天,惊慌失措的许颜已经提前出国,而昊予在他母亲卧室门口跪了一夜之后终于以妥协换得了来见我一面。

他怎么都没想到,躺在病床之上,脸色苍白的我,会对他说:“不关你的事,我本身就是个乱七八糟的女孩子,当天肯跟你走,后来就能跟其他人走。”

昊予是愤怒地离开的,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当时睡在病床上,他一定会抽我两耳光。

他走之后我微笑着对在一边哭成泪人的妈妈说:“没事的,爸爸的工作保住了,还额外赚了一笔。”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浓烈的屈辱,昊予的母亲走进我简陋的家,把一张我以前只是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支票摆在我们面前,她的声音不大却极有威慑力,意思非常明白,要么接受这张支票离开她儿子,要么,以周家的权势,随便捏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能让我爸爸的工作单位开除他。

那是我们全家赖以生存的经济来源,我明白,这其实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从那一天开始,我的人生丢失了两样东西,一是高跟鞋,二是眼泪。

并且,我不再喝酒。

这些刻骨铭心的伤痛与屈辱,是我多年来踽踽而行的原因,我不再向往爱情,身边有女生谈起自己的“豪门梦”,我的心里都会掠过一声叹息。

你在我身上看到的那些自律,那些隐忍,不过是这场青春浩劫留给我的教训。

我自己是那样痛过,便不想因着我,让你身边的那个人痛。

对你,是因为懂得,所以去爱。

对她,是因为懂得,所以不去伤害。

[八]

我再次穿上高跟鞋,站在昊予身边,微笑而立。你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绞痛没有掩饰得好,你脸色很难看,把我拖到无人的角落里,哀伤地问:“是真的?”

我知道你指什么,昊予是不是那个能让我再次穿上高跟鞋的人。

虽然很残忍,但是我点点头:“是真的。”

中国有句古话,当断不断,反被其乱,我再不做个了结,大家都难过。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赌局,适时立场,方可保全自己。

只是,王宇哲,我爱你,从那个游戏开始,我大概就爱上你。

你在厨房里帮我擦眼泪,你招呼朋友们吃坏掉的菜,你在我家楼下等我一夜,你把我的照片夹在钱包里随身携带。

能被你这样爱着,不管是什么样的结局,都叫我安慰。

原谅我的懦弱,我不能做飞蛾扑火的爱情圣斗士,通过伤害无辜的人来成全我的快乐,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

然而,这些,你未必明白。

最后离开的时候,你的语气里满是苦涩:“你开心就好。”

你真的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有腔调的对白,可是我给你的那些笑容都是发自肺腑的,你离开之后我脱下那双让我发抖的高跟鞋,蹲在墙角哭得像个白痴。

昊予站在一边看着我,什么都不说。

我以为这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优雅的,从容的,妥帖的。

直到我收到那封快递。

事后昊予跟我说,你有这个习惯,每次出行之前都会写一封信给心里最挂念的人,因为你从小就怕死,更怕死了之后有些话来不及说,如果没有意外发生,三天之内你会通知快递公司收回那封快递,这些年来,从来都没有人收到过你的信。

我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那封信很短,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字,苍劲有力,整洁干净。

你说:苏瑾,我们之间,算是有缘无分吗?是时间弄错了吧,你爱着别人的时候,我懵懂无知,我身边有别人的时候,你心如死灰。

我这一生吊儿郎当,没做过什么善事,除了深爱你,不求回报,如果这也可以算是善事的话。

苏瑾,我真是希望你过得快乐。

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可是每一个字都像子弹穿过我的心,我握着那张薄薄的纸,几近昏厥。

那张黑白照片从信封里跌落出来,背面朝上,我看到那句诗。

IfIshouldseeyou,afterlongyear.

HowshouldIgreet,withtears,withsilence.

[九]

太阳到地球的距离是1.521亿千米。

月球到地球的距离是384,400千米。

而你我之间的距离,是一张黑白照片。

无论如何,我不相信你就这样告别,这太戏剧化,这个结局不符合我这么务实的人。

我日日夜夜沉溺在酒精之中,越来越寂寞,越来越清醒,小卉她们找过我很多次,最后大家都放弃了。

王宇哲,谁都不知道,我喝了酒之后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你的样子来,你嶙峋的轮廓,清亮的眼神,你的一点一滴,清清楚楚,毫发毕现。

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回来,就像那首诗写的那样。

只是我该如何贺你?

以沉默?以眼泪?

还是淡淡一句,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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