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漫谈卢云（英雄志（全三册））书评

《英雄志》断更十周年记 十年生死两茫茫——漫谈卢云 金庸古龙的作品中，不乏以江湖为背景的恩怨情仇奇谋诡诈，却鲜有展现苍茫时代背景下，个体命运的沉浮起落，生命尊严的褫夺与重塑。庙堂之高，不在是以往作品中无足轻重的点缀，而成为了推动故事发展的重要关契。这是《英雄志》在文本叙事上的一大突破。卢云也不再是奇遇连连开挂式的一路高歌猛进，而是儒家价值体系下，有着所有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士子仁人所具有的儒者价值共性。他有着儒生的道德操守与局限，也有着孟轲式朴素民本思想的萌芽。可以说，这样一个角色，是之前武侠小说中所不曾具备，至少是不曾完整立体呈现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卢云于武侠小说长河中，当留一名。

一、

他是儒生，有着学成文武艺贷与帝王家的士子情怀，他是寒门，凭借自身才华蟾宫折桂后，却与尔虞我诈深潭暗涌的官场多少显得格格不入，可他又是性情中人，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这方面来讲，他同秦仲海真的很像。可他不是秦仲海。他无法做到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继而拔剑揭竿对抗这浊浊尘世。他以一种较为被动的抗争来抵御这尘世间的侵袭与伤害。他不是革命者，他没有秦仲海的枭狠与魄力，他不是政治家，他没有杨肃观的隐忍与城府，他也不是站队者，他同样欠缺伍定远的洞察与决断。他是那个含冤入狱，面对狱卒凌辱嘲弄时激愤喊出横渠四句的山东书生。他是那个被尚书青眼有加欲收作义子却不愿改姓变宗的纯直书僮。他是那个才华横溢笃信功名只可直中取不屑曲中求的耿介学子。他是那个被困水瀑十年，险死还生后却依旧要问上一句“天下还好么”的忠义孤臣。他是卢云。二、……卢云热泪盈眶，蓦地双腿一软，竟已跪倒下来，好似要向琦小姐叩首一般。琦小姐轻轻地道：“卢大人，你不必向谁来致谢。旁人不知也就罢了，然则你我心知肚明……十年前你舍下了状元顶戴、大好前程，不惜以一命换一命，救下这无人闻问的小孤儿……”她拿起来那男童的手，合掌敬拜：“卢云，放眼天下英雄，独你一人担得起‘大侠’二字。”——《英雄志》卢云对得起很多人，却唯独对他一生挚爱的女人有所愧疚。顾倩兮。落难书生与尚书千金的上元夜邂逅，一个才华横溢傲骨铮铮，一个锦心绣口蕙质兰心。卢顾二人的相识相恋，不脱才子佳人式的窠臼。及至后来长州一行，可说卢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如同所有小说中的设定一般，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苦难的日子不期而至。管他什么天下道义公理良心，管他什么忠良蒙冤孤臣泣血。你只需躲进小楼成一统，和顾小姐双宿双飞自得其乐便可，这些东西对你，担子太重了。卢云不是不知，卢云不是不懂。他没有狂妄到自以为一腔热血能够改变这浊浊尘世，他也没有任性到用看似尊崇实则羸弱的状元头衔可以扭转乾坤。可他还是迈出了那一步。这一步，他之前已迈过多次。因为这一步，他扶危于困顿，拼却己身性命，救助彼时只得一面之缘深陷生死大劫的伍定远。因为这一步，西疆的荒山孤月，他几番浴血，天之骄女的银川公主清白得保，本会烽火万里的西疆化干戈为玉帛。因为这一步，他两肋插刀，不惜干冒天险，从死囚牢中救出穿骨刖足闭目待死的秦仲海。他是圣母？不，他只是一路走来历经苦难，比旁人更加懂得苦难的滋味。也更加不愿别人受苦。他就是卢云。三、吾本息机忘世、槁木死灰之人，念念在滋于古之忠臣义士、侠儿剑客，读其遗事亦为泣泪横流，痛哭滂沱而若不自禁，今虽不能视富贵若浮云，然立心之本，岂能尽忘？我身入梏炬，我心受梏方，天地大无耻，吾对之以二字，曰……正道！——《英雄志》十年前卢云的突然消失，继而旧皇复辟朝堂丕变，一生清正无争圆融处事的父亲鲜有的，在面对复辟旧皇清算失败者的怒火时，坚持礼法不予妥协，在用瘦骨嶙峋的手指写下布满“正道”二字的血书后自戕身亡。顾倩兮不可能不审视让爱人与父亲都为之苦心孤诣乃至抛家舍业的那两个字：正道。何为正道？正道，就是对的事情。大是大非之前，并非拳头大小、人多人寡便能左右。皇帝也好、百姓也好，都不能折我分毫。——《英雄志》十年前的顾倩兮或许并不能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但同样经历苦难，十年后的顾倩兮，已经能懂得这两个字的厚重。十年了，卢云不再是满身傲骨面含激愤的小书僮，不再是天子钦点春风得意的状元郎，也不再是踌躇满志造福一方的卢知州。他一身沧桑衣衫敝旧，万里归来只想看看已作他人妇的昔日恋人。顾倩兮也不在是锦衣玉食的尚书千金，不知闲愁几许的官宦小姐，历经生离死别，现实的重担磨砺了自我，也升华了自我。他懂了卢云当日无奈却坚定的离别，懂了从来明哲保身的父亲临老却宁死不曾弯腰的坚持。我曾设想过孙晓在完结《英雄志》时会如何处理卢顾二人的结局，只是思来想去，无论携手归隐抑或劳燕分飞，都各有各的韵味与文学性。只得退而求其次，脑补二人正式见面的场景，历经劫波的二人如果相遇，不会来俗套的琼瑶式泪奔，大抵会相视一笑，在眼角眉梢间，读懂彼此的等候。卢云会带走顾倩兮吗？十年水瀑生死锤炼出的绝世内力，剑神古谱的手中重光，正十七心法的独步天下。十年后的卢云，或许还做不到“天下第一”，但他若想悄然带走一个人，却已早非难事。在我看来，不会。因为他只是卢云。四、已过了谈理想讲抱负的年纪，也不想在这里号召什么，罗曼罗兰式的生活勇气估摸着也还没到年龄。只是让我保留心里这一方天地吧。在这一方天地里，有这样一部书，这样一个人，让我为之倾倒，为之垂泪，为之激愤，为之黯然，为之喜，为之怒，为之哀，为之痴。在面对现实不得不低眉敛气时，在为了生计不得不唯唯诺诺时，在看到不公已渐渐麻木不仁时。我会想到卢云多多少少的，是对蝇营狗苟不得不低头的一丝慰藉，是对浊浊尘世无能为力的些许宽慰。这样，已经够了。从前啊，有一个人。他叫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