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天堂的外婆

远,也许是我们没有爷爷奶奶疼爱的缘故。因为母亲嫁得最远,虽然只隔了一个镇,可对当时只能步行走亲的情况,还是感觉远了一点。外婆为何选择远嫁她最心爱的小女儿，是由于当时姨妈的遭遇。听外婆说，姨妈人长得漂亮秀气，嫁了当时苏大中文系毕业任中学语文老师的姨夫。只是她的婆婆挺厉害的，她们相处一直不好。后来竟然在姨妈做月子时把她吓得说起了糊话。愤怒的外婆找去理论，无论如何要他们还她原来聪明伶俐的女儿。姨夫陪着姨妈去医院治疗了一个阶段，才得以慢慢恢复。但是还是落下了后遗症，姨妈有时会一遍遍重复说过的话，自己却毫无知觉。从此和姨夫的感情也一落千丈，最终姨夫有了新欢，在儿女成婚后他们离婚了。所以，每每讲起，外婆就是好悔恨，当初没有给女儿选好婆家。当时父亲在十六岁时就父母双亡了，为了让母亲婚后能生活得轻松自由，外婆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贫如洗的父亲。虽然父亲与姨夫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但外婆从来没有瞧不起父亲，相反，两个女婿中，父亲和外公外婆最亲。外婆的这一选择是绝对正确的，从我打小记事起，父母就没有过什么争吵，偶尔父亲心情不好了，母亲就好言相劝，反之，父亲也是如此。“相濡以沫”这个词，用在父母身上最恰当不过。看到邻居有夫妻间吵架，婆媳间吵架，而我们家一直是那样温暖平静，因为母亲有一颗宽容而博大的心。母亲一直勤俭持家，凡事都抢着干，里里外外都是一把手。原来在娘家是老小，母亲是最受宠爱的一个，刚结婚时父亲还在部队，外婆怕母亲一个住害怕，隔三岔五来看母亲或让母亲回娘家住，但是母亲说即便父亲不在家，她也没有觉得有一丁点害怕或呆不住，就觉得自己嫁为人妻了，得把这个家好好撑起来。这些，也是后来母亲和我说的。在往后的岁月里，外婆一直从各方面扶持接济我们全家。家里的房屋年久失修快倒塌了，是外婆拿出部分积蓄让父母凑了后翻建的。弟弟从断奶直到上小学，一直是由外公外婆照料长大。现在,好多打小的事随着时间已漫漫淡忘,而与外婆相处的时光总存于脑海。好多夜晚,不经意或是半夜醒来,总会一遍遍回忆和外婆一起的好多点点滴滴的片断,想起外婆的慈祥笑容,总能给予我的人生一些感悟。小时,每每放寒暑假,我最先记得的是好好在外婆家呆上一阵,虽然外婆家并不富有,但我最喜欢吃外婆做的菜,吃着她做的菜,那怕是一碗蔬菜,有一股特有的清香,这是只有外婆能够给予的。晚上和外婆睡在一张床上,天朦朦亮时,睡梦中能依稀听到她起来做早饭了,听到外面清晨人们陆续早出的脚步声,那种踩在石板路上特有的有点节奏的声音。我睡在床上,那种恬静的心情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特别怀念。夏天,常有的记忆就是,在吃好晚饭收拾好后,外婆会在院子里支上一扇门板，让我和弟弟躺在那，她会坐在我们身旁，用蒲扇给我们送来凉风间或会驱赶蚊子，还会用吴语给我们唱山歌，我清晰记得那首《野菜歌》。阿大阿二挑野菜，阿三阿四裹馄饨，阿五阿六吃得香喷喷，阿七阿八饿得舔缸盆，阿九阿十哭仔一黄昏。外婆肚里有本故事书，在皎洁的月光里，她给我们讲嫦娥与吴刚的传说。她说，嫦娥因为希望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偷吃了公公的长生药，又怕受到惩罚，就带着心爱的玉兔逃到月宫里去了，月宫中有一株桂花树，玉帝为了惩罚嫦娥的偷窃行为，就让她用桂花酿成酒，待天庭中庆贺节日时备用，并在桂树周围种上一圈梭椤树，想把嫦娥囚禁在梭椤树林中，永远不见天日。吴刚爱妻心切追赶到月宫中，去砍伐那些梭椤树，由于梭椤树长得很快，他就成天地砍啊砍，没有时间休息。只有到了中秋这天，梭椤树长得慢点可以休息一下。在人们休息的时候月亮会开成一朵莲花，在莲花的花蕊里嫦娥抱着玉兔和吴刚一起出现，遥视凡间思念着远方的亲人们。 故事听完了，我们就仰面看着满天眨着眼睛的星星，等待着月亮开花。有时偶尔会有流星飞过，我们就会叫到：“看那颗星星在飞呢？”外婆就会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唉！一颗星星落地，又有一个人得死去了。”心里想有一天去了天堂的外婆，也会是夜空中的一颗明亮的星星。从那以后我再看流星飞舞，不会去欣赏那星光划过时美丽的弧线，而是想到又要死人的悲哀。以前我不相信所谓的前世今生,但现在我相信,我相信外婆的生命已经轮回，我知道她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因为她与人为善，因为她乐于助人。外婆是个历经了很多苦难的女人,她生养了十个孩子，不幸夭折了五个，存活了五个。外公常年卧病在床，家里挑大梁的事，都由外婆支撑着。她除了种田和哺育五个子女，还继承发扬了祖上传下的酿酒业。外婆还有属于她的“事业”，这也成了十里八村没有人不认得外婆的原因。当时农村生孩子没有现在这样的“隆重”，生个孩子像生小猫小狗一样的随便。聪明能干的外婆被乡里招去学了接产，之后，外婆不管白天晚上刮风下雨，只要有人来叫“三姐”或“三姨”，她都是一刻不缓地赶去。这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外婆曾有念头想让母亲接她的班，可是母亲胆小不敢走夜路，只得作罢。外婆的这一生,我不确切的知道什么是属于她的苦难,从来没有见她抱怨过,她是个很精明能干的女人,总是认为不被苦难压倒战胜了它就自己的一笔财富。我想如果外婆是和我同一个世纪的人,那样她一定是个在职场上很成功的女人,我相信外婆一定是这样。我在工作后离家和外婆远了，很少见到她，一年也就两三次吧，外婆也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和记忆。在我生了儿子休完产假得上班，母亲一个人带儿子忙不过来的情况下，我亲爱的外婆，又责无旁贷地来了，承担起协助母亲带好我的骋儿。儿子在七个月时断奶，我和母亲试过多次，倔犟的小子宁可饿得哇哇直哭，就是拒绝喝奶瓶。我深深地担忧着，外婆笑着说不急不急，我会带好他的。在饿了一整天半个晚上后，小家伙也不得不抱着奶瓶喝了起来。后来外婆就用新米熬成稀粥，连汤带米粒喂他。一个星期后休息回家，依然是那个白白胖胖活泼歌可爱的小子，我再无牵挂，安心工作。在儿子快两周岁时，我把他带到自己身边送他上了托儿所。才一段时间，爱人被单位派去集训三个月，我们又慌了神，孩子这么小，我一个人，怎么带他呀。外婆闻讯，马上赶了过来。安慰我说不急不急我虽然年纪大做了不了什么大事，但我会陪着你们娘俩的。于是，她会在我上班后去附近的菜场买菜，择好洗净。我下班后去把儿子接回家，外婆就陪着儿子玩，我可以安心在厨房做饭。外婆一生勤俭节约，从不浪费一粒粮食和一口菜汤。每次我把剩余的饭菜要倒掉，外婆总是强烈阻止。别倒别倒，青菜汤我明天早晨可以对着喝粥，你们年纪轻的可以吃萝卜干，我没有牙齿了可嚼不动，这汤就稀饭最好不过。有时隔了两天的剩菜我要倒掉，必须先由外婆“检验”到底馊了没有，要是还好好的，我绝对不能把它倒了的。后来有几次，我是趁她不在时偷偷倒入垃圾桶的。外婆一生爱干净整洁，家里从来都是一尘不染。那次儿子念叨着太姥姥，星期天就带他去了外婆家。外婆住的老屋不在了,就住在表兄家的一间新房子里,一床一灶,一箱一柜,我们的到来外婆显得很惊喜,一再挽留我们吃了饭再走,这样就再一次吃上外婆烧的菜,那一年,外婆应是快八十了吧。一直记得外婆说的那句话,那句话就是,看看我这个外婆的家,现在都不成家的样了,是的,外婆老了,满头银丝了,眼花耳也背了。只是给我的感觉,外婆还井井有条地打理她的家,虽然还是那些老家具,因为外婆很整洁,这一点我母亲也常常说的,你外婆是最整洁的老人了,走进她屋里,没觉得有让人不好受的一种气味,那一次是儿子对我外婆家的唯一记忆。外婆的干净整洁影响了母亲，在耳濡目染中母亲又感染了我。所以，无论你什么时候到我家，都是干净整洁温馨的。外婆有三个儿子，那时舅舅他们商量下来她年纪大了，就轮流住在各家。我和小舅都住在城区，每次轮到外婆住小舅那，我就会迫不急待地去那把她接到我家。还得照顾舅舅和舅妈的面子，他们怕别人误解对老人不好。所以每次我都得找个理由，说爱人加班忙，骋儿不乖等等，说服他们让外婆去我家“发挥余热”。外婆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了，为此和儿子之间还闹过不少笑话呢。有次，儿子说：太姥姥太姥姥，我要吃桔子。外婆把它听成是要拉屎，急急忙忙把痰盂给端了出来，儿子直发愣，我笑得弯下了腰。外婆能哄小孩，儿子在太姥姥面前总是乖巧听话得很。她还会陪着儿子看动画片，看到高兴处，就陪他一起笑。有的她看不懂，还会“虚心请教”，儿子也会耐心地讲给她听。看着开心的外婆和儿子，我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做“天伦之乐”。现在，能让儿子睹物思人，想到太姥姥的一件东西，一直放在他房间的书架上。那是儿子上一年级时，不会削钢笔，卷笔发一直把钢笔芯给销断了。当时刚有卷笔器上市，一只的价格在四五十元，家里刚装修了房子，我有点心疼钱没有给儿子买的。外婆知道后，硬是给了儿子五十块钱，让我立即给儿子添一个。那是一只蓝颜色房子造型的卷笑器，很漂亮，只是体积稍大，携带不方便，儿子一直在家里用，我另外给他买了一个小点的带到学校用。小孩子用东西不注意，陆陆续续用坏了好几个。但是，外婆让买的这个，至今还完好的保存着的。每次我去擦拭灰尘时，他看到了都会忆起太姥姥，说起和她相处的点滴。有一次儿子放学回家，竟然和我说，妈妈我放学时在马路上看到一位老奶奶，银白的短发，微砣的背，还她的上嘴唇也只剩下两颗牙齿，真的和太姥姥好相像呀！我知道，外婆的身影已经刻入了儿子的脑海，小小的他也感受到了怀念。外婆在眼睛还能看得清楚做针线时，外婆缝制了自己贴身的寿衣，还用绒线钩了一顶她喜欢的帽子，她就怕突然去了，别人会抓瞎。她在我家住时，几次说到自己老死，都是那么平静安然，仿佛说的不是她本人一样。她说，人啊，活着的时候要健健康康，利利索索，真的要去了，就快点顺利点，这也是福份呀。我知道，她是怕如果自己生病住院耗着，浪费子女的金钱不说，还给他们增添麻烦呀。我亲爱的外婆，从来就是考虑别人的多，为自己着想的少啊！98年的中秋节时，外婆正好轮到住小舅家。我去接她到家小住些时日，她硬是不肯，说年纪大了不能替我做事了，再则是按老话说，八十岁的老人不能在外留宿了，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给外孙女家添麻烦，毕竟不是在儿子家。我好说歹说，外婆您就跟我回去住几天吧，您说的年纪大了过一天是一天，也许您过了这个中秋明年就过不到了呢。在我的再三恳求下，外婆随我回家的，我们陪她过了这个中秋节。没有想到的，牙齿真的毒呀，让我给说中了，第二年中秋外婆没有过上，她抛下我们去了一个叫永远的地方。其实，依照外婆当时的身体，只是视力差些背有点驼，她肯定是不会走的，再活上三五年真的不成问题的。可是，她带着永远的伤痛与遗憾离开了我们。事情是这样的，那年我的表兄，也就是外婆的长孙在新年时成婚了，外婆的心愿也了了，她就等着抱重孙了。不幸瞬间降临，表兄在新婚后十几天，被单位派去河南出差，与一青年男子同住一室，在半夜熟睡时遭到抢劫而被其残忍的杀害了。恶耗传来，舅舅舅妈当场就昏死过去了，而我那可怜的外婆，就倦缩在墙角，在初春的寒风里，任凭老泪纵横。还喃喃念叨着，都是我没有先走呀，老树不倒压新树，白发人送黑发人呀……那时，所以的人只围着舅舅舅妈他们，还有表姐姐夫他们赶着去河南处理后事，我的外婆，可能有两三天没有吃上东西，没有人顾得上她了。表兄骨灰从河南拿了回家，按家里的风俗习惯办理丧事。我在间或会去看看她，吃饭时会给她端点过去。可是，第二次端去时，上顿的饭菜还是原封未动搁在那。我的眼泪来了，我说外婆这是意外这不是您的过错您不要自责您好歹吃上一口呀。她无力倚在床头，含着泪夹了一块头饭菜，硬是哽在嗓子口，没有咽下去。后来办完丧事我回单位上班了，由于母亲和外婆也住得远，她也只能隔些时日去看看她。一个月后，瘦得不成形的外婆被二舅送到了医院，由母亲陪着她。高龄的外婆,,处事做事一直是清醒有余,就连走的那一刻,她还能说出是我母亲抱着她,呼着母亲的名字,慢慢地停止呼吸,停止心跳,虽然我做外孙女的没能见到这个生死离别的情景,但前几天刚去看望过她呀。当时外婆一时看不准我是谁,但一听口音马上能听出是琴儿来了。我带了瓶果汁，用了吸管，她只勉强吸了一点点，就咳得厉害。外婆手上打着吊针，手背有些稍稍肿起，我轻轻为她揉着，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的我脸颊，嘴巴嚅动着，知道她肯定有话要和我说。我俯身子耳朵凑在她在唇边，只听她含糊道，我快走了，如果不是星期天骋儿要上课你要上班就别来送我了……人死了什么也不知道了，我知道我活着时你对我的好……听到这，我已经泣不成声了。不想这次,真的成了最后见外婆的记忆,感叹她还是带着我们遗憾而走,清清醒醒地走了，也许到她对我细说的所谓的天堂去了吧。后来问及医生病因，我无语凝噎。外婆她什么病也没有，只是她自己拒绝吃任何食物才导致身体虚弱无力的。我的外婆，我亲爱的外婆，她把孙子的不幸离开归到了自己头上，觉得孙子都不在了，自己活在这世上没有任何意思了，也无脸面对儿子儿媳。就这样，在医院输液坚持了一个星期后，外婆强烈要求舅舅带她回家。那时外婆已经极度虚弱，母亲和姨妈一步不离的守着她。三天后的清晨，外婆带着深深地自责和愧疚，离开了我们。儿子是在外婆走的当晚我们带他去看了的，他得上课，就依照外婆的吩咐不请假了。外婆火化的那天清晨就下着瓢泼大雨，在我离家时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送葬的车子临时变更时间，八点左右就得出发了，而我送儿子到去学校已经七点半了，当时自己还没有买车的，坐公交要一个多小时，我怎么也来不及赶到了！我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我无法准时赶到，我送不了最疼爱我的外婆最后一程了！这份伤痛，永远在我心里，是我对外婆最深的愧疚。亲爱的外婆，我知道您是不会责怪您挚爱的外孙女的。今天，在您离开我们九年之后的今天，我把对您的怀念与深深的愧疚奉上，请您接受！下周日，我和爱人带上骋儿，我们一起向您叩头。外婆，那个原来抵在您怀里搂着您脖子撒娇的毛毛头已经长成一米八二的阳光男孩了！外婆您应该感到欣慰，他一直记着您，常常会和我忆起您。昨天我和他去下周去给太姥姥上坟，他一口应允了。关于想外婆的往事,是没有结尾的,从晚上十点半写到次日凌晨五点。写下这些,就权作为外婆离世九周年之际，在这个清明节来临时我写下的纪念吧。愿外婆在天堂健康快乐,因为我心中一直是这样确信的,如果有天堂,一定有外婆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