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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么也没留下 但这里有他生活的痕迹(田野调查·被遗忘的村落)书评

评书大全 2019-12-31 13: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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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常一是日本著名的民俗学家、旅行家,与柳田国男齐名。他决心毕生游历,经过一个个山野、村庄,走访一位位生活在偏远山野的人,同时也接近了许多故事。男女赌上身体的歌合战、老年妇女们的黄色笑话、盲眼老人所讲述的围绕性与爱的一生、只有麻风病人通行的小道……芸芸众生是过眼云烟,淡淡的故事里没有哀伤,只有静穆。

很多人对日本的印象是自然与文明交融、对日本人的印象是知礼得体,然而在《田野调查.被遗忘的村落》一书中,作者向我们展示了不一样的日本,你或许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日本以及这样的日本人。

节选的这篇是宫本常一回忆他祖父的点点滴滴,祖父身上有着日本农民的勤恳、朴实的人格光辉,但同时又是失语的一代,让我跟着作者的脚步走进他们的心里吧。

他什么也没留下,但这里却有他生活的痕迹

——记我的祖父市五郎

宫本常一

祖父市五郎十分勤劳,但没有积累财产。结婚以后,虽然哥哥不再来敲诈,但分给弟弟部分财产后,剩下的耕地不到五反。这样如果不当佃农,就养不活家庭,而且发生火灾,房子也烧毁了。邻近的小孩子玩火引起火灾,烧了三间房,烧死一头牛。尽管是小孩子玩火,但起火点毕竟是他家,所以对全村人都小心谨慎,至死没有在村里做过出头露面的事。

家里用瓦为烧死的牛盖了一个小庙,叫“牛荒神”,把草束成一小把供奉。大家传说这草可以治皮肤病,于是很多人前来祭祀。不知不觉间,这小庙就由不得我家管理,村民们随意前去祭祀。不过,自从有了治疗皮肤病的好药,最近很少有人来祭祀荒神。

市五郎每天四时起床,上山干一阵子活,再回来吃早饭。早饭也就是稀粥,然后去地里干活,一直到中午。午饭后,要是夏天,便午睡到三时,吃一些点心,继续下地。要是下雨天,就在家里编织稻草,晚上也干一点活。遇到节庆祭典的日子,上午还是劳动。如果有时间,还出去做日工,明治初期,一天日工只挣八钱。

一天工作结束后,拜神拜佛。我佩服他能长期坚持这样工作。

然而,他对这样的生活没有怨言没有怀疑,感谢每天平平安安的日子。市五郎的乐趣是一边劳动一边唱歌。这些歌是以他小时候祖父教给他的做底子,有插秧、割草、推磨等劳动歌,以及盂兰盆节歌、汉亚调、相卡耶调等,会的曲目很多。市五郎的祖父是长子,到伯父家当养子,性格爽朗,一生未娶,喜欢唱歌,工作悠闲。插秧季节时,手持一面鼓到各处秧田唱插秧歌。盂兰盆节时到舞场领头唱歌,过路人都驻足倾听。他没有孩子,将弟弟的长子收为养子,这就是善兵卫。善兵卫很勤劳,而且一直给旅人提供住宿。所谓的住宿,其实一文钱都不收,过路旅人和家里人一起吃饭,第二天说一声“谢谢”,出门离去。

日子总不见好转。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因为自己曾有过当木匠徒弟的艰难经历,就不让孩子当木匠,让长子干农活。长子说当农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开始弹棉花,但外国棉花一进来,就干不下去,接着到一家染坊当徒弟,也没有成功。二十一岁去澳洲的斐济岛干活,还是一事无成,一年多以后回来。这期间,市五郎的妻子每天早晨都去参拜氏族神。家里有人在外地工作,家人每天早晨都去拜神,而且每隔几天都要把米饭盛在碗里放在食盒里,再放到屋顶上。这是奉送给乌鸦的食物。他们相信乌鸦会报信,叫声清脆的乌鸦飞来吃米饭,就说明在外的家人平安无事。但不知何故,有时候乌鸦叫声十分难听,也不好好吃饭。那时儿子在斐济正生病。去的时候三百五十人一起乘船,一年后回到神户的只有一百五十人。但儿子总算活着回来了。

市五郎的妻子去参拜神社的时候,发现神社前殿的地板下有一只黑色小狗叫唤,觉得可怜,抱回家来喂养。小狗长得很快,可是附近的小孩子们总欺负它。欺负得太厉害,又觉得它可怜。一天傍晚,市五郎牵着狗来到村尽头的山中,要把它扔掉。他像对人劝导似的说道:“阿黑啊,我也想继续喂养你,可大家都欺负你,觉得这样太可怜。前面大概有人家会好好照料你的,你就往前走吧。”但是,阿黑留在原地不动。市五郎心里惦念着走下山去,阿黑也没有跟上来。几年以后,市五郎去岛西面的村子,回来途中已经天黑。在山间小路上,他好像迷了路,无奈蹲在路上休息,这时突然跑来一只黑狗,看上去很像自己以前养的阿黑。他跟着这只狗走,很快就看见农家的灯火,不由得松一口气,再一看,阿黑已经跑走了。市五郎时常讲述这件事。无论什么东西都有灵魂,一定要珍惜,这就是他的信条。

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山里田边的小水井里有一只小乌龟,我每次上山都要看一眼这乌龟,觉得很有意思。但是,我想乌龟总困在这小小的地方很可怜,就让祖父把乌龟从井里捞上来,用绳子捆着拿回家去,打算在家里饲养。我高高兴兴地往家走,但路上忽然觉得乌龟很可怜,它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定会感到很寂寞。我手提着乌龟大哭起来,一个路过的女人问我怎么回事,我也只是说“乌龟很可怜”,继续往山上的田地那边走去。那女人跟着我走。在田头,祖父安慰我,要我把乌龟放回水井里。他说:“乌龟有乌龟的世界,还是放在这儿好。”我现在还记得这句话。我小学毕业的时候,这只乌龟还在那口井里,而且长得很大了。有一天,旁边田地的老大爷说:“乌龟长得这么大了,那里面的世界太小了。”然后把它捉上来,放到旁边的溪涧里。傍晚我沿着山路回来,有时看见乌龟慢吞吞地在路上爬。祖父只要在山路上看见这只乌龟,回来后肯定都会告诉我。

他们像与人相处般对待普普通通的生物,这种做法又传承给了我们。

八九岁之前,祖父一直抱着我,给我讲很多故事,起先像是唱童谣给我听,现在想起来可以说是“早物语”,朗朗上口,容易记住。

祖父不仅晚上和我一起睡觉,还带我上山。将竹笼装在背架上,我坐在竹笼里,祖父背我上山,晃晃悠悠,我觉得很舒服。上山以后,自己一个人玩,有时捡石头垒起来,有时摘树叶,无聊的时候就大喊“爷爷”,他就回答“喂”,这样我就放下心来。五六岁时,祖父就开始让我在地里拔草,他说:“你拔一根草,我就轻松一点。”起初拔一垄沟就烦了,但他一表扬,我就高兴起来,逐渐对干活产生耐性。茅草花、酸模、虎杖、草莓、野葡萄、胡颓子这些田边地头野生的东西是他给我拔草的奖品,我心满意足。当我觉得无聊想回家的时候,就高声唱歌。

有一天,夕阳西下,我看着山谷对面的田地,发现有东西闪闪发光。问祖父那是什么,他回答“是MAMEDA点着灯笼呢”。MAMEDA指的是豆狸子。祖父告诉我豆狸很可爱,不会恶作剧,人在山上觉得寂寞的时候,它就出来和人做朋友。但后来他告诉我,其实这是谷子地里驱鸟的稻草人身上挂的镜子碎片在夕阳映照下的反光。

豆狸点着闪闪发光的灯笼的故事,在夕阳西下的时刻给了我巨大的安慰,后来我听见深山里斧头伐木的声音、远处山林里錾刀开石的声音,都以为是豆狸干的。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飞到远处的深山里。

“不论在哪里,不论做什么,只要不做坏事,大家都会来帮你。天黑一个人走山路回来,山神会一路跟随保护你,会发出嗨嗨的声音。”小时候对祖父说的话坚信不疑,后来三更半夜走山道也不害怕。

大概我六岁的时候,祖父到岩石重叠的山崖上砍树枝,手拿着树枝下来的时候,脚绊着葛藤从山崖上摔下来,身受重伤。幸亏遇到好医生,伤口治疗及时,保住一命,不过住院很长时间。他刚好摔在田里,爬出来,向山梁上的过路人求救。他让来人背他到有路的地方,然后用门板抬去医院。当时救祖父的那个人后来一直对我说:“这个性情温和懦弱的老爷子竟然有这么刚强的毅力。”其实,农民的心底都有这样坚强的毅力。

伤愈以后,祖父脚有点跛了,但还是坚持上山干活。

我十岁以后,就不再和祖父一起睡觉,不清楚是否还有别的原因,只是有一种小大人的心情,感觉害羞。从此以后,到了夜晚,祖父就唱歌,一直到死。

祖父给我讲了许许多多的故事,但都是在十岁以前,那些长篇故事几乎都忘了。长篇故事讲两三个晚上,内容好像并非都具有祖父传承给孙子的性质,短故事都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不仅晚上睡觉的时候,利用各种机会都讲。

小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小鸡鸡肿起来,祖父说“不能对着蚯蚓小便”,从田里挖出蚯蚓,把它洗得干干净净后,再放回田里。他告诉我:“在野地小便的时候,一定要先说‘请走开’。”我小学毕业之前,只要小便,这句话就会脱口而出,而且养成了对着水沟小便的习惯。

祖父经常对我说:“其实蚯蚓挺可怜的,眼睛看不见。因为不孝顺,就赤裸裸地被赶进土里。可是它爱干净,最难受的就是被小便浇着身子。到晚上就吱吱地鸣叫,告诉大家我在这里。”从春天到夏天,我在幽暗的黄昏中仿佛听见吱吱的鸣叫声,到后来才知道这是蝼蛄的叫声,但之前一直对蚯蚓这不幸的动物深怀哀怜之情。

春夏之际,螃蟹经常从水沟的洞穴里爬出来。摘一两片艾蒿叶,揉成一团,用线捆着,垂在洞口轻轻颤动,逗引螃蟹出来。它出来后,用螯夹住艾叶团。这样就捉住螃蟹了。捉螃蟹是小孩子玩耍的一大乐趣。祖父同意我捉螃蟹,但经常说:“不要欺负螃蟹,不然晚上会来夹你的耳朵。”我就把螃蟹的螯掰下来,他又告诫道:“蟹夹子是它的手,没有手就吃不了东西。不要掰断蟹夹子。”他还说:“和螃蟹玩过以后,把它送回原来的地方去。不然它以后就不跟你玩。”他教导我要把螃蟹当作我们的朋友。

祖父六十岁隐居。一方面辛苦劳作,另一方面债台日增,这些债务转给儿子,老两口住进一间四叠半的小屋,虽然吃饭还是和大家一起,但家庭的所有计划、安排完全交给儿子。儿子(我的父亲)考虑,仅仅依靠种植大米和小麦根本无法还债,于是开始养蚕。祖父不反对养蚕,但反对将祖辈传承下来的田地改为桑田,因此父亲向村里租借山地,还购买山林,开垦成桑田。这是非常艰巨困难的事业,但父亲咬牙坚持下来,开垦出六反多桑田,开始养蚕。我不记得祖父对父亲的开垦事业给予过支持和帮助,父亲似乎也没有让祖父参与的意思。养蚕完全是我父母的工作。

然而,祖父管理着原先的田地,种麦子,种地瓜,播谷子……每年重复着同样的劳动,而且一手承担稻草编织的工作。就是说,他坚持传统的生活方式。

祖父的信条是“不理解的事情不做”,养蚕挣钱固然重要,但不赞成为此减少种植米麦的土地面积,所以自己维持传统生活,但不强迫别人也这样。他想一辈子按自己理解的方式生活。

这似乎并非祖父一个人的生活方式,而是当地人的普遍想法。婆媳性格不同,媳妇的思想没有婆婆那样传统僵化,每当有什么事情,婆婆都要向祖先请求原谅,说道:“我们这一代对家庭尽心尽责,对于媳妇这一代,请允许她懒惰懈怠吧。”我经常听老年女性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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