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自悲伤的世界里 我们始终灵犀相通（不再獨自悲傷的夜晚）书评

一直相信在各自悲伤的世界里，有些人始终灵犀相通。那些低微却明晰的交流，就是照进深渊里的光。

在梅雨季到来的时刻阅读吉本芭娜娜最新的小说集《不再独自悲伤的夜晚》。滴滴答答的雨声，从早到晚，像是天然的乐音，大雨滂沱时也不觉得吵，很有《言叶之庭》的味道。那湿润清凉的空气彷佛是一个舒适的拥抱：给我恰到好处的温度，也给我无惧一人面对的空间。

吉本芭娜娜的小说总是平静如常地描述生活中的巨大失去或突如其来的变化，却不以戏剧化的情节及渲染的笔触去牵动读者。小说的基调永远是轻盈感伤，又让人能打从心底露出微笑。那感觉就像是纵使心情跌到谷底，喝下一杯热咖啡后还是能让人心头一暖。既疏离又靠近，既悲伤又温暖，让深灰色的寂寞带有米黄色的暖意，一直是她的小说最吸引我之处。

五个短篇，三种「失去」。失去生命中特别的人，失去至亲，失去与生具来的能力。这些真实生活中常见的「失去」，看似平常，但透过香蕉小姐独特的视角与细腻的书写，那些似曾相识的感受慢慢扩大成对自己与所爱之人真实自我的观照。

或许因为我们很少细想生命中那些艰难或者令人无所适从的时刻，往往是发生了，被迫接受了，就默默放入记忆深处。无论内心能否平复？都得转过身，继续生活。然而，随着时光流转，我们渐渐明白：真正在意的人与事，绝非视而不见就会变好。想让独自一人的夜晚不再悲伤，就得让心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将断裂之处重新接起。

【生命中最特别的那个人，总要以最独特的方式相待】

大多数人总习惯以世俗定义的关系去定义与他人的关系，但生命中总会出现无法定义的人，就像黄磊与奶茶的「第四种感情」，那种微妙的情感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唯一清楚知道的是，那人定是生命中最特别的人。

〈海绵〉里，男同性恋作家与女编辑突如其来的发生关系，虽然仅此一次，过后也像没发生什么事一样，但彼此内心掀起的涟漪宛如烟火庆典，明知不会再有，但亦不能忘。维持平静的最好方式就是保持距离，各自安好。

仔细想想，对一个人在某种状态下产生强烈的感觉或许不是一时激情，而是日积月累的情愫默默成形。作家与长期合作的编辑，有时不知不觉就会产生类似恋爱般的情感关系，那种全世界你最懂我的感觉，始终迷人！然而，情感并不是两人不会在一起或明知对方已有伴侣的情况就不会有伤害。

伤害就是伤害！只要是伤害，就需要一个契机，打开内心的锁。

当两人的世界以独特的方式重新相连，就像曾经四目交接时看见的清澈双眼，顿时就能明白看似无意义的一夜情，或许是心有灵犀的真实响应。有时候，某个时刻某个地方就只想与某人共度的心情，如同一场烟火庆典，就算短暂，也想实现。而后，永远铭记。

【低微却明晰的交流，让不同世界的彼此永不断线】

整本小说最特别之处，是以「超自然」的方式去填补内心因「失去」造成的黑洞。感觉像是突然穿越到对方的所在之地，类似通感（看完Sense8后遗症），心电感应，或是已故之人以自己的方式抚平所爱之人的伤痛。彷佛是一种低微却明晰的交流，能解开心结，缓解伤痛，具有让人恢复平静的功效。

〈小鬼〉、〈疗愈系豆子汤〉、与〈不再独自悲伤的夜晚〉三篇，皆是失去亲人后面临的处境。亲人之间的情感与其他情感最不同之处在于：我们总是很难在相处的时候，真正了解对方。也许大多数人都太习惯将「血缘关系」与「情感深厚」划上等号，反正天生有感情，了解与否就不再重要，以至于很多血缘上的亲人往往是心灵上的陌生人。

而许多理所当然存在的关系，总在消失以后，才有机会被正视。因此，亲人的死亡表面看似断线，透过奇妙的交流，反而能成为一条隐形坚实的线，悄悄连系着亲人之间。

〈小鬼〉里，如果不是远方与亲人断绝来往的阿姨骤然离世，外甥女纱季也没有机会去了解那个母亲与众亲戚口中自私、无情的阿姨真实的面貌。

当一个人认为重要之事与众人不同，势必就会走向完全不同的路。这条没有同伴的路，看似孤独，却有着对人世深刻的体悟：与其在众人拥挤的世界里虚伪黯淡地活着，不如在自己想走的路上真实敞亮地活着。

纱季也在无声却有心的交流中，慢慢明白了阿姨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世界谈论着我们并未亲眼见过的事物，正因数之不清，想必更加空虚。阿姨就是想和这样的世界静静保持距离，才会选择过这种生活。

所有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行为，阿姨恐怕都厌烦地受不了吧。与其无所谓地周旋于众人之间，既然决定了选择孤独，就孤独到底，反正人生已所剩无几，不如豁出去做。

众声喧哗的世界，总有人不愿与之为伍。大部分人认定人就是要与自己的亲人相伴终老，但也总有人不是那么想。人世间没有理所当然的了解，但更重要的其实是尊重别人与众不同的选择吧。

渐渐明白，被一个人深刻的了解，好过被全世界自以为是的了解所误解。别再把表面看到的当成事实的全部，好与坏也不是人多说了就算。对一个人情深或漠然也未必是频繁连系或如断线风筝所能一概而论。

一切取决于「心」。心无法被看见，只能被感受。不说出口的爱，也是爱。

〈疗愈系豆子汤〉里，先后离世的祖父母留下每周为街坊邻居免费煮豆子汤的习惯，在那些看似烦琐的准备工作中，无形中修复了离婚父母的关系，也让原本对父母离异无法释怀的女儿能以柔和之心重新去理解血缘的羁绊与生活改变的正面意义。

不在场的祖父母，让她明白了：『能够封闭自己的只有自己。』再也见不到的祖父母，彷佛从未离开过。

〈不再独自悲伤的夜晚〉中，突如其来过世的双胞胎哥哥，也莫名改变了其他人的生活。虽然不住在同一处，但只要想到从今以后再也接不到哥哥的电话，双胞胎妹妹内心的阴霾便再也挥之不去。工作如常，生活继续，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却再也回不去哥哥在时的朗朗晴空。

失去一个重要的人，曾经同在的回忆，既是安慰也是刺痛！可是，时间仍在继续在走，无计可施也只能紧挨着过。正因为人生无常，许多事无法细想，或者说没必要细想。一时半刻无法缓解的痛苦，就先让它痛着吧；不知道如何振作？就先颓废一下吧。

总会有一个契机，让活着的家人感受到依然被爱的温暖。而离去的双胞胎哥哥，留给双胞胎妹妹与家人的礼物，就是让她们明白：，当爱渐深，伤痛也将渐淡。

▲我家的家常菜

想起是枝裕和的亲情电影中，总会出现的家常菜。那些看似平常却紧系家人心的独特味道，便是只属于一家人的时间密语。所以，清爽的「豆子汤」，味道虽不够浓郁，却有着年迈祖父母愿意花时间熬煮的心意，那是再美味的料理都取代不了的想念的味道。

就像家人之间，不必时时紧密，但关键时刻必定站在一起，是一种一旦形成，就会一直存在的令人感到安稳的关系。

双胞胎哥哥最爱母亲做的「虾仁蛋炒饭」，也成为十岁女儿的最爱，日后更有可能成为她们家族咖啡馆的招牌菜。每个家庭都有却绝不会相同的味道，最具牵绊的力量，那是即便全家人散落在世界各地，也永远不会忘记的「家」的味道。

所谓家人，因婚姻关系而开始，却不会因婚姻关系结束而消失。人世间最可贵的，莫过于失去挚爱后再也不愿失去所爱的那份心；也唯有真正懂得爱的辽阔，才能走出偏狭的世界，以真心疗愈彼此。

▲『言葉之庭』劇照

【最绝望的失去，带来的或许是最宝贵的拥有】

最想要的，偏偏最不可能得到。这是命运经常对人开的玩笑，表面看似阴暗无比，却可能是了让背面照进光。

〈天使〉讲述的就是类似的故事。一个特别渴望成为母亲的女人，却因子宫颈癌开刀，再也无法生育。生儿育女是大多数女人与生俱来的能力，若有朝一日被告知永远无法生育，连选择生与否的权利都没有，那无疑是生命中巨大的失去。特别对一个非常爱孩子的女人而言，这简直就像是老天的刻意捉弄，求而不得的伤痛，令人无法面对。

可是啊，人生总有出口，就看自己想不想走出黑暗绝境？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就去照顾其他人的孩子；无法成为自己孩子的母亲，那就成为所有失去母亲的孩子的母亲。

就怕很多人真正想要的只是自己的血缘，那就与爱或不爱孩子无关了。有时候「出口」是自己，有时候「出口」是那个不离不弃认定她是天使的男人。

他说：世上不是已经有很多小孩？老天爷一定是觉得沙季小姐如果有了孩子会惹得很多小孩吃醋，所以認為現在是最好的狀態吧？

不管妳是手臂很多毛，还是屋里养蟑螂，或者不会折迭洗好的衣物，妳都是天使。

整个故事散发着淡淡的暖意。天使不是标签，当然也不是表面所见。所谓「天使」，更深刻的意义或许是永远视对方如珍宝。只要两人同在，所有的不幸，终将因为遇见对方而成为幸运的事。

再也不能生育，虽是生命中重大的失去，但平常的女人与平常的男人对彼此真挚的心意，也让原本狭窄无比的世界变得无限辽阔。

一直相信在各自悲伤的世界里，有些人始终灵犀相通。那些低微却明晰的交流，就是照进深渊里的光。曾经，吉本芭娜娜的小说是我失恋时唯一能看进的书；而今，依旧是我每个浮躁与沉静的时刻，陪伴我最多的书。

窗外，雨依旧在下，生活中烦心之事也未曾离去。但，只要还能阅读，只要还有能交托心事之处，独自一人的雨夜，也将带着热咖啡的温度，陪伴我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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