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墨边境的生与死（The Line Becomes a River）书评
美国《时尚先生》杂志评价：“对于任何一位认为‘建一堵墙’是万能答案的人来说，[弗朗西斯科·坎图的《一条线变成一条河》]是必读之作“。
（The line becomes a river封面）
2018年2月由Riverhead Books出版的新书The linebecomes a river: dispatches from the border讲述了作者弗朗西斯科·坎图于2008至2012年在位于美国和墨西哥交界的索诺兰沙漠（Sonoran Desert）做边境巡逻（border patrol）工作的故事。
（索诺兰沙漠地图：美国境内的加州和亚利桑那州，墨西哥西北部）
边境巡逻的工作是通过开车或者徒步或者开直升机的方法，在美国和墨西哥边界的沙漠地带巡逻，目的是为了及时发现和追踪那些穿越沙漠企图非法入境美国的墨西哥移民。被发现的非法移民先被遣送到边境管理关押，等待出庭审理。这些墨西哥移民的非法入境行为不仅涉及到刑事（非法跨越边境的部分）还涉及到民事（国籍和移民 – 很多人在美国已经有家庭）有些被直接遣送返回墨西哥，有些还能在民事法庭上挣扎一下，看能不能通过律师和在美家庭（主要是他们在美国生下来的拥有美国国籍的子女）逐步争取留下来的机会。
（边境巡逻人员）
（边境管理）
边境巡逻的工作人员的职责主要是寻找留在沙漠里的蛛丝马迹，以便最快找到穿越的非法移民。非法移民们的穿越一般都是集体行动，有时还是由靠着贩卖人口赚钱的组织牵头，经历着5天或者10天或者更久的沙漠穿越行动。集体的穿越行动每天都在看着人数减少：有些体力不支，被团体抛弃，靠自己游荡（这一类感觉最容易被边境巡逻人员给发现）；更有甚者因为缺水缺食物，死在路上，其他团友很多时候为了继续赶路连埋葬死者尸体的时间都没有…… 另外，边境巡逻人员若是发现了非法移民落荒而逃的行李，至少会倒干水壶，使移民们的沙漠穿越更艰难，以达到让他们早日放弃主动投降的目的。
（边境巡逻人员正在倒干发现的饮用水）
（索诺兰沙漠内非法移民据点）
（1999年至2013年被记录的移民死亡，红点为死亡发生的地点，共2471起）
（边境巡逻发现的尸体数量，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发现地点）
大多数时候，非法移民们与巡逻人员的相遇不仅是被发现，更是被解救。坎图的著作的第一部分讲述了好多他巡逻时发现的非法移民：两个十几岁男孩和他们不远处已经死亡的叔叔；在废弃的房屋里发现被团队遗弃的夫妇俩，女人还怀有身孕，交流之后才得知原来女人是在美国长大，回到墨西哥有了身孕之后想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好生活才尝试非法跨越边境……
（边境巡逻人员领被发现的非法移民走出据点）
（边境巡逻人员解救非法移民）
4年下来，坎图最大的感受，是自己无法排解的郁闷。边境巡逻这个行当没有可以互相分享和交谈的环境。与此同时，他们不断经历着精神伤害（moral injury）- “学习去接受你明知是错的事情”。坎图受到的煎熬体现在他大量的噩梦中：有时是抽象的，比如与狼的追逐和被追逐；有时候是具体的，比如那些他接手过的非法移民的无法识别的脸庞……
在这个过程中最关心坎图的是他的母亲。作为自己一个人辛苦把孩子拉扯大的母亲，她担心却又不愿意干涉儿子的选择。她的担心不仅是儿子的人生安全，更是他的心理健康。作为一个一生都奉献给了国家的公园护林员（park ranger），她深知儿子想为国家献身的淳朴理想会被现实的官僚机器给碾碎。她一直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守护着儿子，等待他愿意向她倾诉的那一天。
结束了4年的边境巡逻生涯，坎图没有完全离开边境工作，成为了相关的办公室职员。后来他在亚利桑那大学攻读创意写作（creative writing）的硕士学位。在咖啡店兼职的坎图，与一位墨西哥移民大叔何塞（Jose）结下了很深的友情。两年来，何塞勤勤恳恳工作，从未落下一天。直到有一天，何塞没有来上班，坎图和老板一问才知道何塞回墨西哥看望病危的母亲，两周之后应该能回来。可是两周过去了，还不见何塞的身影。再一问老板，得知何塞没有合法的移民身份，没法过边境。他刚刚尝试非法跨越，被巡逻抓住，正要出庭。
坎图无法想象何塞成为他当年在诺索兰沙漠工作时见到的在垂死边缘的移民中的一员，立马投入解救何塞的行动中。他带着何塞的妻子和三个儿子去法庭看望受审的何塞，陪何塞的家属见律师，帮忙搜集对何塞案件有利的证据…… 最终何塞还是被判刑遣送回墨西哥。直到书的结尾，我们能读到的还是何塞一次又一次尝试非法跨越边境，而一次又一次地被抓。末尾有几页何塞的独白。依然没能和家人团聚的他讲述了自己是如何没法自私地让妻子和儿子们回到墨西哥，是如何无法在老母去世前冒着没法返回美国的风险离境，是对墨西哥政府深陷毒品战争的泥潭的担忧，是对美国边境政策的认同和自己必须违法的无奈。
也许作为普通读者的你和我，整本书读下来会有些杂乱的感觉，尤其是第一和第二部分，很多情节交叉在一起，有时抓不到哪个故事发展到哪里了。行文时不时来几句西班牙文，也不带翻译，我一路也是拿着字典查，现在也能记得个gracias a Dios （= Thank God/感谢上帝）。第三部分何塞的故事节奏很快，引人入胜，看到最后都舍不得结束。坎图用他的回忆和思考向我们展现了边境巡逻和非法移民的冲突，呼吁我们去思考政府对非法移民穿越边界的行为的高压政策并不会降低穿越率，反而是讲这些人推向妻离子散、一次又一次违法穿越、甚至是自杀的深渊。
书刚出来两周多，不少实体书店邀请坎图读书签售，而在加州等地区，坎图的读书签售会则受到了积极分子的抵制。这些积极分子认为坎图靠他人的不幸和痛苦赚钱，尤其是这些不幸正是由他这种边境巡逻人员造成的。截取一段读书签售会的情景，应该是几位参会者的争执：
“You realize the more you yell, the more people are going to read the book, right?”
（你知道你喊得越多，越多的人会去读这本书吧）“You buy this book, you support his profiting off suffering!”
（你买这本书就是在支持他靠别人的受苦得利）“My parents were immigrants. They crossed the border, risked their lives for me to have a better life … I agree with you, andI understand your anger, but I came here to see what he has to say!”
（我的父母是移民，他们不顾自身性命地穿越边界为了我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我赞同你的观点，我也理解你的愤怒，但是我来这里是来听他要说什么）“Fuck him!” [To Cantú] “Fuck you!”
（脏话………………）“Write your own book!”
（你自己写本书吧！）“Let him talk!”
（让他说话！）“Have you read the book?”
（你读了这本书吗？）
（截自：https://www.austinchronicle.com/daily/arts/2018-02-14/protest-at-francisco-cant-reading/：）
（作者弗朗西斯科·坎图Francisco Cantú）
作为一个来美读书然后留下来工作的还称不上移民的遵纪守法群众，我的生活离非法移民一直很远。只记得刚开始工作那阵，班上有个大一新生，名字就是Jose。那个时候的我虽然知道西班牙语里的j发音接近h，但第一次看到Jose这个名字，还真不知道怎么念，也没联系到这可能是西班牙语。应该是第一节课点个名对对名字和长相，我在Jose这个名字上打住了，在极度不好意思地询问了发音之后，也就记得了这个学生。Jose是个很腼腆的想读物理的学生，当时那门课是多元微积分，Jose一开始有些吃力，但一直很努力很认真，最后成绩还不错，属于典型的乖巧型学生。
于是好奇我校（美国东北部私立文理学院一间）的学生种族背景分布，查了查。根据collegefactual.com网站的数据：我校学生59.1%白人，11.2%亚裔，11.2%墨西哥拉丁裔，7.4%国际人士，4.9%非裔，其余6.3%未知。另外，教授方面，73.2%白人，10.4%非裔，5.9%墨西哥拉丁裔，3.9%亚裔，1.4%国际人士，其余5.2%未知。
去年10月去加州圣地亚哥开会，跟着朋友去美国和墨西哥边境转了一圈。我们去的那个关口旁边是一个很大的特卖场，目测很多墨西哥人早上过境购物晚上回墨西哥。当时没有觉得那地方有多特别，反而感觉像深圳湾口岸，而那些购物人群也很像往返香港的大陆购物游客。如今再一想，顿时觉得当时的相似感或许真只是存在于表面……
最近在两党终于达成政府预算协议而避免政府关门之后，讨论最多的就是移民法案的话题了。经常被提起的DACA，是Deferred Actionfor Childhood Arrivals的缩写，中文一般翻译为“暂缓遣返青少年项目”，是奥巴马政府在2012年中设立的允许部分非法进入美国的未成年人获取可延续的2年的延缓遣返并可获得工作许可证的项目。2017年为止，由80万的DACA注册人员。2017年川普政府开始了DACA项目的逐步解除计划。最近听广播很容易听到一些受DACA项目收缩影响的中学生的故事，很心酸……
我想我不仅是迄今为止，哪怕是在之后的工作生活中，都很难亲身去了解在美非法移民的处境。弗朗西斯科·坎图的The line becomes a river让我了解到哪怕是在21世纪，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还时时刻刻上演着冒着生命危险非法越境的故事，这些移民背后的家庭命运，以及和他们抗衡的政府和也是普通人的政府执法人员。如今走在路上听到西班牙语，也都会多看人家一眼，脑补一下……
一本书能让人关注一个事件，引发人思考，也算是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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