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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散文集《大王庙》

综合 2020-01-30 17:2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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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九年——五四邉幽悄辏以诒本┡畮煷蟾綄傩W上學。那時學校爲十二三歲到十五六歲的女學生創出種新服裝。當時成年的女學生梳頭,穿黑裙子;小女孩子梳一條或兩條辮子、穿褲子。按這種新興的服裝,十二三到十五歲的女學生穿藍色短裙,梳一條辮子。我記得我們在大操場上“朝會”的時候,老師曾兩次叫我姐姐的朋友(我崇拜的美人)穿了這種短裙子,登上訓話台當惺竟牎R葬幔医憬憔痛┒倘棺恿耍p梢上還系個白綢子的蝴蝶結。

那年秋大,我家從北京遷居無錫,租居沙巷。我就在沙巷口的大王廟小學上學。我每和姐姐同在路上走,無錫老老少少的婦女見了短裙子無不駭怪。她們毫不客氣地呼鄰喚友:“快點來看呶!梳則辮子促則腰裙呶!”(無錫土話:“快來看哦!梳着辮子系着裙子哦!”)我悄悄兒拉拉姐姐說:“她們說你呢。”姐姐不動聲色說:“别

理會,快走,”

我從女師大附小轉入大王廟小學,就像姐姐穿着新興的服裝走在無錫的小巷上一樣。大王廟小學就稱大王廟,原先是不知什麽大王的廟,改成一間大課堂,有雙人課桌四五直行。初級小學四個班都在這一間大課堂裏,男女學生大約有八十左右。我是學期半中間插進去的。我父親正患重病,母親讓老門房把我和兩個弟弟送入最近的小學:我原是三年級,在這裏就插入最高班。

大王廟的教職員隻有校長和一位老師。校長很溫和,凍紅的鼻尖上老挂着一滴清水鼻涕。老師是孫先生,剃一個光葫蘆瓢似的頭,學生背後稱他“孫光頭”。他拿着一條藤教鞭,動不動打學生,最愛打腦袋。個個學生都挨打,不過他從不打我,我的兩個不懂事的弟弟也從沒挨過打,大概我們是特殊的學生。校長不打學生,隻有一次他動怒又動手了,不過挨打的學生是他的親兒子。這孩子沒有用功作業,校長氣得當邢崎_兒子的開裆褲,使勁兒打屁股。兒子嚎啕大哭,做爸爸的越打越氣越發狠痛打,後來是“孫光頭”跑來勸止了。

我是新學生,不懂規矩,行事往往别扭可笑。我和女伴玩“官、打、捉。?rdquo;(北京稱爲“官、打、巡、美”),我拈阄拈得“?rdquo;,拔腳就跑。女伴以爲我瘋了,拉住我問我幹什麽。我急得說:

“我是傺剑?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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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笨“?rdquo;急得直要掙脫身。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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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隻好耐心教我:“是賦,就悄悄兒坐着,别讓人看出來。”

又有人說:“你要給人捉出來,就得挨打了。”

我告訴她們:“俚贸嗽缣优埽艿每欤唤o捉住。”

她們說:“女老小姑則”(即“女孩子家”)不興得“逃快快”。逃呀、追呀是

“男老小”的事。

我委屈地問:女孩子該怎麽?

一個說:“步步太陽”(就是古文的“負暄”,“負”讀如“步”)

一個說:“到‘女生間’去踢踢毽子。”

大廟東院是“女生間”,裏面有個馬桶。女生在裏面踢鍵子。可是我隻會跳繩、拍皮球,不會踢鍵子,也不喜歡悶在又狹又小的“女生間”裏玩。

不知誰畫了一幅“孫光頭”的像,貼在“女生間”的牆上,大家都對那幅畫像拜拜。我以爲是讨好孫先生呢。可是她們說,爲的是要“鈍”死他。我不懂什麽叫“鈍”。經她們七張八嘴的解釋,又打比方,我漸漸明白“鈍”就是叫一個人倒黴,可是不大明白爲什麽拜他的畫像就能叫他倒黴,甚至能“拜死他”。這都是我聞所未聞的。多年後我讀了些古書,才知道“鈍”就是《易經》《屯》卦的“屯”,遭難當災的意思。

女生間朝西。下午,院子裏大槐樹的影子隔窗映在東牆上,印成活動的淡黑影。女生說是鬼,都躲出去。我說是樹影,她們不信。我要證明那是樹影不是鬼,故意用腳去踢。她們吓得把我都看成了鬼,都遠着我。我一人沒趣,也無法争辯。那年我虛歲九歲。我有一兩個十歲左右的朋友,并不很要好。和我同座的是班上最大的女生,十五歲。她是女生的頭兒。女生中間出了什麽糾紛,如吵架之類,都聽她說了算。小女孩子都送她東西,讨她的好。一次,有個女孩子送她兩隻剛出爐的烤白薯。正打上課鈴,她已來不及吃。我和她的課桌在末排,離老師最遠。我看見她用怪髒的手絹兒包着熱白薯,縮一縮鼻涕,假裝抹鼻子,就咬一口白薯。我替她捏着一把汗直看她

吃完。如果“孫光頭”看見,準用教鞭打她腦袋。

在大王廟讀什麽書,我全忘了,隻記得國文教科書上有一課是:“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孫光頭”把“子曰”解作“兒子說”。念國文得朗聲唱誦,稱爲“啦”(上聲)。我覺得發出這種怪聲挺難爲情的。

每天上課之前,全體男女學生排隊到大院西側的菜園裏去做體操。一個最大的男生站在前面喊口令,喊的不知什麽話,彎着舌頭,每個字都帶個“兒”。後來我由“七兒”“八兒”悟出他喊的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彎舌頭又帶個“兒”,算是官話或國語的。有一節體操是揉肚子,九歲、十歲以上的女生都含羞吃吃地笑,停手不做。我傻裏傻氣照做,她們都笑我。

我在大王廟上學不過半學期,可是留下的印象卻分外生動。直到今天,有時候我還會感到自己仿佛在大王廟裏。

一九八八年八月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那年,我在北京女师大附属小学上学。那时学校为十二三岁到十五六岁的女学生创出种新服装。当时成年的女学生梳头,穿黑裙子;小女孩子梳一条或两条辫子、穿裤子。按这种新兴的服装,十二三到十五岁的女学生穿蓝色短裙,梳一条辫子。我记得我们在大操场上“朝会”的时候,老师曾两次叫我姐姐的朋友(我崇拜的美人)穿了这种短裙子,登上训话台当众示范。以后,我姐姐就穿短裙子了,辫梢上还系个白绸子的蝴蝶结。

那年秋大,我家从北京迁居无锡,租居沙巷。我就在沙巷口的大王庙小学上学。我每和姐姐同在路上走,无锡老老少少的妇女见了短裙子无不骇怪。她们毫不客气地呼邻唤友:“快点来看呶!梳则辫子促则腰裙呶!”(无锡土话:“快来看哦!梳着辫子系着裙子哦!”)我悄悄儿拉拉姐姐说:“她们说你呢。”姐姐不动声色说:“别

理会,快走,”

我从女师大附小转入大王庙小学,就像姐姐穿着新兴的服装走在无锡的小巷上一样。大王庙小学就称大王庙,原先是不知什么大王的庙,改成一间大课堂,有双人课桌四五直行。初级小学四个班都在这一间大课堂里,男女学生大约有八十左右。我是学期半中间插进去的。我父亲正患重病,母亲让老门房把我和两个弟弟送入最近的小学:我原是三年级,在这里就插入最高班。

大王庙的教职员只有校长和一位老师。校长很温和,冻红的鼻尖上老挂着一滴清水鼻涕。老师是孙先生,剃一个光葫芦瓢似的头,学生背后称他“孙光头”。他拿着一条藤教鞭,动不动打学生,最爱打脑袋。个个学生都挨打,不过他从不打我,我的两个不懂事的弟弟也从没挨过打,大概我们是特殊的学生。校长不打学生,只有一次他动怒又动手了,不过挨打的学生是他的亲儿子。这孩子没有用功作业,校长气得当众掀开儿子的开裆裤,使劲儿打屁股。儿子嚎啕大哭,做爸爸的越打越气越发狠痛打,后来是“孙光头”跑来劝止了。

我是新学生,不懂规矩,行事往往别扭可笑。我和女伴玩“官、打、捉。贼”(北京称为“官、打、巡、美”),我拈阄拈得“贼”,拔脚就跑。女伴以为我疯了,拉住我问我干什么。我急得说:

“我是贼呀!”

“嗨,快别响啊!是贼,怎么嚷出来呢!”

我这个笨“贼”急得直要挣脱身。我说:

“我是贼呀!得逃啊!”

她们只好耐心教我:“是赋,就悄悄儿坐着,别让人看出来。”

又有人说:“你要给人捉出来,就得挨打了。”

我告诉她们:“贼得乘早逃跑,要跑得快,不给捉住。”

她们说:“女老小姑则”(即“女孩子家”)不兴得“逃快快”。逃呀、追呀是

“男老小”的事。

我委屈地问:女孩子该怎么?

一个说:“步步太阳”(就是古文的“负暄”,“负”读如“步”)

一个说:“到‘女生间’去踢踢毽子。”

大庙东院是“女生间”,里面有个马桶。女生在里面踢键子。可是我只会跳绳、拍皮球,不会踢键子,也不喜欢闷在又狭又小的“女生间”里玩。

不知谁画了一幅“孙光头”的像,贴在“女生间”的墙上,大家都对那幅画像拜拜。我以为是讨好孙先生呢。可是她们说,为的是要“钝”死他。我不懂什么叫“钝”。经她们七张八嘴的解释,又打比方,我渐渐明白“钝”就是叫一个人倒霉,可是不大明白为什么拜他的画像就能叫他倒霉,甚至能“拜死他”。这都是我闻所未闻的。多年后我读了些古书,才知道“钝”就是《易经》《屯》卦的“屯”,遭难当灾的意思。

女生间朝西。下午,院子里大槐树的影子隔窗映在东墙上,印成活动的淡黑影。女生说是鬼,都躲出去。我说是树影,她们不信。我要证明那是树影不是鬼,故意用脚去踢。她们吓得把我都看成了鬼,都远着我。我一人没趣,也无法争辩。那年我虚岁九岁。我有一两个十岁左右的朋友,并不很要好。和我同座的是班上最大的女生,十五岁。她是女生的头儿。女生中间出了什么纠纷,如吵架之类,都听她说了算。小女孩子都送她东西,讨她的好。一次,有个女孩子送她两只刚出炉的烤白薯。正打上课铃,她已来不及吃。我和她的课桌在末排,离老师最远。我看见她用怪脏的手绢儿包着热白薯,缩一缩鼻涕,假装抹鼻子,就咬一口白薯。我替她捏着一把汗直看她

吃完。如果“孙光头”看见,准用教鞭打她脑袋。

在大王庙读什么书,我全忘了,只记得国文教科书上有一课是:“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孙光头”把“子曰”解作“儿子说”。念国文得朗声唱诵,称为“啦”(上声)。我觉得发出这种怪声挺难为情的。

每天上课之前,全体男女学生排队到大院西侧的菜园里去做体操。一个最大的男生站在前面喊口令,喊的不知什么话,弯着舌头,每个字都带个“儿”。后来我由“七儿”“八儿”悟出他喊的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弯舌头又带个“儿”,算是官话或国语的。有一节体操是揉肚子,九岁、十岁以上的女生都含羞吃吃地笑,停手不做。我傻里傻气照做,她们都笑我。

我在大王庙上学不过半学期,可是留下的印象却分外生动。直到今天,有时候我还会感到自己仿佛在大王庙里。

一九八八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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