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香港 危险关系（龙头凤尾）书评

其实对那个年代，二战时期的乱世香港，抱着很强的好奇心。在《龙头凤尾》之前，唯一印象深刻的大概还是祖师奶奶的《倾城之恋》，但白流苏一个上海女子，范柳原一个南洋少爷，毕竟不是接香港地气儿的人物，所谓香港沦陷成就了一段姻缘，“香港”也终究只是幕布背景，看不真切。而马家辉，湾仔人，当他写起那些“湾仔天使”、洪门恩怨、男盗女娼，那些从祖父辈们街途巷尾传下来的香港故事，天然就有了十足的底气。

这本小说同时满足了不同需求的读者：闲读的，洪门龙头大哥与英国情报官之间复杂纠葛的禁断之恋自是看点，二战期间各方势力汇聚香港，其中的尔虞我诈、争斗秘辛也不失刺激；精读的，那些男女酷儿多重情欲性别关系更提供了方便对号入座的论述材料，甚至添油加醋，从儿女情仇延伸到家国想象，自然又可以推论出一种“香港性”的表述是如何打开了过去所没有的视角或维度。虽然我自知也得了这种“学术病”，到最后也许不免仍要扯到男女家国，到底还是想从最直观的感受谈起。

陆北才（南爷）和张迪臣（Morris Davidson），一个是来自茂名十里开外的小镇木匠，一个是从苏格兰来到香港的殖民警官，命运就在湾仔交会捆绑，生死契阔。命运、秘密、背叛、忠诚，都是马家辉耿耿于怀的关键词，陆北才能够从乡下小木匠成长为称雄一方的洪门堂口孙兴社龙头“南爷”，次次都是因为无意中窥知了他人的秘密，要不是被打负气离家，就是横遭杀害但幸免于难，总之被命运之手推着，浪到哪里算哪里，到最后成了“南爷”，虽然是堂口龙头，但也是张迪臣的凤尾，简单粗暴言之，一个M体质的小受。他的快感来自于臣服，臣服于张迪臣，也就是他的神，的胯下，一旦臣/神关系调换，快感也就所剩无几。但马家辉笔下的南爷，对张迪臣又有着真情实意，正因为并非只耽溺于肉体欢爱，当他有能力保护甚至拯救被关在日本集中营里的张迪臣的时候，几乎拼尽所有，到头来爱人却要跟别人一起逃走，还要来当面求他帮忙，实在是很虐心。不想就此了断，就只能互相折磨，到头来彼此都不得善终。陆北才和张迪臣的关系总让我想起王家卫的《春光乍泄》，同志恋人要想happy together几乎是不可能的妄想，尤其是马家辉还给他们添上了矛盾纠葛的身份背景，就不再只是单纯的个体情感问题。这段感情也像《危险关系》，一旦卷入便无法回头，只能万劫不复，伤身又伤心。马家辉对情欲的复杂性了然于胸，酒吧女仙蒂也是一个拉拉，为昔日爱人远嫁英国而黯然，她是南爷的知己，但两人的关系更像是sisterhood，姐妹情谊。陆北才曾经的老婆阿娟，睡了他弟弟又睡了他老爹，然而陆北才对阿娟的行为也抱着充分的理解。小说里每一个人都可能遭遇他人的情欲秘密，这世界并不简单的只是道德与不道德的男女关系，人与人之间总是比普遍想象的更为复杂，更多难以名状的灰色地带。

说到这里其实差不多已经触碰到这本小说的内核，这样的故事在香港发生再自然不过，或者反过来说，这就是香港的故事，并非只是男与女，殖民与被殖民，时局总是在变换，情节随时可以突转，做人做事不要太绝，总要留有余地，才有明天。这是香港的教训，也是香港的智慧。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家辉的香港故事，比以往的所谓香港的“妓女性”，实在是高明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