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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诺言变成谎言 我们还剩下什么

综合 2020-01-28 08: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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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人總是會用心地記住在他生命中出現過的每一個人,所以我總是意猶未盡地想起你。在每個星光墜落的晚上,一遍一遍,數我的寂寞。

我叫齊銘,生活在浙江,每天背着單肩包在校園裏面閑晃,頭發長長地蕩在我的眼睛前面,那些樹陰和陽光進入我的眼睛的時候就變成了淩亂的碎片和剪影,一段一段如同碎裂的時光。這一年的夏天我滿了19歲,我站在鳳凰花的中央,卻沒人對我說生日快樂。

老師對我說,你就這樣無所事事的閑晃吧,晃完了你的19歲你就沒東西可晃了。

我喜歡的女孩子叫岚曉,有着柔順的頭發和明亮的笑容,很愛說話也很愛笑。每天晚自習結束後她總是一個人推着自行車回家,我背着吉他跟在她後面走。我們隔着一段距離,彼此不說話。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家,女孩子晚上一個人不太好。

當看着她走進樓道之後,我就轉身離開,回家,走進黑暗中的時候吹聲響亮的口哨。

可是以前,在我們都還是孩子的時候,我總會用自行車載她回家,夜風中的笑容,單車上的青春。還有她家樓前那棵香樟,總是會在晚上發出濃郁的香味。

2002年炎熱的夏季,我和一些和我同樣落拓的男孩子一起,每天站在火車站外的鐵軌邊上,聽着列車匆匆地開過去,如同頭頂響起的沉重的雷聲,一下一下砸在我的肩膀上。偶爾會有雨,灼熱的雨滴落到我臉上的時候,我會懷疑是不是我哭了。

想起岚曉,我的眼淚就如大雨滂沱。

這個夏天似乎被定格,無限拉長,如同那條靜默的黑色鐵軌,看不到來路,看不到盡頭。

在每天太陽隐沒到群岚背後,陰影覆蓋到我的頭發上的時候,我會躺在鐵軌旁的水泥地上,望着天空,想岚曉。我很想她,想她白色的裙子在夏天反射的陽光,想念她做試卷時認真的樣子。我想打電話給她,可是我的手機早就沒電了。我忘記自己有多少天沒回家了。因爲回家也一樣寂寞,空蕩蕩的房間冷氣很足,沒食物沒生氣。

每當火車從我旁邊飛速而過的時候,我總是會産生幻覺,我總是看見自己跳進軌道,然後頭顱高高地飛向天空,我的身體在鐵軌上如蓮花散開,空氣中傳來岚曉頭發的香味。

不知道什麽地方,響起了晚鍾。

C朝着太陽墜落的方向唱歌,留給我們一個邊緣很模糊的剪影。他唱每當你又看到夕陽紅,每當你又聽到晚鍾,從前的點點滴滴都湧起,在我來不及難過的心裏。

我突然想起了小王子,那個每天看四十三遍落日的孤單的孩子,那個守着自己唯一一朵玫瑰的孩子。

當整個花園開滿了玫瑰他卻找不到他那朵花的時候,他蹲下來難過得哭了。

2000年的夏天岚曉對我講了這個故事,并且送給我那本《小王子》,後來的很多個晚上我就在台燈下面翻那些精美的銅版紙,看幼稚而認真的蠟筆插畫。

1999年八月岚曉

你講一個笑話,我要笑上好幾天,但看見你哭了一次,我就一直難過了好幾年。

夏天是我最喜歡的季節,因爲天空格外遼闊清遠,這在南方很少見。我喜歡以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有時候會聽到飛鳥破空的鳴叫。

從學校報名出來,我站在校門口等車,一邊望着天空一邊想自己現在是高中生了,不用再穿那些乖乖的校服如同幼稚園的孩子。

喂,那個同學,你是新生吧,把你手機借我。

我擡頭看見一個騎在自行車上的男孩子,頭發長長地飛揚在風裏面,笑容清澈如水,他好像很快樂的樣子,笑得露出白色的牙齒粉色的牙床。我看見了他有兩顆尖的虎牙。

我目測估計他不是騙子就把手機遞過去了,三秒鍾後我開始後悔,因爲他很快樂地用普通話對别人問候:哎呀,小子你居然在北京啊。然後我面部表情格外痛苦地看着他打長途打得興高采烈生機勃勃,到後來他幹脆從自行車上下來,然後來回踱步頻繁換姿勢。

十幾分鍾後他把手機遞給我,睜着大眼睛很天真無邪地問我說:怎麽沒電了?

我說,那是不是還要我給你充電啊!

不過很遺憾而且很奇怪他居然把這句反語聽成了疑問句。他歪着腦袋很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說:不用了,反正也差不多打完了。

我向毛主席發誓我真的想踢死他。

當我轉身走了兩三步之後,他在後面叫我:那個手機妹妹,你要不要請我吃飯?

我轉身說:你想請我吃飯?

他搖搖頭說,不是不是,是你請我吃飯,因爲我今天身上一分錢也沒有。然後他很大方地把他的所有口袋翻出來給我看。

我對天發誓懇請毛主席讓他在被我踢死後活過來,我要再次踢死他。

第二天點名的時候,我聽到老師叫齊銘,然後我後面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到!我回過頭就看到了那個家夥的虎牙。

他好象很高興的樣子問我,手機妹妹,你怎麽坐我前面啊?

因爲我今年命犯太歲。我心裏第三次向毛主席發誓。

然後齊銘就成了我的同學,我每天都可以看見他穿着款式不同但價格高昂的衣服在我面前晃,他那個人,愛幹淨愛講究得要死。

我說你都幹淨得可以炖來吃了。他說還是要先洗洗的好。

那個夏天在我的記憶中輕快得如同沒有憂傷的青春電影,一幕一幕流光溢彩,無論我什麽時候回過頭去,看到的都是快樂,沒有難過。

也許是因爲那個夏天過得太快吧。很多年後我對自己這樣說。

2002年八月齊銘

每到這個季節,我就喜歡在街上閑晃,看風穿越整個城市,穿越每棵繁茂的樹,穿越我最後的青春,我的19歲。

穿行在這個城市的夾縫中的時候我總是喜歡擡頭看那些樓房間露出來的藍色的天空,我可以聽見風從縫隙中穿過時的聲音。

岚曉在家等待成績,我知道她高考非常不錯,可是我考得很差勁。從電話中聽到成績的時候我覺得突然有什麽東西壓到我的胸口,然後迅速撤離,而某種深藏在我胸腔中的東西也随着被帶走了。我難過到連哭都哭不出來。我一次一次撥電話到信息台,然後反複聽了三遍那個讓我以爲自己聽錯了的數字。挂掉電話我蹲在馬路邊上,有很多的車和很多的人從我身邊經過,我聽到不斷有玻璃碎裂的聲音。

我打電話給岚曉,我握着電話發不出聲音。可是她知道是我。她說,你别難過,我已經幫你查了分數了,知道你考得不好。我的眼淚一大顆大顆地掉在滾燙的地面上,迅速就蒸發掉了,連一點痕迹都沒有。我突然開始明白,在這個炎熱的夏天,很多東西都會被蒸發掉的,再也不會留下痕迹。

我和一些落拓的男孩子混迹于這個城市的黑暗的底層,揮霍着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在酒吧如同地震的搖滾樂聲中,我再也想不起以前彈着吉他唱給岚曉聽的歌了。

記憶像是倒在掌心的水,無論你攤開還是握緊,水總會從指縫中,一點一滴,流淌幹淨。

我不知道我的将來紮根在什麽地方,或者,我根本就沒有将來。我和那幾個朋友計劃着去西安念一所民辦大學,很可笑的是我們居然連報名費都不夠。

如果我問我媽媽要的話毫無疑問我拿到的錢可以讓我直接把那個大學的文憑買下來,可是我不想再見我媽媽。從她離開我爸開始。同樣我也不想再見我爸爸,從他離開我媽開始。

于是我們幾個人就在這個城市的喧嚣中孤獨地站立着,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就像那些很矯情的人說的那樣,我們是寄居在暗地中的病孩子,面孔幽藍,眼神嶙峋。

可是我們不憤世嫉俗,不張揚惡劣,我們隻是沉默,大段大段時間的沉默,躺在車站外的平台上,聽列車開過,看頭頂昏黃炎熱的天空,看飛鳥疾疾掠天而去,有些飛鳥會突然中槍,然後筆直墜落。

我的記憶開始模糊,因爲我無法再想起自己穿着幹淨的白襯衣和岚曉站在樹陰下面的樣子,想不起自己曾經清澈幹淨的笑聲,想不起岚曉第一次在我生日送我一本廣告畫冊時我臉紅的樣子,想不起我們逃課出去,看一場電影,或者找個浸滿陽光的草坪睡覺。

想不起我的十七歲,想不起鳳凰花第一次盛開的那個夏天。

2000年9月岚曉

我每天都在數着你的笑,可是你連笑的時候,都好寂寞。他們說你的笑容,又漂亮又落寂。

我和齊銘熟識得很快,并且當我坐在他的自行車後面尖叫的時候沒有老師告訴我們關于夏天未成熟的果實的傳說。原因是在這個學校裏,如果你成績夠好,那麽那些學生守則對你來說約等于零。

我是學校的第一名,齊銘是第七名。齊銘說我像在這個學校橫行霸道的土财主。

我開始養成逃課的習慣也是齊銘調教出來的,而且在我發現即使逃課我還是第一名之後,我就開始逃得心安理得樂此不疲,毫無思想負擔。

齊銘在第一次帶我逃課的時候對我語重心長如同培養一個間諜:

第一,你見着老師不要慌。

我慌個屁。

第二,你翻鐵門的時候不要亂叫。

我叫個屁。

第三,你真可愛。

我可愛個屁,哦不,我真可愛。

後來我在齊銘的幫助下順利地翻過了學校的鐵門,不過之後我決定以後少穿裙子。因爲在我的裙子被鐵門勾住的時候,我看見齊銘笑得幾乎撒手人寰像是要病危,兩顆虎牙在陽光裏格外醒目。

有時候我們逃課也不幹什麽,就随便找片草地,然後睡覺。于是躺在草地上看天空成爲我高一的時候最清晰的記憶。

齊銘這個人的神經大條得可以,你告訴他海水好藍,他會告訴你那是因爲白光中的藍光沒有被海水吸收。而且他說話總是不按照常理出牌,比如有次我拉他陪我買衣服,我穿上問他感覺如何,他說,好看是好看,就是醜了點。而且和他說話他的節奏總是比你慢一拍,以至于你會覺得他分明是在睜着眼睛睡覺,他的眼睛恍惚地望着我的時候我總是感歎:長得那麽好看,可惜了智商那麽低。

可是還是有很多無知的小女生喜歡這個低智商的人,不可否認齊銘長得很好看。因爲我在所有的場合都表示我不喜歡齊銘,所以那些女生就放心大膽地把她們醞釀很久的情書交給我讓我轉交齊銘。我從來沒看見過一個女人如此相信另外一個女人。

可是他都幾乎沒有看過。我問他:喂,你幹嘛不看人家寫給你的信啊?

因爲她們疊得都好複雜,我打不開。齊銘低頭啃排骨,頭都不擡的回答我。今天的排骨很好吃,你不吃可惜了。

後來再有女生交給我的時候我都很想告訴她們不要疊什麽相思結千紙鶴,因爲那個笨蛋打不開。

齊銘家很有錢,父母都在經營公司。他整個夏天幾乎沒有穿過重複的衣服,隻喝百事可樂他說他喝純淨水會嘔吐。我總是花很多時間來教育他要如何成爲一個樸素的人,他總是很認真地點頭,然後說:喂,你說完沒?我看見一件衣服,才600多塊,下午你陪我去買。

齊銘的理想是成爲一個優秀的廣告設計師,而我的理想是念國際會計。他總是說我整天鑽在錢裏面真是個庸俗的女人,而我總是說他整天不切實際真是個好高骛遠的男人。可是我還是在他生日的時候送了他一本廣告畫冊。他拿過畫冊的時候整個臉紅得像個番茄。

我說:你臉紅。

他把手插在口袋裏,說:我臉紅是有計劃有預值模惺谗岷闷婀帧H会徂D身玉樹臨風地走了。走了三步之後轉過身來,臉更紅得像個番茄,他說:那個,謝了。

後他突然很驚訝地說:哎呀,你臉紅!

我開始學會和齊銘相處,開始聽懂他的“恩,好看是好看就是醜了點”“是比較瘦就是胖了點”之類的語言,開始喜歡看這個像孩子一樣的大男生笑得露出虎牙,打球流汗後全身濕淋淋的纏着我叫我幫他買可樂。我開始每天在齊銘的自行車後座上唱歌,一邊唱一邊問我重不重,他總是說他蕩過一袋米我比一袋米重。開始習慣被他押去吃午飯。開始容忍他自以爲長輩式的對我的說教,我知足了,是人都可以聽出來那些說教裏面的寵溺味道。

有時候我會夢見他,夢中的齊銘感覺很真實,頭發長而柔軟,鴿子灰的瞳仁,那些圍繞在他身旁的藍色霧氣始終是個謎。

2002年8月齊銘

對于列車中的那些人來說,我們這些躺在鐵軌邊的站台上的孩子隻是一窗一窗呼嘯而過的風景中很普通的一幅畫面,可是他們卻不知道,那些躺着仰望天空的孩子,偷偷地哭過多少回。

在一場暴雨之後我回過家一次,可是家中依然沒有人。沒有食物,冷氣很足。我看到我的床上有我媽媽放下的很厚的一疊錢。我看着它們沒有任何感覺。隻有窗外的雨聲,像是電影中的背景音樂,被無限放大。

電話記錄上岚曉的號碼一直重複出現。從早上6點到淩晨3點,幾乎每個小時都有電話。我突然覺得很難過。我将電話打過去,可是岚曉不在家。

按下電話的時候我仿佛看見岚曉守着電話,抱着膝蓋坐在地板上的樣子。頭發垂下來蓋住她憂傷的臉。

我的書桌上落了一層柔軟的灰塵,我用手指寫了岚曉的名字。

我的書桌還保留着我高考前一天的樣子,到處是參考書和演算紙,牆壁上還有岚曉送給我的一張卡片,上面寫着:祝齊銘高考成功--小布什。

我從書堆中找出一沓信紙,然後突然想坐下來給岚曉寫信。我打開了台燈,突然像是回到了七月前的那些在咖啡香味中流淌的日子。

“岚曉,你還好嗎?這幾天我和C他們在一起,我們決定去西安念一所民辦學校,在那個地方搞一個樂隊,聽我一個朋友說那個城市的音樂很不錯的。所以我想去看看。而且那個城市有古老的城牆和隐忍的落日,我想一定很漂亮,有時間我拍下來給你看啊。

“那天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的時候遇見個老人,他的頭發胡子全白了。我們在街心花園裏坐下來聊天。我都忘記了我們說了什麽,但很奇怪的是最後我自己竟然哭了。我從來沒在别人面前哭過的,我是不是很沒用?你肯定該笑話我了吧。忘了告訴你,那個老人長得很像我爺爺。我爺爺在新疆,我好久都沒見過他了。

“暑假你應該是繼續學鋼琴吧,每次看見你彈琴的時候我都不敢說話,覺得你像天使,嘿嘿。你的手指好靈活,不像我,手指那麽笨。

“我突然發現火車站是個想問題的好地方,因爲非常的吵鬧,可是當你沉溺在那些噪音中的時候你會發現它們根本不會影響你。周圍是各種各樣的面容,眼淚歡笑,重逢離别,可是都是别人的熱鬧,與我沒有關系。

“還有就是早點睡,我這幾天很少回家,不用每天都打電話給我,我沒事的。你不要那麽擔心,早點睡,不要熬夜等我電話,眼睛像熊貓就不好看了。”

我将信裝進信封,然後工整地寫上了岚曉的地址。到了郵局我将信投進郵筒的時候,信掉下去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我的心突然抽緊了一下。

然後我從郵局出來,不知道自己該到什麽地方去吃飯。我突然想起了在這個城市西南角的一家賣牛肉面的路邊攤。于是我開始散步過去。烈日繼續烤着這個城市,而我在蒸騰着熱氣的地面上走得似乎有點悲壯。

當我開始吃那碗面的時候,我發現我旁邊的一個女生邊吃邊哭,眼淚一滴一滴地掉進碗裏。我看着她的左手抓着一張成績單,因爲太用力,都可以看見白色的骨頭。

我沒有說話,可是心裏好壓抑。

回家的路上已經燈火通明了,各色的霓虹在我的眼睛裏彌散開來像是傾倒在水中的顔料,一層一層斑斓而混亂。路上有些孩子開始慶祝他們的高考成功,他們穿上了平時不敢穿的衣服,染了頭發,青春的張揚彌漫了整個大街。沒有人責備他們的張狂,所有的路人司機對他們微笑,時光那麽幸福,可是又那麽殘忍,難道沒有人看到路邊還有孩子一邊微笑一邊流下眼淚嗎?

我擡起頭想忍住淚水,發現天空黑得史無前例,沒月華沒星光。像是某種絕望,無邊無際地繁衍生息,最後徽忠磺小?/p>

2000年12月岚曉:

如果等待可以換來奇迹,那麽我願意一直等下去,無論是一年,抑或是一生。

浙江的冬天很少下雪,而在我居住的城市,幾乎沒有雪。所以這個聖誕節對我來說

缺少了必要的氣氛所以我理所當然地拉着齊銘逃掉了班上幾個幹部精心策劃的所謂的經典舞會。

大街上人很多,到處是穿着情侶裝的年輕男孩子和女孩子。2001年的冬天,我已經高二了,而我也莫名其妙地成爲了齊銘的女朋友。

我記得那天早上風很大,齊銘騎在自行車上在我家樓下等我。我出現的時候齊銘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我喜歡你,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他低着頭不看我,臉紅得好好笑。

然後一直三分鍾我都沒有說話。我看見了齊銘的表情從臉紅到驚訝到着急到惶恐,像是在看電影表演系的學生面試。我之所以不說話是因爲我吓傻了,可是我的表情卻錯誤地傳達給齊銘“我要哭了”的錯覺。

他很緊張地說,你别哭啊,買賣不成仁義在,你别吓我。

然後我開始大笑,笑得幾乎将雙手變前足。齊銘一臉懊惱的樣子說:你在那鬼笑什麽啊,我是認真的!

然後我突然不笑了,直起身說;齊銘,我也喜歡你。

從那之後我經常翻看我這一天的日記,我看見自己在淡藍色的紙頁上寫着:

“那天我第一次看見齊銘如同陽光般清澈的笑容,眼睛眯起來,牙齒好白,笑容如同冬天裏最和煦的風。我坐在齊銘自行車的後坐上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快樂,他開心的口哨聲彌漫在冬天的霧氣中,**在他寬闊的背上穿越這個城市,可是一點都不寒冷。我脖子上圍着齊銘的圍巾,聞到了他的味道。我問他,你是不是有用香水啊?他說,我才沒那麽娘娘腔呢!過了一下,他回過頭來認真地問我,沐浴露算不算啊?然後我笑得幾乎車毀人亡。”

齊銘給我的感覺總是像個孩子,可是這個孩子卻總是無限度地遷就我。

有段時間我趕一份英文稿子,每天寫到淩晨兩點。然後我打電話給齊銘,對他說我寫完了,他總是用無可奈何的聲音對我說:小姐你打電話就是爲了告訴我你寫完了啊?現在淩晨兩點啊,你要不要我活啊?可是我總是不講理地挂掉電話,然後抱着枕頭開心地睡。

當我完成稿子的那天,我很早就睡了,結果半夜我被電話吵醒,我聽到齊銘的聲音,他很可憐的樣子說,岚曉,你怎麽還不打啊,我好想睡。我看看表,已經四點了,于是我很開心地笑了,然後沉沉地睡去。夢中有齊銘孩子氣的面孔,拿着吉他,笑着,又年輕又好看。

學校後面有荒廢的操場,長滿了野草,風吹過的時候有泥土和青草的香味。草地邊緣是面白色的殘缺的牆,年久失修,剝落的白色塗料下面可以看見水泥滄桑的裂痕。這面牆是我和齊銘的記事本,我們約好把自己覺得值得記下來的事情都寫在上面。齊銘寫左邊,我寫右邊。每次我拿着2B的鉛筆在右邊寫的時候我都好想去看齊銘寫的是什麽,但他總是笑咪咪地不要我看,他說我在寫你壞話怎麽可以讓你看到。

其實仔細想一下我寫的也全部都是齊銘欠我的,比如我寫的“1999年8月齊銘借我手機打長途沒付我電話費”,“1999年8月吃飯讓我一個陌生人付帳而且還不感激”,“2000年1月放學踢球忘記時間讓我在校園門口等了一個小時”。

日子就這樣在我的2B鉛筆下面慢慢地流淌過去,兩年後,我總是想那個時候的天氣,時間,場景,人物,心情。想着想着就淚如雨下。我突然明白一切不可能再回去了,時光倒轉隻是美麗的神話,騙騙小孩子的。

可是,如果可以,請再編個故事騙騙我,好嗎?

2002年8月齊銘

青春是個謎,如同我的理想一樣,理想迷失了,我不知道它在什麽鬼地方沒完沒了地遊蕩到天光,固執地不肯回來。

幾天之後我從提款機裏提出很厚的一疊錢。當機器嘩嘩地噴出粉紅色鈔票的時候我站在那裏面無表情。我想我媽媽發現卡中少掉一筆錢後應該是在微笑吧,因爲她驕傲的兒子還是不能擺脫她給予他的金錢。也許就像我媽說的那樣,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錢不能辦到的事情。

我用那些錢買可樂,買酒,買煙給C他們,将那些錢揮霍在午夜躁動的酒吧中,揮霍在各種搖滾CD上,揮霍在一條看不見開始也看不見結束的路上。那條路似乎是我們的青春,又似乎不是,因爲太黑暗,看不清楚。

在一家叫“地震”的迪廳中,有個女孩子打歌打得很好聽,每次聽到她打碟我就會覺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爆炸,不斷往更高的地方升騰,最終如煙霧散去沒有痕迹。有一次我去問她,我說你叫什麽名字,她擡起頭目光很模糊地望着我說,我叫雅典娜,我看見漂亮的男孩子就想要和他接吻。說完她将頭靠過來,開始吻我。當她的舌頭接觸到我的牙齒的時候我突然推開了她,她望着我笑,一邊笑一邊說,怎麽,你是有女朋友還是沒有接過吻的小處男啊?

我踉跄地沖進洗手間開始嘔吐,酒喝多了,我的胃一直灼熱地疼。我吐了一次又一次,一邊吐一邊哭,因爲我想岚曉了,我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睡,有沒有在等我的電話。

用冷水洗臉,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自來水順着我的臉流下去,我越哭越難過。我從破舊的挎包中找出2B的鉛筆和紙,我要給岚曉寫信。當鉛筆在白色的之上劃過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學校的那面白色的牆,我想現在它一定很寂寞,因爲很長時間都沒有人去看它了。

“岚曉,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這幾天都在唱卡拉OK,他們說我唱歌很好聽。我開始發現我喜歡唱一些老歌,很老很老的歌。每次唱的時候我都好喜歡回憶。也許年輕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回憶的,喜歡回憶的人都已經老了,老得必須靠回憶來緬懷一些東西,來祭奠一些東西,埋葬一些東西。

“C他們唱歌好難聽,可是有好幾次聽他們唱歌我都哭了。眼淚掉進酒杯裏我都沒有告訴他們。我不知道看着昏黃的燈,模糊的畫面,聽着笨拙的歌聲,我怎麽就突然被打動了,難過突然從喉嚨深處那個看不見光的地方湧上來,堵得我好難過。

“有時候我們會去看電影,這幾天我看了三次《TRAINSPOTTING》,猜火車,我覺得自己有時候好象裏面的那些孩子,很無助也很倉皇。我忘記了他們的名字,但記住了他們的面容,他們沒有年輕便迅速地老去了,他們站在年輕和衰老的河界上張望,長時間駐足,感傷自己竟然從來沒有回腸蕩氣過。

“這幾天你還過得好嗎?很挂念,希望你快樂。你拿到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了嗎?我聽他們說北大的通知書很漂亮的。”

寫完之後我發現自己竟然哭出了聲音,我從來沒有聽見過自己長大了之後的哭聲是什麽樣子,沒想到這麽沙啞難聽。洗手間外面一直有人在催促我開門,我擡起頭,用嘶啞的聲音大聲地罵:滾開!

2002年1月岚曉

當日子成爲舊照片當舊照片成爲回憶,我們成了背對背行走的路人,沿着不同的方向,固執地一步一步遠離,沒有雅典,沒有羅馬,再也沒有回去的路。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愛情故事都會有一個臨界點,某一時刻,某一天,那些曾經被小心存起來的金币,全部消失不見,存錢的小孩子突然傷心地哭起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一個人上學的日子開始了,一個人安靜地呆在圖書館的日子開始了,一個人看樹葉慢慢掉落的日子開始了,一個人騎單車的日子開始了,在午夜孤獨地做試卷的日子開始了,我聽見自己的生命同寂寞相咬合的聲音,看得見齒輪轉動,卡嚓卡嚓掉屑。我可以看見齊銘站在我背後的樹下望着我,曾經整天用自行車載我的人現在卻連走近我都不敢了。

有時候當我擡頭看天,我都在想,這是不是個笑話?

在這個冬天來臨的時候齊銘家裏發生了重大的變故,所謂的重大變故其實就是父母離異,這在現在的中國好象是下雨一樣正常。可是對于齊銘來說也許像地震一樣。那些曾經建造在他理想中的大廈和橋梁在突然間就崩塌掉了,塵埃四處,滿目創痍。

然後他像所有單親家庭的孩子一樣,開始放縱自己的青春,揮霍自己的生命。

他變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頭發長長的,表情冷漠孤傲,當初那個曾經明亮的笑容在我腦海裏面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暗淡,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像《半支煙》裏的曾志偉一樣,雖然努力地想要記住那個笑容,每天努力一直努力,可是終于有一天還是忘記了。

我開始看到齊銘踢足球時對隊友憤怒的表情,偶爾會一腳用力地把球踢出場地。

我開始看到齊銘同學校的一些小混混們在一起,對着路過的漂亮女生吹口哨。有一次我從他們旁邊悄悄走過去,那些人對我吹口哨,我難過地看到齊銘在他們中間,低着頭不說話。

我開始在課堂上看到齊銘趴在桌子上肆無忌憚地睡覺,看到老師失望地搖搖頭繼續講課。而我總是低着頭認真地寫我的筆記,滿滿地好幾頁。

我開始在班級的前十名甚至前二十名裏找不到齊銘的名字。

我開始在白色的牆壁上寫很多的話,各種各樣的話,我希望他可以看到。可是右邊的牆壁卻很久都沒有人去寫了。好象我一個人在唱獨角戲,可是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能力站到最後,站到時光倒轉,光陰從羊齒中重新如溪水般流過,齊銘對我微笑,如當年那個夏天。

我開始學習騎單車,因爲沒有人再送我回家。

我開始把齊銘原來放在我這裏的他畫的素描貼在牆上,一張一張看。我知道再怎麽看也不能多看出一張來,可是爲什麽我一直看看到熟悉看到厭倦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抱着膝蓋坐在地上哭?

我開始躲在遠處看齊銘,看他在學校小賣部掏出錢包買可樂,看見他提着書包走過圖書樓後面那條林蔭道,看見他擡起頭看陽光的碎片,看見他坐在操場看台上仰望天空,看見他因爲沒交作業單獨留在教室裏補作業,看見他站在香樟下面葉子一片一片掉,看見他一天比一天寂寞起來,看得心如刀割。

可是每個人都沒發現我的不快樂,我每天笑啊笑,笑得比誰都多,回到家難過得連哭都哭不出來,隻是一直流眼淚。看到齊銘送我的金魚死了要哭,看到齊銘喜歡的廣告要哭,看到一瓶洗發水都要難過。

我就這樣一個人過完了我的冬天,有時候在午夜像機器一樣做掉一大堆試卷的時候,突然看到那個沉默的電話,竟然沒有勇氣提起來。可是我知道,無論我打不打,這部電話機都不會再在午夜淩晨響起來了。我喝口水,然後嗆得眼淚流了一桌子。

王菲唱,每一天都有夢在現實中死掉。誰相信我和齊銘竟然成了那種見面隻說聲好然後就擦肩而過的人?誰相信?

月考,期中考,一模,二模。我在在前兩百名中再也找不到齊銘的名字了。如果可以,我甯願替他學,無論熬多晚,無論喝多少咖啡,無論我的眼睛是不是好看。每次成績放榜的時候,齊銘總是遠遠地站在離人群很遠的地方,抱着胳膊,靠着牆,望着冬天灰色的天空,那種灰蒙蒙的色調如同齊銘素描的陰影。

我記得以前我總是問齊銘,喂,你覺得天上有神靈嗎?

他說有。

我說,那爲什麽許了願,他們都沒有回應?

他說,不是天使每次從天空走過的時候都有聲音。

齊銘,那麽現在你呢,在望你的神靈嗎?

我在一場重感冒中過完了這個冬天,立春那天我的感冒突然好了。在我躺在家的日子裏,很多同學都來看我,而我最想見的齊銘,卻連電話都沒有一個。

而無論怎樣,陽光還是一天一天好起來了。我站在陽台上澆花的時候擡頭看天,那些灰色的雲朵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散去了,可是我不知道這個蒼藍色的天空下面,是不是就沒有憂傷。

我站在立春的風裏,站在陽台上,想齊銘。

2002年8月齊銘

據說trainspotting是蘇格蘭的一種古老的遊戲。無聊的老人和孩子,站在灰鐵站牌下猜下一趟車到來的時間和車次,以打發無聊的時間和生命。我猜到了結局,卻遺忘了那個開始,那個一去不複回來的夏日。

我記得在我初中的時候我老在筆記本上寫席慕容的那首《青春》,寫“忽然忘了是怎樣的一個開始,在那個一去不複回來的夏日”,寫“無論我如何地去追索,年輕的你隻如雲影掠過,而你微笑的面容極湗O湥饾u隐沒日暮後的群岚”。

從父母分開之後我就常常一個人在家,翻那些被我遺忘了很久的書,偶爾會看到自己幼稚的字體突兀地出現。或者在下雨的夜裏突然起來聽歌劇,裹着被子聽意大利的女高音細若遊絲快要斷掉的聲音沖出房間消失在外面的雨聲裏。一個人突然擁有了從來沒有想象過的自由,可是卻突然變得空蕩蕩的像丢了自己的魂魄。

我開始喜歡上了樓下的那個路邊攤,我總是在那兒吃晚飯。因爲我是常客所以老板娘對我很好。我突然很可悲地發現自己每天隻有在這兒才可以找到家的感覺,有油煙有飯菜,有人的歡笑和争吵。

我沒有再找岚曉,我也不知道爲什麽。我隻是模糊地感覺到我們的前面必然會有一個分岔口,我們必然會走向不同的方向。

我還是曠課,但沒有再和岚曉一起,每天我都看到她充實地活着,筆記寫滿好幾頁。對每個人笑,快樂地讓我感到自己的可恥。

我常常去學校後面的操場,站在齊膝的荒草中仰望天空,躺在白色牆壁的腳下,看岚曉留給我的話。

“你很多天早上都沒來找我了,害我常遲到,每天下樓看不到你騎在自行車上抱怨我動作慢的樣子,覺得很不習慣。”

“你怎麽不來找我吃午飯呢?以前你總是押我去吃飯的,現在我碗裏總是剩下好多的肥肉,以前都是夾給你吃的。”

“你有帶我送給你的手鏈嗎?我不敢看你的手,怕你早就丢了。”

“我可以晚上給你電話嗎?我早點打就是了,不會吵你你放心。”

“上個冬天你放在我家的手套你要嗎?我帶給你吧,每天早上都有霧,你騎車手要凍掉了。”

“齊銘你一直都沒有來這裏了嗎?沒有看過我的話嗎?”

“齊銘我得了重感冒了,前幾天都一直沒來上課,呆在家。你爲什麽沒打電話給我呢?”

我躺在牆根下,流着淚看天空,想岚曉。

岚曉學會自己騎單車了,那天我看見在操場上有個男孩子在教她,她學得好快。我看見了她的笑容,還是那麽輕快如一陣風。還有那個男孩子,很容忍地站在她身後對她微笑。

那個冬天是我感覺最寒冷的冬天,因爲我家裏突然變得隻剩下我一個人,媽媽有了自己的新家,爸爸也是,而我則是他們原來曾經有過一個家的證明,所以我守着這所房子,一個人度過冬天寒冷的晚上。我魚缸裏的雨一條接着一條地死了,這些熱帶魚躲過了去年的寒冷,卻沒有逃掉今年的寒冷,看着它們一條接一條地浮上水面,我覺得很難過。

春天來臨的時候我去岚曉家看過她一次,可是我沒有叫她,我站在她樓下,我看見她在澆花,風吹起她的頭發,我不知道怎麽突然就輕輕地笑了。我突然想起岚曉說的,我連笑的時候都好寂寞。其實我沒有告訴她,有了她,我再也不會寂寞了。

可是現在已經是夏天了,太陽高高地照在我的頭頂上,冬天的寒冷離我好遠好遠恍如隔世。陽光明晃晃的讓我睜不開眼睛。我又在火車站睡了一夜。那些清潔工似乎已經認識我們了,他們把我和C這些人稱爲“火車站那幾個小混混”,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把我的青春這樣撕成一小塊一小塊地扔在這個見鬼的火車站,我想那些被我荒廢掉的日子肯定躲在某個角落哭。

在我做了一個夢之後我就把我的吉他賣了,拿那些錢買搖滾雜志,買CD,沒日沒夜地打遊戲打到手上起了水泡。夢中岚曉成了著名的鋼琴家,穿着華麗的晚禮服,而我,依然是那個穿着牛仔褲背着黑色吉他的學生。

很多次在火車來臨的時候我都想過跳下軌道,那麽一切都可以結束了,這個鬧哄哄的世界與我再也沒有關系。可是一想到岚曉要哭,我又不願意。

在這個八月接近尾聲的時候,我在火車站看到了去念大學的岚曉,很多朋友和親人送她,她站在他們中間,穿着白色的長裙,像個美麗的公主。我坐在最右邊的一排椅子上,看着她和每個人擁抱再見,看着她提着那麽重的行李上火車。

我站在漸漸消失的汽笛中,目送着岚曉的火車跌落到地平線以下,我難過地想到:什麽時候可以再見她?

九月的時候我做了決定,我要去北京找岚曉,我打電話叫媽媽幫我安排了北京的一所二流大學,她說沒問題,她叫我一個人要小心。我對着電話說,從我變成一個人的那天起我就學會照顧自己了,你不用擔心我。然後我聽到了她在電話那邊小聲地哭,我突然發現我早就原諒她了,我突然想到媽媽有沒有定時染頭發,因爲她的頭發都開始白了。

當我提着行李站在月台上的時候,秋天已經來臨了,周圍很多的人,火車轟隆隆地駛進站,我想着剛剛過去的夏天,想着自己暗無天日的季節,想着C他們不知道在什麽地方遊蕩,想着岚曉已經開始上課了,想着以後一定要陪她在北京看雪景,拉開風衣抱緊她。

我最後的記憶來得很突兀,我隻記得人潮突然變的洶湧起來,我被擠到月台邊緣一腳踏空,然後我看到了火車的車次和車牌,看到了司機驚恐的臉,聽到周圍人群的尖叫聲,聽到火車頭撞在我的胸膛上沉悶的聲音,然後我高高地飛起來,疼痛從每個細胞深處撕裂開來。

當我的靈魂開始遠離我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不知道天堂有沒有電話亭,我想給岚曉打個電話,因爲我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我愛她。

2002年八月岚曉

離秋天不遠了吧/我喜歡問天/問海/問季節門前深深的夜影/當所有凝固的思維開始起程/思念一頁一頁不斷打印/你我重逢/在遙遠的清晨/在曾經伫立過的/一棵樹的旁邊

鳳凰花還是會再開的,而我和齊銘的故事卻終于沉到了水底,總有一天泥沙貝殼會覆蓋住它,上面會長出水藻,然後就是凜冽的遺忘。

我終于拿到了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現在坐在酒吧裏聽每個人對我說恭喜。聽朋友說婕終于成爲了她喜歡了六年的男孩子的女朋友,左手戴上了細小簡潔的白金戒指,而那個男孩子開始爲她留起了長發,因爲男孩子的長發是可以許願的,我坐在角落裏安靜地笑,想起了齊銘的頭發現在應該很長了吧。

在走之前我最後回了一次學校,我把學校的每個地方重新走了一遍,好象每個地方年輕的齊銘都會突然出現。他奔跑過的足球場,他坐過的操場看台,他放學等我的走廊,他停放自行車的地方,他掏錢買可樂的小賣部,他逃課睡覺的草坪,他帶我去翻的鐵門,他取信的郵箱,他開心地領獎學金的主席台,他當作滑梯的樓梯扶手,他在牆上留下的頑皮的腳印,他留在課桌上的那把鎖。

我突然想起原來寫過的句子:俯視和仰視依然是那影那人/倒立在蕩漾蕩漾的水面/徐徐散開的漣漪/一個來路去路上的人。

當我走在荒廢了的操場的時候,我看到了那面白色的牆壁的左邊寫滿了話,比我寫得都還要多。

“2002年1月20日我說了打電話給你結果我沒打,是我不對。”

“2002年2月,我考試很差,沒有達到你對我的要求,我欠你十個冰淇淋”

“2002年3月,我開始放學沒有等你了,我知道你不高興,對不起。”

“2002年3月,你感冒了,我知道,很多人去看你了,我沒有來,你肯定生我氣了吧?”

“2002年4月,我突然發現了學校圍牆外面開滿了很多野花,我想帶你去看,但卻一直沒有對你說,你知道嗎,我很多時候逃課都是去看那些花了。”

“2002年4月,你别老是不吃午飯,這樣要胃疼的。”

“2002年5月,我的考試一次比一次差,我知道你很失望,對不起。”

“2002年6月,已經快要高考了,我開始學會自己去小賣部買可樂而不用再纏着你了,看見你做試卷的樣子好認真,都不敢打擾你。”

“2002年7月,後天高考了,岚曉,我很害怕,你知道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裏看書的感覺嗎?我好難過。我媽媽甚至不知道我要高考了。”

“2002年8月,岚曉,我考得很差,你會覺得失望嗎?我打電話給你,***媽說你考得很好,我放心了。”

“2002年8月,岚曉,今天是我在外面玩的第16個通宵,我半個月沒有回家了,别人眼裏也許我就是個沒有家可以回的頑劣的孩子。”

“2002年8月,我知道你下個星期就要去北京了,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看見你。”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一瞬間,我仿佛看到齊銘站在牆面前握着2B鉛筆寫字的樣子,左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右手認真地寫字,他慢慢地回過頭,笑容溫柔而清澈。

收拾行李的時候我把齊銘的畫小心地放在行李箱的最底層,我撫摩着那些碳銀色的陰影想起以前齊銘畫畫時的樣子,模糊得如同想前世。

整理齊銘留給我的書的時候,一張照片突然掉出來,照片上是我家的陽台,陽台上飄着我幫他洗的一件白色襯衣,時間是2000年9月,背面是齊銘寫的字:我的幸福時刻。連我都不知道齊銘什麽時候拍下的這張照片,我鼻子一算,喉嚨一緊,突然大聲地哭起來。

我壓抑了一年的難過突然全部從喉嚨裏湧出來,我用盡了力氣哭,哭得胸口好難受。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哭泣的聲音可以這麽大的,我一邊哭一邊對着空蕩蕩的房間喊齊銘。

我終于還是走了,離開了我的學校離開了我的城市,離開了我的19歲。離開了曾經在齊銘單車後坐上放肆的時光。坐在火車上我難過地想。

我在學校的牆壁上還是留了言,我告訴他我換了新的手機號,告訴他如果來北京一定要找我。可是我現在突然想起來,好象下個學期那面牆要拆掉了。我仿佛聽見了牆倒塌時轟然的聲音。

我還是懷着期待齊銘會來北京找我。我想到時候我就可以和他一起看我生命中的第一場雪了,想到王菲唱的“從未和你飲過冰,零度天氣看風景”,我就天真地笑起來。

火車上的第一個晚上,我沉沉地睡去,夢境中,我看到了13歲的齊銘,眼睛大大的,頭發柔軟,漂亮得如同女孩子。他孤單地站在站台上,猜着火車,他問我哪列火車可以到北京去,可是我動不了,說不出話,于是他蹲在地上哭了。我想走過去抱着他,可是我卻動不了,齊銘望着我,一直哭不肯停。可是我連話都說不出來,我難過得像要死掉了。夢中開過了一列火車,轟隆隆,轟隆隆,碾碎了齊銘的面容,碾碎了我留在齊銘身上的青春,碾碎了那幾個明媚的夏天,碾碎了那面白色的牆,碾碎了齊銘那輛帥氣的單車,碾碎了他的素描,碾碎了我最後的夢境。

朋友們!這是我想和你們說的:

曾經的誓言,早已風輕雲淡,誰還在門前掌燈盼歸還?

愛情是什麽,愛情不是幸福嗎?

現在我或許懂了,他是快樂後的痛與傷,愛得越深痛得越深,明知會痛卻還要愛。

是何人唱歌,唱到心中的忐忑,何人跳舞,舞出了一片孤獨,在你的世界裏裝着堅強過後,再回到自己的世界脆弱的流淚。

是誰在你的墓前,葬下了一生的諾言?看櫻花滿天,悲傷在流轉,卻掩不住斑駁的流年。

也許愛是一種痛,也許也是一種幸福。

也許我們都愛過,也許都沒愛過。

也許我們愛過,但并沒有痛過,幸福過。

也許隻不過假裝愛過,假裝痛過,假裝幸福過。

每次受傷,或許,與世隔絕是我維護自己的最好方式...

或許我愛過,痛過,幸福過。幼稚、诠釋了我們的青春…童話已經結束、遺忘就是幸福…

放棄了、就不該後悔、失去了、就不該回憶…

有時候、執着是一種重負、或是一種傷害、放棄卻是一種美麗…躲在牆角、掩藏那孤獨而又不奢憐憫的傷…欣喜過後的失落、你了解嗎?

你還欠我一句對不起、可我不會再說沒關系了…

我不願意再去打擾你、不喜歡我也就算了、不想讓你讨厭我…

一切都落下了帷幕、唯獨我、還在癡癡的等待…

那隻是一場簡單的邂逅,流年、在等誰的相濡以沫…何時才能愛、痛、還有幸福。傷害他人,傷得最重的終将是自己。關于愛,你們誰還比我懂。

寂寞的人总是会用心地记住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每一个人,所以我总是意犹未尽地想起你。在每个星光坠落的晚上,一遍一遍,数我的寂寞。

我叫齐铭,生活在浙江,每天背着单肩包在校园里面闲晃,头发长长地荡在我的眼睛前面,那些树阴和阳光进入我的眼睛的时候就变成了凌乱的碎片和剪影,一段一段如同碎裂的时光。这一年的夏天我满了19岁,我站在凤凰花的中央,却没人对我说生日快乐。

老师对我说,你就这样无所事事的闲晃吧,晃完了你的19岁你就没东西可晃了。

我喜欢的女孩子叫岚晓,有着柔顺的头发和明亮的笑容,很爱说话也很爱笑。每天晚自习结束后她总是一个人推着自行车回家,我背着吉他跟在她后面走。我们隔着一段距离,彼此不说话。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女孩子晚上一个人不太好。

当看着她走进楼道之后,我就转身离开,回家,走进黑暗中的时候吹声响亮的口哨。

可是以前,在我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我总会用自行车载她回家,夜风中的笑容,单车上的青春。还有她家楼前那棵香樟,总是会在晚上发出浓郁的香味。

2002年炎热的夏季,我和一些和我同样落拓的男孩子一起,每天站在火车站外的铁轨边上,听着列车匆匆地开过去,如同头顶响起的沉重的雷声,一下一下砸在我的肩膀上。偶尔会有雨,灼热的雨滴落到我脸上的时候,我会怀疑是不是我哭了。

想起岚晓,我的眼泪就如大雨滂沱。

这个夏天似乎被定格,无限拉长,如同那条静默的黑色铁轨,看不到来路,看不到尽头。

在每天太阳隐没到群岚背后,阴影覆盖到我的头发上的时候,我会躺在铁轨旁的水泥地上,望着天空,想岚晓。我很想她,想她白色的裙子在夏天反射的阳光,想念她做试卷时认真的样子。我想打电话给她,可是我的手机早就没电了。我忘记自己有多少天没回家了。因为回家也一样寂寞,空荡荡的房间冷气很足,没食物没生气。

每当火车从我旁边飞速而过的时候,我总是会产生幻觉,我总是看见自己跳进轨道,然后头颅高高地飞向天空,我的身体在铁轨上如莲花散开,空气中传来岚晓头发的香味。

不知道什么地方,响起了晚钟。

C朝着太阳坠落的方向唱歌,留给我们一个边缘很模糊的剪影。他唱每当你又看到夕阳红,每当你又听到晚钟,从前的点点滴滴都涌起,在我来不及难过的心里。

我突然想起了小王子,那个每天看四十三遍落日的孤单的孩子,那个守着自己唯一一朵玫瑰的孩子。

当整个花园开满了玫瑰他却找不到他那朵花的时候,他蹲下来难过得哭了。

2000年的夏天岚晓对我讲了这个故事,并且送给我那本《小王子》,后来的很多个晚上我就在台灯下面翻那些精美的铜版纸,看幼稚而认真的蜡笔插画。

1999年八月岚晓

你讲一个笑话,我要笑上好几天,但看见你哭了一次,我就一直难过了好几年。

夏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因为天空格外辽阔清远,这在南方很少见。我喜欢以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有时候会听到飞鸟破空的鸣叫。

从学校报名出来,我站在校门口等车,一边望着天空一边想自己现在是高中生了,不用再穿那些乖乖的校服如同幼稚园的孩子。

喂,那个同学,你是新生吧,把你手机借我。

我抬头看见一个骑在自行车上的男孩子,头发长长地飞扬在风里面,笑容清澈如水,他好像很快乐的样子,笑得露出白色的牙齿粉色的牙床。我看见了他有两颗尖的虎牙。

我目测估计他不是骗子就把手机递过去了,三秒钟后我开始后悔,因为他很快乐地用普通话对别人问候:哎呀,小子你居然在北京啊。然后我面部表情格外痛苦地看着他打长途打得兴高采烈生机勃勃,到后来他干脆从自行车上下来,然后来回踱步频繁换姿势。

十几分钟后他把手机递给我,睁着大眼睛很天真无邪地问我说:怎么没电了?

我说,那是不是还要我给你充电啊!

不过很遗憾而且很奇怪他居然把这句反语听成了疑问句。他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说:不用了,反正也差不多打完了。

我向毛主席发誓我真的想踢死他。

当我转身走了两三步之后,他在后面叫我:那个手机妹妹,你要不要请我吃饭?

我转身说:你想请我吃饭?

他摇摇头说,不是不是,是你请我吃饭,因为我今天身上一分钱也没有。然后他很大方地把他的所有口袋翻出来给我看。

我对天发誓恳请毛主席让他在被我踢死后活过来,我要再次踢死他。

第二天点名的时候,我听到老师叫齐铭,然后我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到!我回过头就看到了那个家伙的虎牙。

他好象很高兴的样子问我,手机妹妹,你怎么坐我前面啊?

因为我今年命犯太岁。我心里第三次向毛主席发誓。

然后齐铭就成了我的同学,我每天都可以看见他穿着款式不同但价格高昂的衣服在我面前晃,他那个人,爱干净爱讲究得要死。

我说你都干净得可以炖来吃了。他说还是要先洗洗的好。

那个夏天在我的记忆中轻快得如同没有忧伤的青春电影,一幕一幕流光溢彩,无论我什么时候回过头去,看到的都是快乐,没有难过。

也许是因为那个夏天过得太快吧。很多年后我对自己这样说。

2002年八月齐铭

每到这个季节,我就喜欢在街上闲晃,看风穿越整个城市,穿越每棵繁茂的树,穿越我最后的青春,我的19岁。

穿行在这个城市的夹缝中的时候我总是喜欢抬头看那些楼房间露出来的蓝色的天空,我可以听见风从缝隙中穿过时的声音。

岚晓在家等待成绩,我知道她高考非常不错,可是我考得很差劲。从电话中听到成绩的时候我觉得突然有什么东西压到我的胸口,然后迅速撤离,而某种深藏在我胸腔中的东西也随着被带走了。我难过到连哭都哭不出来。我一次一次拨电话到信息台,然后反复听了三遍那个让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数字。挂掉电话我蹲在马路边上,有很多的车和很多的人从我身边经过,我听到不断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我打电话给岚晓,我握着电话发不出声音。可是她知道是我。她说,你别难过,我已经帮你查了分数了,知道你考得不好。我的眼泪一大颗大颗地掉在滚烫的地面上,迅速就蒸发掉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我突然开始明白,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很多东西都会被蒸发掉的,再也不会留下痕迹。

我和一些落拓的男孩子混迹于这个城市的黑暗的底层,挥霍着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在酒吧如同地震的摇滚乐声中,我再也想不起以前弹着吉他唱给岚晓听的歌了。

记忆像是倒在掌心的水,无论你摊开还是握紧,水总会从指缝中,一点一滴,流淌干净。

我不知道我的将来扎根在什么地方,或者,我根本就没有将来。我和那几个朋友计划着去西安念一所民办大学,很可笑的是我们居然连报名费都不够。

如果我问我妈妈要的话毫无疑问我拿到的钱可以让我直接把那个大学的文凭买下来,可是我不想再见我妈妈。从她离开我爸开始。同样我也不想再见我爸爸,从他离开我妈开始。

于是我们几个人就在这个城市的喧嚣中孤独地站立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就像那些很矫情的人说的那样,我们是寄居在暗地中的病孩子,面孔幽蓝,眼神嶙峋。

可是我们不愤世嫉俗,不张扬恶劣,我们只是沉默,大段大段时间的沉默,躺在车站外的平台上,听列车开过,看头顶昏黄炎热的天空,看飞鸟疾疾掠天而去,有些飞鸟会突然中枪,然后笔直坠落。

我的记忆开始模糊,因为我无法再想起自己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和岚晓站在树阴下面的样子,想不起自己曾经清澈干净的笑声,想不起岚晓第一次在我生日送我一本广告画册时我脸红的样子,想不起我们逃课出去,看一场电影,或者找个浸满阳光的草坪睡觉。

想不起我的十七岁,想不起凤凰花第一次盛开的那个夏天。

2000年9月岚晓

我每天都在数着你的笑,可是你连笑的时候,都好寂寞。他们说你的笑容,又漂亮又落寂。

我和齐铭熟识得很快,并且当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尖叫的时候没有老师告诉我们关于夏天未成熟的果实的传说。原因是在这个学校里,如果你成绩够好,那么那些学生守则对你来说约等于零。

我是学校的第一名,齐铭是第七名。齐铭说我像在这个学校横行霸道的土财主。

我开始养成逃课的习惯也是齐铭调教出来的,而且在我发现即使逃课我还是第一名之后,我就开始逃得心安理得乐此不疲,毫无思想负担。

齐铭在第一次带我逃课的时候对我语重心长如同培养一个间谍:

第一,你见着老师不要慌。

我慌个屁。

第二,你翻铁门的时候不要乱叫。

我叫个屁。

第三,你真可爱。

我可爱个屁,哦不,我真可爱。

后来我在齐铭的帮助下顺利地翻过了学校的铁门,不过之后我决定以后少穿裙子。因为在我的裙子被铁门勾住的时候,我看见齐铭笑得几乎撒手人寰像是要病危,两颗虎牙在阳光里格外醒目。

有时候我们逃课也不干什么,就随便找片草地,然后睡觉。于是躺在草地上看天空成为我高一的时候最清晰的记忆。

齐铭这个人的神经大条得可以,你告诉他海水好蓝,他会告诉你那是因为白光中的蓝光没有被海水吸收。而且他说话总是不按照常理出牌,比如有次我拉他陪我买衣服,我穿上问他感觉如何,他说,好看是好看,就是丑了点。而且和他说话他的节奏总是比你慢一拍,以至于你会觉得他分明是在睁着眼睛睡觉,他的眼睛恍惚地望着我的时候我总是感叹:长得那么好看,可惜了智商那么低。

可是还是有很多无知的小女生喜欢这个低智商的人,不可否认齐铭长得很好看。因为我在所有的场合都表示我不喜欢齐铭,所以那些女生就放心大胆地把她们酝酿很久的情书交给我让我转交齐铭。我从来没看见过一个女人如此相信另外一个女人。

可是他都几乎没有看过。我问他:喂,你干嘛不看人家写给你的信啊?

因为她们叠得都好复杂,我打不开。齐铭低头啃排骨,头都不抬的回答我。今天的排骨很好吃,你不吃可惜了。

后来再有女生交给我的时候我都很想告诉她们不要叠什么相思结千纸鹤,因为那个笨蛋打不开。

齐铭家很有钱,父母都在经营公司。他整个夏天几乎没有穿过重复的衣服,只喝百事可乐他说他喝纯净水会呕吐。我总是花很多时间来教育他要如何成为一个朴素的人,他总是很认真地点头,然后说:喂,你说完没?我看见一件衣服,才600多块,下午你陪我去买。

齐铭的理想是成为一个优秀的广告设计师,而我的理想是念国际会计。他总是说我整天钻在钱里面真是个庸俗的女人,而我总是说他整天不切实际真是个好高骛远的男人。可是我还是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了他一本广告画册。他拿过画册的时候整个脸红得像个番茄。

我说:你脸红。

他把手插在口袋里,说:我脸红是有计划有预谋的,有什么好奇怪。然后转身玉树临风地走了。走了三步之后转过身来,脸更红得像个番茄,他说:那个,谢了。

后他突然很惊讶地说:哎呀,你脸红!

我开始学会和齐铭相处,开始听懂他的“恩,好看是好看就是丑了点”“是比较瘦就是胖了点”之类的语言,开始喜欢看这个像孩子一样的大男生笑得露出虎牙,打球流汗后全身湿淋淋的缠着我叫我帮他买可乐。我开始每天在齐铭的自行车后座上唱歌,一边唱一边问我重不重,他总是说他荡过一袋米我比一袋米重。开始习惯被他押去吃午饭。开始容忍他自以为长辈式的对我的说教,我知足了,是人都可以听出来那些说教里面的宠溺味道。

有时候我会梦见他,梦中的齐铭感觉很真实,头发长而柔软,鸽子灰的瞳仁,那些围绕在他身旁的蓝色雾气始终是个谜。

2002年8月齐铭

对于列车中的那些人来说,我们这些躺在铁轨边的站台上的孩子只是一窗一窗呼啸而过的风景中很普通的一幅画面,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那些躺着仰望天空的孩子,偷偷地哭过多少回。

在一场暴雨之后我回过家一次,可是家中依然没有人。没有食物,冷气很足。我看到我的床上有我妈妈放下的很厚的一叠钱。我看着它们没有任何感觉。只有窗外的雨声,像是电影中的背景音乐,被无限放大。

电话记录上岚晓的号码一直重复出现。从早上6点到凌晨3点,几乎每个小时都有电话。我突然觉得很难过。我将电话打过去,可是岚晓不在家。

按下电话的时候我仿佛看见岚晓守着电话,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的样子。头发垂下来盖住她忧伤的脸。

我的书桌上落了一层柔软的灰尘,我用手指写了岚晓的名字。

我的书桌还保留着我高考前一天的样子,到处是参考书和演算纸,墙壁上还有岚晓送给我的一张卡片,上面写着:祝齐铭高考成功--小布什。

我从书堆中找出一沓信纸,然后突然想坐下来给岚晓写信。我打开了台灯,突然像是回到了七月前的那些在咖啡香味中流淌的日子。

“岚晓,你还好吗?这几天我和C他们在一起,我们决定去西安念一所民办学校,在那个地方搞一个乐队,听我一个朋友说那个城市的音乐很不错的。所以我想去看看。而且那个城市有古老的城墙和隐忍的落日,我想一定很漂亮,有时间我拍下来给你看啊。

“那天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的时候遇见个老人,他的头发胡子全白了。我们在街心花园里坐下来聊天。我都忘记了我们说了什么,但很奇怪的是最后我自己竟然哭了。我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哭过的,我是不是很没用?你肯定该笑话我了吧。忘了告诉你,那个老人长得很像我爷爷。我爷爷在新疆,我好久都没见过他了。

“暑假你应该是继续学钢琴吧,每次看见你弹琴的时候我都不敢说话,觉得你像天使,嘿嘿。你的手指好灵活,不像我,手指那么笨。

“我突然发现火车站是个想问题的好地方,因为非常的吵闹,可是当你沉溺在那些噪音中的时候你会发现它们根本不会影响你。周围是各种各样的面容,眼泪欢笑,重逢离别,可是都是别人的热闹,与我没有关系。

“还有就是早点睡,我这几天很少回家,不用每天都打电话给我,我没事的。你不要那么担心,早点睡,不要熬夜等我电话,眼睛像熊猫就不好看了。”

我将信装进信封,然后工整地写上了岚晓的地址。到了邮局我将信投进邮筒的时候,信掉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我的心突然抽紧了一下。

然后我从邮局出来,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吃饭。我突然想起了在这个城市西南角的一家卖牛肉面的路边摊。于是我开始散步过去。烈日继续烤着这个城市,而我在蒸腾着热气的地面上走得似乎有点悲壮。

当我开始吃那碗面的时候,我发现我旁边的一个女生边吃边哭,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碗里。我看着她的左手抓着一张成绩单,因为太用力,都可以看见白色的骨头。

我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好压抑。

回家的路上已经灯火通明了,各色的霓虹在我的眼睛里弥散开来像是倾倒在水中的颜料,一层一层斑斓而混乱。路上有些孩子开始庆祝他们的高考成功,他们穿上了平时不敢穿的衣服,染了头发,青春的张扬弥漫了整个大街。没有人责备他们的张狂,所有的路人司机对他们微笑,时光那么幸福,可是又那么残忍,难道没有人看到路边还有孩子一边微笑一边流下眼泪吗?

我抬起头想忍住泪水,发现天空黑得史无前例,没月华没星光。像是某种绝望,无边无际地繁衍生息,最后笼罩一切。

2000年12月岚晓:

如果等待可以换来奇迹,那么我愿意一直等下去,无论是一年,抑或是一生。

浙江的冬天很少下雪,而在我居住的城市,几乎没有雪。所以这个圣诞节对我来说

缺少了必要的气氛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拉着齐铭逃掉了班上几个干部精心策划的所谓的经典舞会。

大街上人很多,到处是穿着情侣装的年轻男孩子和女孩子。2001年的冬天,我已经高二了,而我也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齐铭的女朋友。

我记得那天早上风很大,齐铭骑在自行车上在我家楼下等我。我出现的时候齐铭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他低着头不看我,脸红得好好笑。

然后一直三分钟我都没有说话。我看见了齐铭的表情从脸红到惊讶到着急到惶恐,像是在看电影表演系的学生面试。我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我吓傻了,可是我的表情却错误地传达给齐铭“我要哭了”的错觉。

他很紧张地说,你别哭啊,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别吓我。

然后我开始大笑,笑得几乎将双手变前足。齐铭一脸懊恼的样子说:你在那鬼笑什么啊,我是认真的!

然后我突然不笑了,直起身说;齐铭,我也喜欢你。

从那之后我经常翻看我这一天的日记,我看见自己在淡蓝色的纸页上写着:

“那天我第一次看见齐铭如同阳光般清澈的笑容,眼睛眯起来,牙齿好白,笑容如同冬天里最和煦的风。我坐在齐铭自行车的后坐上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快乐,他开心的口哨声弥漫在冬天的雾气中,**在他宽阔的背上穿越这个城市,可是一点都不寒冷。我脖子上围着齐铭的围巾,闻到了他的味道。我问他,你是不是有用香水啊?他说,我才没那么娘娘腔呢!过了一下,他回过头来认真地问我,沐浴露算不算啊?然后我笑得几乎车毁人亡。”

齐铭给我的感觉总是像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却总是无限度地迁就我。

有段时间我赶一份英文稿子,每天写到凌晨两点。然后我打电话给齐铭,对他说我写完了,他总是用无可奈何的声音对我说:小姐你打电话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写完了啊?现在凌晨两点啊,你要不要我活啊?可是我总是不讲理地挂掉电话,然后抱着枕头开心地睡。

当我完成稿子的那天,我很早就睡了,结果半夜我被电话吵醒,我听到齐铭的声音,他很可怜的样子说,岚晓,你怎么还不打啊,我好想睡。我看看表,已经四点了,于是我很开心地笑了,然后沉沉地睡去。梦中有齐铭孩子气的面孔,拿着吉他,笑着,又年轻又好看。

学校后面有荒废的操场,长满了野草,风吹过的时候有泥土和青草的香味。草地边缘是面白色的残缺的墙,年久失修,剥落的白色涂料下面可以看见水泥沧桑的裂痕。这面墙是我和齐铭的记事本,我们约好把自己觉得值得记下来的事情都写在上面。齐铭写左边,我写右边。每次我拿着2B的铅笔在右边写的时候我都好想去看齐铭写的是什么,但他总是笑咪咪地不要我看,他说我在写你坏话怎么可以让你看到。

其实仔细想一下我写的也全部都是齐铭欠我的,比如我写的“1999年8月齐铭借我手机打长途没付我电话费”,“1999年8月吃饭让我一个陌生人付帐而且还不感激”,“2000年1月放学踢球忘记时间让我在校园门口等了一个小时”。

日子就这样在我的2B铅笔下面慢慢地流淌过去,两年后,我总是想那个时候的天气,时间,场景,人物,心情。想着想着就泪如雨下。我突然明白一切不可能再回去了,时光倒转只是美丽的神话,骗骗小孩子的。

可是,如果可以,请再编个故事骗骗我,好吗?

2002年8月齐铭

青春是个谜,如同我的理想一样,理想迷失了,我不知道它在什么鬼地方没完没了地游荡到天光,固执地不肯回来。

几天之后我从提款机里提出很厚的一叠钱。当机器哗哗地喷出粉红色钞票的时候我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我想我妈妈发现卡中少掉一笔钱后应该是在微笑吧,因为她骄傲的儿子还是不能摆脱她给予他的金钱。也许就像我妈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钱不能办到的事情。

我用那些钱买可乐,买酒,买烟给C他们,将那些钱挥霍在午夜躁动的酒吧中,挥霍在各种摇滚CD上,挥霍在一条看不见开始也看不见结束的路上。那条路似乎是我们的青春,又似乎不是,因为太黑暗,看不清楚。

在一家叫“地震”的迪厅中,有个女孩子打歌打得很好听,每次听到她打碟我就会觉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爆炸,不断往更高的地方升腾,最终如烟雾散去没有痕迹。有一次我去问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她抬起头目光很模糊地望着我说,我叫雅典娜,我看见漂亮的男孩子就想要和他接吻。说完她将头靠过来,开始吻我。当她的舌头接触到我的牙齿的时候我突然推开了她,她望着我笑,一边笑一边说,怎么,你是有女朋友还是没有接过吻的小处男啊?

我踉跄地冲进洗手间开始呕吐,酒喝多了,我的胃一直灼热地疼。我吐了一次又一次,一边吐一边哭,因为我想岚晓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睡,有没有在等我的电话。

用冷水洗脸,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自来水顺着我的脸流下去,我越哭越难过。我从破旧的挎包中找出2B的铅笔和纸,我要给岚晓写信。当铅笔在白色的之上划过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学校的那面白色的墙,我想现在它一定很寂寞,因为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去看它了。

“岚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这几天都在唱卡拉OK,他们说我唱歌很好听。我开始发现我喜欢唱一些老歌,很老很老的歌。每次唱的时候我都好喜欢回忆。也许年轻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忆的,喜欢回忆的人都已经老了,老得必须靠回忆来缅怀一些东西,来祭奠一些东西,埋葬一些东西。

“C他们唱歌好难听,可是有好几次听他们唱歌我都哭了。眼泪掉进酒杯里我都没有告诉他们。我不知道看着昏黄的灯,模糊的画面,听着笨拙的歌声,我怎么就突然被打动了,难过突然从喉咙深处那个看不见光的地方涌上来,堵得我好难过。

“有时候我们会去看电影,这几天我看了三次《TRAINSPOTTING》,猜火车,我觉得自己有时候好象里面的那些孩子,很无助也很仓皇。我忘记了他们的名字,但记住了他们的面容,他们没有年轻便迅速地老去了,他们站在年轻和衰老的河界上张望,长时间驻足,感伤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回肠荡气过。

“这几天你还过得好吗?很挂念,希望你快乐。你拿到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吗?我听他们说北大的通知书很漂亮的。”

写完之后我发现自己竟然哭出了声音,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自己长大了之后的哭声是什么样子,没想到这么沙哑难听。洗手间外面一直有人在催促我开门,我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地骂:滚开!

2002年1月岚晓

当日子成为旧照片当旧照片成为回忆,我们成了背对背行走的路人,沿着不同的方向,固执地一步一步远离,没有雅典,没有罗马,再也没有回去的路。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爱情故事都会有一个临界点,某一时刻,某一天,那些曾经被小心存起来的金币,全部消失不见,存钱的小孩子突然伤心地哭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上学的日子开始了,一个人安静地呆在图书馆的日子开始了,一个人看树叶慢慢掉落的日子开始了,一个人骑单车的日子开始了,在午夜孤独地做试卷的日子开始了,我听见自己的生命同寂寞相咬合的声音,看得见齿轮转动,卡嚓卡嚓掉屑。我可以看见齐铭站在我背后的树下望着我,曾经整天用自行车载我的人现在却连走近我都不敢了。

有时候当我抬头看天,我都在想,这是不是个笑话?

在这个冬天来临的时候齐铭家里发生了重大的变故,所谓的重大变故其实就是父母离异,这在现在的中国好象是下雨一样正常。可是对于齐铭来说也许像地震一样。那些曾经建造在他理想中的大厦和桥梁在突然间就崩塌掉了,尘埃四处,满目创痍。

然后他像所有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开始放纵自己的青春,挥霍自己的生命。

他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头发长长的,表情冷漠孤傲,当初那个曾经明亮的笑容在我脑海里面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暗淡,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像《半支烟》里的曾志伟一样,虽然努力地想要记住那个笑容,每天努力一直努力,可是终于有一天还是忘记了。

我开始看到齐铭踢足球时对队友愤怒的表情,偶尔会一脚用力地把球踢出场地。

我开始看到齐铭同学校的一些小混混们在一起,对着路过的漂亮女生吹口哨。有一次我从他们旁边悄悄走过去,那些人对我吹口哨,我难过地看到齐铭在他们中间,低着头不说话。

我开始在课堂上看到齐铭趴在桌子上肆无忌惮地睡觉,看到老师失望地摇摇头继续讲课。而我总是低着头认真地写我的笔记,满满地好几页。

我开始在班级的前十名甚至前二十名里找不到齐铭的名字。

我开始在白色的墙壁上写很多的话,各种各样的话,我希望他可以看到。可是右边的墙壁却很久都没有人去写了。好象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可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站到最后,站到时光倒转,光阴从羊齿中重新如溪水般流过,齐铭对我微笑,如当年那个夏天。

我开始学习骑单车,因为没有人再送我回家。

我开始把齐铭原来放在我这里的他画的素描贴在墙上,一张一张看。我知道再怎么看也不能多看出一张来,可是为什么我一直看看到熟悉看到厌倦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哭?

我开始躲在远处看齐铭,看他在学校小卖部掏出钱包买可乐,看见他提着书包走过图书楼后面那条林荫道,看见他抬起头看阳光的碎片,看见他坐在操场看台上仰望天空,看见他因为没交作业单独留在教室里补作业,看见他站在香樟下面叶子一片一片掉,看见他一天比一天寂寞起来,看得心如刀割。

可是每个人都没发现我的不快乐,我每天笑啊笑,笑得比谁都多,回到家难过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一直流眼泪。看到齐铭送我的金鱼死了要哭,看到齐铭喜欢的广告要哭,看到一瓶洗发水都要难过。

我就这样一个人过完了我的冬天,有时候在午夜像机器一样做掉一大堆试卷的时候,突然看到那个沉默的电话,竟然没有勇气提起来。可是我知道,无论我打不打,这部电话机都不会再在午夜凌晨响起来了。我喝口水,然后呛得眼泪流了一桌子。

王菲唱,每一天都有梦在现实中死掉。谁相信我和齐铭竟然成了那种见面只说声好然后就擦肩而过的人?谁相信?

月考,期中考,一模,二模。我在在前两百名中再也找不到齐铭的名字了。如果可以,我宁愿替他学,无论熬多晚,无论喝多少咖啡,无论我的眼睛是不是好看。每次成绩放榜的时候,齐铭总是远远地站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抱着胳膊,靠着墙,望着冬天灰色的天空,那种灰蒙蒙的色调如同齐铭素描的阴影。

我记得以前我总是问齐铭,喂,你觉得天上有神灵吗?

他说有。

我说,那为什么许了愿,他们都没有回应?

他说,不是天使每次从天空走过的时候都有声音。

齐铭,那么现在你呢,在望你的神灵吗?

我在一场重感冒中过完了这个冬天,立春那天我的感冒突然好了。在我躺在家的日子里,很多同学都来看我,而我最想见的齐铭,却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而无论怎样,阳光还是一天一天好起来了。我站在阳台上浇花的时候抬头看天,那些灰色的云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了,可是我不知道这个苍蓝色的天空下面,是不是就没有忧伤。

我站在立春的风里,站在阳台上,想齐铭。

2002年8月齐铭

据说trainspotting是苏格兰的一种古老的游戏。无聊的老人和孩子,站在灰铁站牌下猜下一趟车到来的时间和车次,以打发无聊的时间和生命。我猜到了结局,却遗忘了那个开始,那个一去不复回来的夏日。

我记得在我初中的时候我老在笔记本上写席慕容的那首《青春》,写“忽然忘了是怎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一去不复回来的夏日”,写“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浅,逐渐隐没日暮后的群岚”。

从父母分开之后我就常常一个人在家,翻那些被我遗忘了很久的书,偶尔会看到自己幼稚的字体突兀地出现。或者在下雨的夜里突然起来听歌剧,裹着被子听意大利的女高音细若游丝快要断掉的声音冲出房间消失在外面的雨声里。一个人突然拥有了从来没有想象过的自由,可是却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像丢了自己的魂魄。

我开始喜欢上了楼下的那个路边摊,我总是在那儿吃晚饭。因为我是常客所以老板娘对我很好。我突然很可悲地发现自己每天只有在这儿才可以找到家的感觉,有油烟有饭菜,有人的欢笑和争吵。

我没有再找岚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模糊地感觉到我们的前面必然会有一个分岔口,我们必然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我还是旷课,但没有再和岚晓一起,每天我都看到她充实地活着,笔记写满好几页。对每个人笑,快乐地让我感到自己的可耻。

我常常去学校后面的操场,站在齐膝的荒草中仰望天空,躺在白色墙壁的脚下,看岚晓留给我的话。

“你很多天早上都没来找我了,害我常迟到,每天下楼看不到你骑在自行车上抱怨我动作慢的样子,觉得很不习惯。”

“你怎么不来找我吃午饭呢?以前你总是押我去吃饭的,现在我碗里总是剩下好多的肥肉,以前都是夹给你吃的。”

“你有带我送给你的手链吗?我不敢看你的手,怕你早就丢了。”

“我可以晚上给你电话吗?我早点打就是了,不会吵你你放心。”

“上个冬天你放在我家的手套你要吗?我带给你吧,每天早上都有雾,你骑车手要冻掉了。”

“齐铭你一直都没有来这里了吗?没有看过我的话吗?”

“齐铭我得了重感冒了,前几天都一直没来上课,呆在家。你为什么没打电话给我呢?”

我躺在墙根下,流着泪看天空,想岚晓。

岚晓学会自己骑单车了,那天我看见在操场上有个男孩子在教她,她学得好快。我看见了她的笑容,还是那么轻快如一阵风。还有那个男孩子,很容忍地站在她身后对她微笑。

那个冬天是我感觉最寒冷的冬天,因为我家里突然变得只剩下我一个人,妈妈有了自己的新家,爸爸也是,而我则是他们原来曾经有过一个家的证明,所以我守着这所房子,一个人度过冬天寒冷的晚上。我鱼缸里的雨一条接着一条地死了,这些热带鱼躲过了去年的寒冷,却没有逃掉今年的寒冷,看着它们一条接一条地浮上水面,我觉得很难过。

春天来临的时候我去岚晓家看过她一次,可是我没有叫她,我站在她楼下,我看见她在浇花,风吹起她的头发,我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轻轻地笑了。我突然想起岚晓说的,我连笑的时候都好寂寞。其实我没有告诉她,有了她,我再也不会寂寞了。

可是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太阳高高地照在我的头顶上,冬天的寒冷离我好远好远恍如隔世。阳光明晃晃的让我睁不开眼睛。我又在火车站睡了一夜。那些清洁工似乎已经认识我们了,他们把我和C这些人称为“火车站那几个小混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我的青春这样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扔在这个见鬼的火车站,我想那些被我荒废掉的日子肯定躲在某个角落哭。

在我做了一个梦之后我就把我的吉他卖了,拿那些钱买摇滚杂志,买CD,没日没夜地打游戏打到手上起了水泡。梦中岚晓成了著名的钢琴家,穿着华丽的晚礼服,而我,依然是那个穿着牛仔裤背着黑色吉他的学生。

很多次在火车来临的时候我都想过跳下轨道,那么一切都可以结束了,这个闹哄哄的世界与我再也没有关系。可是一想到岚晓要哭,我又不愿意。

在这个八月接近尾声的时候,我在火车站看到了去念大学的岚晓,很多朋友和亲人送她,她站在他们中间,穿着白色的长裙,像个美丽的公主。我坐在最右边的一排椅子上,看着她和每个人拥抱再见,看着她提着那么重的行李上火车。

我站在渐渐消失的汽笛中,目送着岚晓的火车跌落到地平线以下,我难过地想到: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她?

九月的时候我做了决定,我要去北京找岚晓,我打电话叫妈妈帮我安排了北京的一所二流大学,她说没问题,她叫我一个人要小心。我对着电话说,从我变成一个人的那天起我就学会照顾自己了,你不用担心我。然后我听到了她在电话那边小声地哭,我突然发现我早就原谅她了,我突然想到妈妈有没有定时染头发,因为她的头发都开始白了。

当我提着行李站在月台上的时候,秋天已经来临了,周围很多的人,火车轰隆隆地驶进站,我想着刚刚过去的夏天,想着自己暗无天日的季节,想着C他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游荡,想着岚晓已经开始上课了,想着以后一定要陪她在北京看雪景,拉开风衣抱紧她。

我最后的记忆来得很突兀,我只记得人潮突然变的汹涌起来,我被挤到月台边缘一脚踏空,然后我看到了火车的车次和车牌,看到了司机惊恐的脸,听到周围人群的尖叫声,听到火车头撞在我的胸膛上沉闷的声音,然后我高高地飞起来,疼痛从每个细胞深处撕裂开来。

当我的灵魂开始远离我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不知道天堂有没有电话亭,我想给岚晓打个电话,因为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爱她。

2002年八月岚晓

离秋天不远了吧/我喜欢问天/问海/问季节门前深深的夜影/当所有凝固的思维开始起程/思念一页一页不断打印/你我重逢/在遥远的清晨/在曾经伫立过的/一棵树的旁边

凤凰花还是会再开的,而我和齐铭的故事却终于沉到了水底,总有一天泥沙贝壳会覆盖住它,上面会长出水藻,然后就是凛冽的遗忘。

我终于拿到了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现在坐在酒吧里听每个人对我说恭喜。听朋友说婕终于成为了她喜欢了六年的男孩子的女朋友,左手戴上了细小简洁的白金戒指,而那个男孩子开始为她留起了长发,因为男孩子的长发是可以许愿的,我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笑,想起了齐铭的头发现在应该很长了吧。

在走之前我最后回了一次学校,我把学校的每个地方重新走了一遍,好象每个地方年轻的齐铭都会突然出现。他奔跑过的足球场,他坐过的操场看台,他放学等我的走廊,他停放自行车的地方,他掏钱买可乐的小卖部,他逃课睡觉的草坪,他带我去翻的铁门,他取信的邮箱,他开心地领奖学金的主席台,他当作滑梯的楼梯扶手,他在墙上留下的顽皮的脚印,他留在课桌上的那把锁。

我突然想起原来写过的句子:俯视和仰视依然是那影那人/倒立在荡漾荡漾的水面/徐徐散开的涟漪/一个来路去路上的人。

当我走在荒废了的操场的时候,我看到了那面白色的墙壁的左边写满了话,比我写得都还要多。

“2002年1月20日我说了打电话给你结果我没打,是我不对。”

“2002年2月,我考试很差,没有达到你对我的要求,我欠你十个冰淇淋”

“2002年3月,我开始放学没有等你了,我知道你不高兴,对不起。”

“2002年3月,你感冒了,我知道,很多人去看你了,我没有来,你肯定生我气了吧?”

“2002年4月,我突然发现了学校围墙外面开满了很多野花,我想带你去看,但却一直没有对你说,你知道吗,我很多时候逃课都是去看那些花了。”

“2002年4月,你别老是不吃午饭,这样要胃疼的。”

“2002年5月,我的考试一次比一次差,我知道你很失望,对不起。”

“2002年6月,已经快要高考了,我开始学会自己去小卖部买可乐而不用再缠着你了,看见你做试卷的样子好认真,都不敢打扰你。”

“2002年7月,后天高考了,岚晓,我很害怕,你知道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书的感觉吗?我好难过。我妈妈甚至不知道我要高考了。”

“2002年8月,岚晓,我考得很差,你会觉得失望吗?我打电话给你,***妈说你考得很好,我放心了。”

“2002年8月,岚晓,今天是我在外面玩的第16个通宵,我半个月没有回家了,别人眼里也许我就是个没有家可以回的顽劣的孩子。”

“2002年8月,我知道你下个星期就要去北京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见你。”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一瞬间,我仿佛看到齐铭站在墙面前握着2B铅笔写字的样子,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右手认真地写字,他慢慢地回过头,笑容温柔而清澈。

收拾行李的时候我把齐铭的画小心地放在行李箱的最底层,我抚摩着那些碳银色的阴影想起以前齐铭画画时的样子,模糊得如同想前世。

整理齐铭留给我的书的时候,一张照片突然掉出来,照片上是我家的阳台,阳台上飘着我帮他洗的一件白色衬衣,时间是2000年9月,背面是齐铭写的字:我的幸福时刻。连我都不知道齐铭什么时候拍下的这张照片,我鼻子一算,喉咙一紧,突然大声地哭起来。

我压抑了一年的难过突然全部从喉咙里涌出来,我用尽了力气哭,哭得胸口好难受。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哭泣的声音可以这么大的,我一边哭一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喊齐铭。

我终于还是走了,离开了我的学校离开了我的城市,离开了我的19岁。离开了曾经在齐铭单车后坐上放肆的时光。坐在火车上我难过地想。

我在学校的墙壁上还是留了言,我告诉他我换了新的手机号,告诉他如果来北京一定要找我。可是我现在突然想起来,好象下个学期那面墙要拆掉了。我仿佛听见了墙倒塌时轰然的声音。

我还是怀着期待齐铭会来北京找我。我想到时候我就可以和他一起看我生命中的第一场雪了,想到王菲唱的“从未和你饮过冰,零度天气看风景”,我就天真地笑起来。

火车上的第一个晚上,我沉沉地睡去,梦境中,我看到了13岁的齐铭,眼睛大大的,头发柔软,漂亮得如同女孩子。他孤单地站在站台上,猜着火车,他问我哪列火车可以到北京去,可是我动不了,说不出话,于是他蹲在地上哭了。我想走过去抱着他,可是我却动不了,齐铭望着我,一直哭不肯停。可是我连话都说不出来,我难过得像要死掉了。梦中开过了一列火车,轰隆隆,轰隆隆,碾碎了齐铭的面容,碾碎了我留在齐铭身上的青春,碾碎了那几个明媚的夏天,碾碎了那面白色的墙,碾碎了齐铭那辆帅气的单车,碾碎了他的素描,碾碎了我最后的梦境。

朋友们!这是我想和你们说的:

曾经的誓言,早已风轻云淡,谁还在门前掌灯盼归还?

爱情是什么,爱情不是幸福吗?

现在我或许懂了,他是快乐后的痛与伤,爱得越深痛得越深,明知会痛却还要爱。

是何人唱歌,唱到心中的忐忑,何人跳舞,舞出了一片孤独,在你的世界里装着坚强过后,再回到自己的世界脆弱的流泪。

是谁在你的墓前,葬下了一生的诺言?看樱花满天,悲伤在流转,却掩不住斑驳的流年。

也许爱是一种痛,也许也是一种幸福。

也许我们都爱过,也许都没爱过。

也许我们爱过,但并没有痛过,幸福过。

也许只不过假装爱过,假装痛过,假装幸福过。

每次受伤,或许,与世隔绝是我维护自己的最好方式...

或许我爱过,痛过,幸福过。幼稚、诠释了我们的青春…童话已经结束、遗忘就是幸福…

放弃了、就不该后悔、失去了、就不该回忆…

有时候、执着是一种重负、或是一种伤害、放弃却是一种美丽…躲在墙角、掩藏那孤独而又不奢怜悯的伤…欣喜过后的失落、你了解吗?

你还欠我一句对不起、可我不会再说没关系了…

我不愿意再去打扰你、不喜欢我也就算了、不想让你讨厌我…

一切都落下了帷幕、唯独我、还在痴痴的等待…

那只是一场简单的邂逅,流年、在等谁的相濡以沫…何时才能爱、痛、还有幸福。伤害他人,伤得最重的终将是自己。关于爱,你们谁还比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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