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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汉荣抒情散文佳作欣赏

综合 2020-01-28 12:3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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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漢榮,多年來寫作詩歌約3000多首,散文2000多篇,中短小說30餘篇。1982年畢業于陝西漢中師範學院中文系。下面是美文網小編給大家帶來的李漢榮抒情散文佳作,供大家欣賞。

李漢榮抒情散文佳作欣賞:野河

河在無人煙的地方流着。喂養一些野草、野花、野兔、野鹿,以及很野很野的風景。

這是一條無人垂釣和捕撈的河。魚們遊在自己的家裏,不安全來自它們内部,與烹調無關。鼈長得很大,放心地上岸晾曬它們的盔甲,一如隐士晾曬古老的經書。

樹随意長着。筆直的、彎曲的,高接雲天的大樹和不思進取的灌木,紛然雜陳、互相襯托,各自都不識自己的魅力,隻顧欣賞對方的魅力,最後大家都有了魅力。成材與不成材是林子外面的看法,樹,隻欣賞對方身上的葉子。

花可以開在任何地方,水走到哪裏就追到哪裏,于是蜜蜂和蝴蝶都有了飛行的路線。花停下的地方,聚集了更多的花。這裏是河灣,水徘徊的時候,春天就顯出更多的妩媚。

野鹿來到河邊飲水,爲自己美麗的影子憂愁,難怪它總是橫遭追捕。它想象,水的深處,是否有一片安靜的林子,使它能躲過那兇殘的牙齒?鹿望着河水發呆,河水也望着鹿發呆。

一些石頭橫七豎八地守在河邊,或卧、或蹲、或靜、或動,或黑、或白,或醜、或俊,全都憨厚慈祥,時間一直沉默。河心的石頭,制造了許多旋渦和泡沫,自己卻一無所知。

水鳥來了,許多鳥都來了。鹦鹉發現自己太小了,與天空不般配,卻正适合自己管理自己。鶴驚訝于自己的白,羨慕烏鴉的黑;烏鴉驚異于自己的黑,羨慕鵝的白。它們都從水裏發現了自己,它們全都想變成對方。河水嘩嘩地笑着,打斷了它們的胡思亂想;也無黑,也無白;也無大,也無小,都是好影子。

水草茂密,安靜地鋪張着遠古的綠色。荒蕪于晚風中搖曳,無數溫柔的箭镞,射向歲月、射向水天一色的蒼茫……

忽然,前面出現了橋。先是水橋,有汲水的女子從橋上走過,流水捧起她害羞的身影;她緩緩地走向雞鳴鳥唱的村莊,走向靜靜升起的炊煙。

接着是鐵橋、水泥橋,無數的釣竿垂向河面,無數道路伸向河面,無數網撲向河面。

河結束了它的“野史”。河渾濁,河淤塞,河漸漸斷流、漸漸枯竭。一片荒灘出現在我面前……

李漢榮抒情散文佳作欣賞:放牛

大約六歲的時候,生産隊分配給我家一頭牛,父親就讓我去放牛。

記得那頭牛是黑色的,性子慢,身體較瘦,卻很高,大家叫它“老黑”。

父親把牛牽出來,把牛缰繩遞到我手中,又給我一節青竹條,指了指遠處的山,說,就到那裏去放牛吧。

我望了望牛,又望了望遠處的山,那可是我從未去過的山呀。我有些害怕,說,我怎麽認得路呢?

父親說,跟着老黑走吧,老黑經常到山裏去吃草,它認得路。

父親又說,太陽離西邊的山還剩一竹竿高的時候,就跟着牛下山回家。

現在想起來仍覺得有些害怕,把一個六歲的小孩交給一頭牛,交給荒蠻的野山,父親竟那樣放心。那時我并不知道父親這樣做的心情。現在我想:一定是貧困艱難的生活把他的心打磨得過于粗糙,生活給他的愛太少,他也沒有多餘的愛給别人,他已不大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我當時不懂得這簡單的道理。

我跟着老黑向遠處的山走去。

上山的時候,我人小爬得慢,遠遠地落在老黑後面,我怕追不上它我會迷路,很着急,汗很快就濕透了衣服。

我看見老黑在山路轉彎的地方把頭轉向後面,見我離它很遠,就停下來等我。

這時候我發現老黑對我這個小孩是體貼的。我有點喜歡和信任它了。

聽大人說,牛生氣的時候,會用蹄子踢人。我可千萬不能讓老黑生氣,不然,在高山陡坡上,他輕輕一蹄子就能把我踢下懸崖,踢進大人們說的“陰間”。

可我覺得老黑待我似乎很忠厚,它的行動和神色慢悠悠的,倒好像生怕惹我生氣,生怕吓着了我。

我的小腦袋就想:大概牛也知道大小的,在人裏面,我是小小的,在它面前,我更是小小的。它大概覺得我就是一個還沒有學會四蹄走路的小牛兒,需要大牛的照顧,它會可憐我這個小牛兒的吧。

在上陡坡的時候,我試着抓住牛尾巴借助牛的力氣爬坡,牛沒有拒絕我,我看得出它多用了些力氣。它顯然是幫助我,拉着我爬坡。

很快地,我與老黑就熟了,有了感情。

牛去的地方,總是草色鮮美的地方,即使在一片荒涼中,牛也能找到隐藏在岩石和土包後面的草叢。我發現牛的鼻子最熟悉土地的氣味。牛是跟着鼻子走的。

牛很會走路,很會選擇路。在陡的地方,牛一步就能踩到最合适、最安全的路;在幾條路交叉在一起的時候,牛選擇的那條路,一定是到達目的地最近的。我心裏暗暗佩服牛的本領。

有一次我不小心在一個梁上摔了一跤,膝蓋流血,很痛。我趴在地上,看着快要落山的夕陽,哭出了聲。這時候,牛走過來,站在我面前,低下頭用鼻子嗅了嗅我,然後走下土坎,後腿彎曲下來,牛背剛剛夠着我,我明白了:牛要背我回家。

寫到這裏,我禁不住在心裏又喊了一聲:我的老黑,我童年的老夥伴!

我騎在老黑背上,看夕陽緩緩落山,看月亮慢慢出來,慢慢走向我,我覺得月亮想貼近我,又怕吓着了牛和牛背上的我,月亮就不遠不近地跟着我們。整個天空都在牛背上起伏,星星越來越稠密。牛馱着我行走在山的波浪裏,又像飄浮在高高的星空裏。不時有一顆流星,從頭頂滑落。前面的星星好像離我們很近,我擔心會被牛角挑下幾顆。

牛把我馱回家,天已經黑了多時。母親看見牛背上的我,不住地流淚。當晚,母親給老黑特意喂了一些麸皮,表示對它的感激。

秋天,我上了小學。兩個月的放牛娃生活結束了。老黑又交給了别的人家。

半年後,老黑死了。據說是在山上摔死的。它已經瘦得不能拉犁,人們就讓它拉磨,它走得很慢,人們都不喜歡它。有一個夜晚,它從牛棚裏偷偷溜出來,獨自上了山。第二天有人從山下看見它,已經摔死了。

當晚,生産隊召集社員開會,我也随大人到了會場,才知道是在分牛肉。

會場裏放了三十多堆牛肉,每一堆裏都有牛肉、牛骨頭、牛的一小截腸子。

三十多堆,三十多戶人家,一戶一堆。

我知道這就是老黑的肉。老黑已被分成三十多份。

三十多份,這些碎片,這些老黑的碎片,什麽時候還能聚在一起,再變成一頭老黑呢?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人們都覺得好笑,他們不理解一個小孩和一頭牛的感情。

前年初夏,我回到家鄉,專門到我童年放牛的山上走了一趟,在一個叫“梯子崖”的陡坡上,我找到了我第一次拉着牛尾巴爬坡的那個大石階。它已比當年平了許多,石階上有兩處深深凹下去,是兩個牛蹄的形狀,那是無數頭牛無數次地踩踏成的。肯定,在三十多年前,老黑也是踩着這兩個凹處一次次領着我上坡下坡的。

我凝望着這兩個深深的牛蹄窩。我嗅着微微飄出的泥土的氣息和牛的氣息。我在記憶裏仔細捕捉老黑的氣息。我似乎呼吸到了老黑吹進我生命的氣息。

我忽然明白,我放過牛,其實是牛放了我呀。

我放了兩個月的牛,那頭牛卻放了我幾十年。

也許,我這一輩子,都被一頭牛隐隐約約牽在手裏。

有時,它馱着我,行走在夜的群山,飄遊在稠密的星光裏……

李漢榮抒情散文佳作欣賞:河床

河也有床,河躺在床上做着川流不息的夢。

河躺着,從遠古—直到此刻,河不停地轉彎改道,那是它在變換睡眠的姿勢。

遠遠看去,河的睡相很安詳。那輕輕飄動的水霧,是它白色的睡衣,時時刻刻換洗,那睡衣總是嶄新的。

遠遠地聽,河在低聲打着鼾,那均勻的呼吸,是發自丹田深處的胎息。河是超然的,恬靜的,它睡着,萬物與它同時入靜,沉入無限澄明的大夢。

河靜靜地躺着,天空降落下來,白雲,星群降落下來,也許呆在高處總是失眠,它們降落下來,與河躺在一個床上,河,平靜地摟着它們入夢。

一隻鳥從河的上空飛過,它的影子落下來,于是它打撈自己的影子,它把更多的影子掉進河裏了。于是世世代代的鳥就在河的兩岸定居下來,它們飛着、唱着,繁衍着、追逐着,它們畢生的工作,就是打撈自己掉進水裏的影子。

河依舊靜靜地躺着。河床内外的一切都是它夢中展開的情節,

河躺着。它靜中有動,夢中有醒,闊人的夢境裏有着沸騰的細節。河躺着,它的每—滴水都是直立着的、行走着的、迅跑着的。一滴水與另一滴水隻擁抱一秒鍾就分手了,一個浪與另一個浪隻相視一刹那就破碎了。一滴水永遠不知道另一滴水的來曆,—條魚永遠不知道另一條魚的歸宿。波浪,匆忙地記錄着風的情緒;泡沫,匆忙地搜集水底和水面的消息,然後匆忙地消失了,仿佛美人夢中的笑,醒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曾經笑過。

匆忙,匆忙,每一滴水都匆忙地迅跑着,匆忙地自言自語着,匆忙地自生自滅着,遠遠地,我們看不見這一切細節,我們隻看見,那條河靜靜地躺在床上。

有誰看見,河床深處,那些渾身是傷的石頭?

李汉荣,多年来写作诗歌约3000多首,散文2000多篇,中短小说30余篇。1982年毕业于陕西汉中师范学院中文系。下面是美文网小编给大家带来的李汉荣抒情散文佳作,供大家欣赏。

李汉荣抒情散文佳作欣赏:野河

河在无人烟的地方流着。喂养一些野草、野花、野兔、野鹿,以及很野很野的风景。

这是一条无人垂钓和捕捞的河。鱼们游在自己的家里,不安全来自它们内部,与烹调无关。鳖长得很大,放心地上岸晾晒它们的盔甲,一如隐士晾晒古老的经书。

树随意长着。笔直的、弯曲的,高接云天的大树和不思进取的灌木,纷然杂陈、互相衬托,各自都不识自己的魅力,只顾欣赏对方的魅力,最后大家都有了魅力。成材与不成材是林子外面的看法,树,只欣赏对方身上的叶子。

花可以开在任何地方,水走到哪里就追到哪里,于是蜜蜂和蝴蝶都有了飞行的路线。花停下的地方,聚集了更多的花。这里是河湾,水徘徊的时候,春天就显出更多的妩媚。

野鹿来到河边饮水,为自己美丽的影子忧愁,难怪它总是横遭追捕。它想象,水的深处,是否有一片安静的林子,使它能躲过那凶残的牙齿?鹿望着河水发呆,河水也望着鹿发呆。

一些石头横七竖八地守在河边,或卧、或蹲、或静、或动,或黑、或白,或丑、或俊,全都憨厚慈祥,时间一直沉默。河心的石头,制造了许多旋涡和泡沫,自己却一无所知。

水鸟来了,许多鸟都来了。鹦鹉发现自己太小了,与天空不般配,却正适合自己管理自己。鹤惊讶于自己的白,羡慕乌鸦的黑;乌鸦惊异于自己的黑,羡慕鹅的白。它们都从水里发现了自己,它们全都想变成对方。河水哗哗地笑着,打断了它们的胡思乱想;也无黑,也无白;也无大,也无小,都是好影子。

水草茂密,安静地铺张着远古的绿色。荒芜于晚风中摇曳,无数温柔的箭镞,射向岁月、射向水天一色的苍茫……

忽然,前面出现了桥。先是水桥,有汲水的女子从桥上走过,流水捧起她害羞的身影;她缓缓地走向鸡鸣鸟唱的村庄,走向静静升起的炊烟。

接着是铁桥、水泥桥,无数的钓竿垂向河面,无数道路伸向河面,无数网扑向河面。

河结束了它的“野史”。河浑浊,河淤塞,河渐渐断流、渐渐枯竭。一片荒滩出现在我面前……

李汉荣抒情散文佳作欣赏:放牛

大约六岁的时候,生产队分配给我家一头牛,父亲就让我去放牛。

记得那头牛是黑色的,性子慢,身体较瘦,却很高,大家叫它“老黑”。

父亲把牛牵出来,把牛缰绳递到我手中,又给我一节青竹条,指了指远处的山,说,就到那里去放牛吧。

我望了望牛,又望了望远处的山,那可是我从未去过的山呀。我有些害怕,说,我怎么认得路呢?

父亲说,跟着老黑走吧,老黑经常到山里去吃草,它认得路。

父亲又说,太阳离西边的山还剩一竹竿高的时候,就跟着牛下山回家。

现在想起来仍觉得有些害怕,把一个六岁的小孩交给一头牛,交给荒蛮的野山,父亲竟那样放心。那时我并不知道父亲这样做的心情。现在我想:一定是贫困艰难的生活把他的心打磨得过于粗糙,生活给他的爱太少,他也没有多余的爱给别人,他已不大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我当时不懂得这简单的道理。

我跟着老黑向远处的山走去。

上山的时候,我人小爬得慢,远远地落在老黑后面,我怕追不上它我会迷路,很着急,汗很快就湿透了衣服。

我看见老黑在山路转弯的地方把头转向后面,见我离它很远,就停下来等我。

这时候我发现老黑对我这个小孩是体贴的。我有点喜欢和信任它了。

听大人说,牛生气的时候,会用蹄子踢人。我可千万不能让老黑生气,不然,在高山陡坡上,他轻轻一蹄子就能把我踢下悬崖,踢进大人们说的“阴间”。

可我觉得老黑待我似乎很忠厚,它的行动和神色慢悠悠的,倒好像生怕惹我生气,生怕吓着了我。

我的小脑袋就想:大概牛也知道大小的,在人里面,我是小小的,在它面前,我更是小小的。它大概觉得我就是一个还没有学会四蹄走路的小牛儿,需要大牛的照顾,它会可怜我这个小牛儿的吧。

在上陡坡的时候,我试着抓住牛尾巴借助牛的力气爬坡,牛没有拒绝我,我看得出它多用了些力气。它显然是帮助我,拉着我爬坡。

很快地,我与老黑就熟了,有了感情。

牛去的地方,总是草色鲜美的地方,即使在一片荒凉中,牛也能找到隐藏在岩石和土包后面的草丛。我发现牛的鼻子最熟悉土地的气味。牛是跟着鼻子走的。

牛很会走路,很会选择路。在陡的地方,牛一步就能踩到最合适、最安全的路;在几条路交叉在一起的时候,牛选择的那条路,一定是到达目的地最近的。我心里暗暗佩服牛的本领。

有一次我不小心在一个梁上摔了一跤,膝盖流血,很痛。我趴在地上,看着快要落山的夕阳,哭出了声。这时候,牛走过来,站在我面前,低下头用鼻子嗅了嗅我,然后走下土坎,后腿弯曲下来,牛背刚刚够着我,我明白了:牛要背我回家。

写到这里,我禁不住在心里又喊了一声:我的老黑,我童年的老伙伴!

我骑在老黑背上,看夕阳缓缓落山,看月亮慢慢出来,慢慢走向我,我觉得月亮想贴近我,又怕吓着了牛和牛背上的我,月亮就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整个天空都在牛背上起伏,星星越来越稠密。牛驮着我行走在山的波浪里,又像飘浮在高高的星空里。不时有一颗流星,从头顶滑落。前面的星星好像离我们很近,我担心会被牛角挑下几颗。

牛把我驮回家,天已经黑了多时。母亲看见牛背上的我,不住地流泪。当晚,母亲给老黑特意喂了一些麸皮,表示对它的感激。

秋天,我上了小学。两个月的放牛娃生活结束了。老黑又交给了别的人家。

半年后,老黑死了。据说是在山上摔死的。它已经瘦得不能拉犁,人们就让它拉磨,它走得很慢,人们都不喜欢它。有一个夜晚,它从牛棚里偷偷溜出来,独自上了山。第二天有人从山下看见它,已经摔死了。

当晚,生产队召集社员开会,我也随大人到了会场,才知道是在分牛肉。

会场里放了三十多堆牛肉,每一堆里都有牛肉、牛骨头、牛的一小截肠子。

三十多堆,三十多户人家,一户一堆。

我知道这就是老黑的肉。老黑已被分成三十多份。

三十多份,这些碎片,这些老黑的碎片,什么时候还能聚在一起,再变成一头老黑呢?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人们都觉得好笑,他们不理解一个小孩和一头牛的感情。

前年初夏,我回到家乡,专门到我童年放牛的山上走了一趟,在一个叫“梯子崖”的陡坡上,我找到了我第一次拉着牛尾巴爬坡的那个大石阶。它已比当年平了许多,石阶上有两处深深凹下去,是两个牛蹄的形状,那是无数头牛无数次地踩踏成的。肯定,在三十多年前,老黑也是踩着这两个凹处一次次领着我上坡下坡的。

我凝望着这两个深深的牛蹄窝。我嗅着微微飘出的泥土的气息和牛的气息。我在记忆里仔细捕捉老黑的气息。我似乎呼吸到了老黑吹进我生命的气息。

我忽然明白,我放过牛,其实是牛放了我呀。

我放了两个月的牛,那头牛却放了我几十年。

也许,我这一辈子,都被一头牛隐隐约约牵在手里。

有时,它驮着我,行走在夜的群山,飘游在稠密的星光里……

李汉荣抒情散文佳作欣赏:河床

河也有床,河躺在床上做着川流不息的梦。

河躺着,从远古—直到此刻,河不停地转弯改道,那是它在变换睡眠的姿势。

远远看去,河的睡相很安详。那轻轻飘动的水雾,是它白色的睡衣,时时刻刻换洗,那睡衣总是崭新的。

远远地听,河在低声打着鼾,那均匀的呼吸,是发自丹田深处的胎息。河是超然的,恬静的,它睡着,万物与它同时入静,沉入无限澄明的大梦。

河静静地躺着,天空降落下来,白云,星群降落下来,也许呆在高处总是失眠,它们降落下来,与河躺在一个床上,河,平静地搂着它们入梦。

一只鸟从河的上空飞过,它的影子落下来,于是它打捞自己的影子,它把更多的影子掉进河里了。于是世世代代的鸟就在河的两岸定居下来,它们飞着、唱着,繁衍着、追逐着,它们毕生的工作,就是打捞自己掉进水里的影子。

河依旧静静地躺着。河床内外的一切都是它梦中展开的情节,

河躺着。它静中有动,梦中有醒,阔人的梦境里有着沸腾的细节。河躺着,它的每—滴水都是直立着的、行走着的、迅跑着的。一滴水与另一滴水只拥抱一秒钟就分手了,一个浪与另一个浪只相视一刹那就破碎了。一滴水永远不知道另一滴水的来历,—条鱼永远不知道另一条鱼的归宿。波浪,匆忙地记录着风的情绪;泡沫,匆忙地搜集水底和水面的消息,然后匆忙地消失了,仿佛美人梦中的笑,醒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曾经笑过。

匆忙,匆忙,每一滴水都匆忙地迅跑着,匆忙地自言自语着,匆忙地自生自灭着,远远地,我们看不见这一切细节,我们只看见,那条河静静地躺在床上。

有谁看见,河床深处,那些浑身是伤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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