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南方我在北方段子 你在南方

笔触的柔和意境，让人尽情徜徉于文字所带来的美好中。潺潺流水、浣衣女子、青翠的晨雾、祠堂、巷口、飞鸟、渔夫……种种意象，皆是南方。读着读着，秀丽的南方风情不知不觉便在脑中呈现了，呼吸之间都是水一样的南方气息。唯美的是南方的景，唯美的也是心中的情。 （清扬） 水北山南，当我们谈论起故乡。 你手捧村镇，停止了踏马。马蹄踏不出遥远，遥远是扬不起的鞭。 你不再向南，目光皈依柔软。你的晚归凉了座塌，鸟离巢飞远。 你端起晚年，像端起一盏盛满雨水的夜。 之一 水在南方。它流淌至太阳。 川流消失了潋滟，倚在河岸上将老。潺潺的水声漏进了挂在桨上的斗笠，像一尾栗色的鱼。 水边捣衣的女子倒映成朵朵未醒的花。深蓝色的水纹一一开在清早的雾里，印着未逝的月光，敲打成歌谣。 渔船尚未出水，破旧的网罟晾在船头上。它网落过千米高的星光，也网落过几季的烟水茫茫。它像渔夫的鬓发一样老去，又或褶皱成他额上的疤。 河滩上，一枝芦苇惊醒雨水，另一枝芦苇眺望村庄。雾气中三五成群的孩子，背篓有着与清晨一样的颜色。他们衣着质朴，像是要融进雾里去的风，被远处微茫的晨光漫覆。那些踏过柴篱的足音，沿着曲折的叶脉回归到最初的虫鸣。枝桠上还有空巢，蜷缩在远行的等待里。 它们与南方一同醒来，在手掌一般的村落上。太阳被安放在水车旁，像是不断被吹熄又点亮的烛光。 昨日的疲沓安卧在河岸上，被灌溉成曲折的支流。起风的时候，它淌过低矮的房檐，成为灶下被平铺直叙的每一个昨天。他们谈论起雨水，也谈论起土葬或者出嫁。他们关心柴米与天气，信仰水与太阳。河水切割了村庄，也同样简洁了村人的心房。 浣衣的女子撩开晨雾归来，是涉水行走的青翠。像是叶沿的露水，倒映着三月。一尾尾鲶鱼，绕过她们纤细的脚踝。她们在雾中濯洗着黎明，将日光抚成柔软的织物，再晾晒起蓝色的衣襟。 这些，也都成为水。 村庄依水而生，或许本身便是河川的支流。各家的族谱压在箱奁之下，无人修整。湍流的年岁早已将他们埋进了谷物，埋进了土壤。他们有着相同的名字，肤色也彼此无二。被风掀去的年岁里，再无人记起最初的摆渡者，是如何被河床的水草牵绊着，在这荒野里生了根。 仍有老者坚守着先祖的仰拜。他们扶杖而出，日日燃香插在低矮的院墙。只觉一生，仿佛亦在这样一种寂静中燃尽。水在南方，是历史的淤青。那一次遥远的牵绊，也最终被早年的沙尘风干，干枯成河水上游一座无字的碑。亦算是岁月古朴凝重的雕刻。 之二 你在南方。 你踏阡陌而归，已是薄暮时分。五月的稻浪被落在身后，一起一伏都是暮色的起落。 窄窄的河床上再没了涉水的足迹，汛期被风吹乱，溺水的芦苇倾斜成一把古旧的竖琴。浅浅的河川里，奏不清年岁与荣枯。 你行走于潮湿凹陷的土壤，像是踏在南方温热的胸膛。你踏过了远远的橹声，你踏过了颤抖的蝉鸣。你时远时近的足音鸣响在一格格的水洼中，渗透了雨水的辛涩。这辛涩，简短得如同一场雨到另一场雨的距离。 飞鸣而过的鸟投射下了翠绿的阴影，剪纸一样降落在树干上，带着风与木的气息。它们从远山的林海而来，收起了羁旅的疲倦，将沉淀于苍翠松林的水墨衔来，泅染了这方稠密的绿。你在南方，泥土的容颜向晚。哪一处曾孕育了五谷，哪一处又浸透过早年的河川？哪一处染了风尘，哪一处又包裹着历史的骸骨？河流潜伏着，暮色潜伏着，年岁与时间亦潜伏着，等待一季绵长的雨水，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凝成一块名为乡土的琥珀。经雾气的笼罩，氤氲出山野的馨香。 脚边的碎石圈点着青草，灰色或是褐色。它们把乡音依次排开在低矮的土丘上，被晚风吹凉。 它们在那端坐着好些年，只捡得零乱的平仄，却忘了谷仓与兰花。好些年相似的傍晚，它们隔着水声，偷听了村人的祷告，却始终分不清哪一声是水，哪一声是寂静的祷告。你拾起它们，那些抖落的方言便像江面的扶桨，一声响起，一声又落下。 这是消失了麦田也消失了马匹的南方。没有人谈论起归来与守望。风筝比风更远，同摘不到的月光一齐落在了湖水的中央。 你在黄昏归来，山峦未醒。水边透明的兰花瓣上，河流正轻轻喘息。你想起雨水。很久以前它们曾冲刷出浅滩与平原，于是便有了柴篱，支架起村落与家乡。 你眺望的村落，是一朵开在篱下的山茶。晨光与暮色相互搀扶，顺着篱笆流淌。你在南方，错过了堤岸上蓝色与白色的花朵，只留下荒草掩映的目光里一片空空的青色。你提着黄昏，只记得那一条回家的路上，有水声，也有蝉声，却在同样的位置上，忽略了烟柳与槐树。你的脚步正被思念鞭打。你的思念很近，而那朵影影绰绰的山茶，却在望不见的远山脚下。 鸟群消失在你的前方。你在南方，每一步都走得寂静安详。 你未曾知晓，那些消失的晚霞，也早已在你的肩上结下了金色的巢。 之三 村庄像盛水的瓦罐，四宇便成了窑。 雨水在南方，自然而然成了四季的诗行。清明至谷雨，打翻了一盏又一盏用紫檀木盛的茶。 黄昏的水滴编织了燕巢，仰望檐头的人潮湿了目光。雨水灌满辛涩，你捧着雨也捧着南方。南方像一张皱了的宣纸，未及着墨，早已处处洇出了深深浅浅的水渍。 风把清明延长成挽歌，歌声哀丽。雨点击打着吊唁，纸制的花朵盈满了哀戚。行色匆匆的不是走马的商旅，而是雨声里徘徊的清魂，和他们望归的眼睛。 祠堂始终沉默如谜，包纳着代代无声的仰拜。雨落成阒静，青天白日也显得肃穆端庄。神像立了百余年，肩负尘埃，仍卜卦着渺小而卑微的人间祸吉与悲喜。言下，好若生死，只不过一柱。 家祠多半未经修缮，只留下日日燃香的孤老守着祖宅，像日渐枯朽的庭柱。久久，再立成一方刻着名姓的窄窄位牌。 稗草深处，狭小的戏台已弃置多年，松动的木板发出干涩的喑哑，像羸弱的咳嗽。这里早年不曾有过鼎盛繁华，而今也不至于极端的萧索破败。倒像是一位安然睡去的迟暮美人，梦中忆起那些日影悠长的下午，台上往来着念词的生旦，台下，三两无关风月的看客彼此倾杯。 大概就是这样的年月，才唱散了历史的长句与短句，拆乱了远古的竹简。 由此，昨日才空落得仅剩一扇虚空的门扉。一日一日，浸着如洗的雨水与月光。 又仿佛不止于今的，也只有这雨水与月光。 之四 渔船出水，泅渡了归期。 渔夫的背影很小，像一枚渔火。他将怀中的村落搁在水边，像一朵睡莲。 扶桨折叠起了如水的月光。月光很长，像远去的家乡。 怀中的河水正单薄地呜咽。他打捞了暮色，也被暮色打捞。 之五 你走过五月的田垄，背负薪柴。黄昏如此之远。 蝉鸣抖落出寂静，远处炊烟泅渡了鸦群。泛黄的晚霞开落成莲花，颤抖在江上。 你听倦了水声蝉声，它们于是老去。镰刀与斗笠也一一老去，门廊上的粽叶像一道淤青。 巷口打翻了酒。你的昨日一一离席。你的鸟离巢远去。 你折了一尺月光，插在低低的篱下。你的故乡也像一坛陈酿的酒，深埋窖中，经年不启。 藤架上的爬蔓垂落秋天。渔火尚远，木桨死于疲倦。往事网捞了四季，也网捞那一次远古的落籍。 你丢失的一句简短民谣，成为浅浅的淤伤。你在落雨的南方，等来的却是一声微湿的黄梅调。 你怀揣着花朵之白，头顶雨水。它们各自静坐于黄昏，双手抚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