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存在（我们一无所有）书评

“你以为你已经永远忘了他的脸孔，你以为他已被删除，再也不存在，你以为你已经失去他。”

安东尼·马拉这本小说很厉害，只用332页写出了一部多声部的回忆，而且写的很好。芭芭拉的《毒木圣经》也是用多人视角来回忆，也写得很好，毕竟用了576页。语言利落清晰，几代人的基洛夫格勒、圣彼得堡，跨越近百年的记忆，都被马拉准确地捕捉到。罗曼与弟弟沃斯卡、葛莉娜与恋人科里亚这两个故事最让我感动。

在被修正的历史里，关于你的出生证明、文凭、简报、成绩单、配给票所有的一切都被删除清理掉，我要怎样回忆起你？我没有告发你、没有检举你，但我负责修图，在照片里修掉你的存在，我是否也成为极权下的帮凶，我们之所以保住性命，原因在于我们的平庸。但是我还是不能忘记你，你存在于每一副我修复的油画中，我永远无法补偿我的亏欠。

罗曼把沃斯卡加入画中，来弥补他被当局从生命中除名，他不断复制自己的弟弟、天天再度与他相见、看着他现在的模样和未来的面貌，罗曼的工作才变得可以忍受。

弗拉基米尔每年都会拍一张照片，挂在墙上，他告诉自己的儿子，他这不是自恋，而是为了他的儿子，为了他的儿子能记住自己的开头，因为自己父亲是被历史抹掉的人，他手头没有一张父亲的照片。弗拉基米尔误以为是自己的伯伯油画修复师罗曼揭发了自己的父亲，还在儿童的他在1937年去诬告了自己的伯父，小孩子的闹着玩也好，还是说伯父罗曼因为其他诬告也罢，总之，罗曼被当局逮捕，死在了1937年。

弗拉基米尔也为人父，跟青春期的儿子也经常相处不好，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的儿子发现了自己伯父的存在，跟父亲一起去看了关于伯父的油画展，弗拉基米尔终于发现了每张油画里出现的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望向自己，望向他。他错怪了自己的伯父，

在人生的暮年，弗拉基米尔找到了你的父亲，认出了你的父亲，他发现自己这一生都没有意义，他的无心之举也好，害死了自己的伯父，而伯父给自己留下了各个年龄段的父亲。

葛莉娜与科里亚的分手匆忙，葛丽娜日后如日中天，但她在看完车臣科里亚死后的地方后，最后选择了成为一名异见者，科里亚死在了埋满地雷的山坡中，太年轻的死亡让我们苍老，他们无福消受的年岁都加进我们自己年岁之中。科里亚征兵服役、科里亚在车臣当佣兵、科里亚死在远方，服兵役的分离前，科里亚的弟弟录了一盘磁带送给科里亚，等着他回来。后来的几年，科里亚回来过他们的故乡基洛夫格勒，他的父亲也去世了，他的恋人也结婚了。他一直没有播放那盘磁带，第一次播放也是最后一次播放，我更想相信他是在爆炸的瞬间听到了弟弟录的磁带，爆炸的声音那么大，他很难听到磁带，所以作者架空时间写了最后一章，在外太空里。磁带里葛莉娜哼着胡桃钳夹子的进行曲，声音高亢缭绕。那是他们初恋约会的曲目，葛莉娜会在旋律里旋转、踮起脚尖轻吻他、跳一曲芭蕾舞。是的，他们又回到了起点，虽然这起点是他们的终点。

“回忆是唯一真实的资产。”你会想起我，想起我们的爱，想起我们的告别。我们是否真的一无所有？当罗曼把弟弟的一生的图像嵌入所有修复的油画中，科里亚终于收听那卷磁带，我们的死亡终于有了完整的告别。跨越百年，多声部的回忆里，躲过了审查、删除、揭发，回忆才是唯一真实的遗产，我们存在过，也爱过，我存在你唯一的回忆里，常年永驻。

写这篇读书笔记的时候一直在听《胡桃钳夹子》，我也想着去找全书中的线索油画普尤特·扎哈洛夫《午后的空旷牧野》，但一直没有找到，可能这是作者架空创作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