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论——复旦大学老师陈果讲课节选》

人生如此短暂，你跟朋友在一起的时间如此的宝贵，你怎么可以如此滥用。而且，你自己都觉得很烦恼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加注到对方身上？其实，你也知道他也解决不了的，你明明知道自己觉得很痛苦，你为什么还要让对方陪着你一起痛苦？这难道是出于朋友的爱吗？这就是一种利用，不知不觉当中朋友就成了你语言的垃圾箱。报怨是一种毒气，报怨是一种债务，你是把这个债务交给别人，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推卸。你其实压根没有想到过，朋友，他不应该是这么利用的。因为，朋友是无用的。我们曾经第一节课的时候就讲过，复旦的精神叫做自由而无用的灵魂。说到了这个无用，无用就是无功利之用。你之所以交朋友，并不是因为朋友有用。“用”是我们中国的传统的思路，我们讨论任何东西的时候，第一个问题就是：它有什么用？我们在选择专业的时候，第一个它就是将来能够给我带来什么样的用？你想，中国连对佛、对偶像，对宗教都是一样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三宝殿是什么？是佛教的祠庙吗，佛殿吗，你没有什么事儿，你都不会去看看佛啊！你一旦要去看佛的时候，要么，你是要搞签证了；要么，是你在人生当中处于困境了，你需要它的保佑了。其实，这就是一种利用，你需要的时候你就用它一下。你用不到它的时候，它就不存在了。“临时抱佛脚”，你看我们有的多少术语，都是在讲我们中国人这个功利之用。而且，大家评价好的老师的时候，是怎么评价的？第一，猜题准；第二，给分高。如果，你符合这两个条件的话，他就是个好老师。他不在乎你的精神有多么的丰厚，是不是在分享你的精神财富。为什么？猜题准，给分高，很有用。但是，我要在这里纠正，朋友是无用的。我们之所以要交朋友，不是为了要利用他，不是为了在需要安慰的时候让他安慰一下我们，这也是一种用。为了要一个安全的宣泄渠道，因为，我不能跟别人宣泄，所以，我把朋友当作一个安全的宣泄渠道，我可以一股脑地向你宣泄很多不良的情绪，这也是种用。朋友不是为了索取，朋友相反是为了奉献。你之所以交朋友的原因，是因为你有那么多的爱要奉献，是因为你要付出。我们之所以交朋友不是为了被爱，而是去为了去爱别人。为什么要爱他？因为这个人让你感受到了一种精神上从未有过的默契感。他不是你的亲人，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你跟他在同一个问题上，经常能够碰撞出这种精神上的默契感。朋友如空气，朋友如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总结的。他说：“并不时常想起，但他无处不在”。这就是朋友带给我们的一种同在感，这才是真正的朋友。而且人有的时候很奇妙，当你真的在实际生活当中出现危机的时候，很多时候你不会找朋友帮忙，你反而找一些跟你利益关系比较亲戚的关系帮忙。我们很少会向朋友借钱；我们很少会让朋友帮我们找工作；我们很少会让朋友出面去解决很困难的，处理平衡困难的困境。为什么？因为友情跟爱情一样，它是如此的精灵通透，它是如此的纯洁美丽，你有的时候真的是不大忍心，不大希望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在不必要的情况下，让你的朋友承担起一些功利之用。我们之所以交朋友，是因为爱，爱他，就不要在不必要的时候给他带来麻烦。同学们一定要记住，爱不是说我要给你什么好东西，给你不断的礼物，跟你说好话；爱他，就不要给他制造麻烦；爱他，就不要让他多为你操心。各位相信是都很爱父母的，你真的爱父母，这个爱的原则也同样适用。爱你的父母，最关键的一点，不要让他们替你太操心；不要在不必要的时候增添他们的烦恼。对朋友也是一样的。我们对于自己爱的人，我们通常都不愿意让他承担任何的功利之用，我们对于父母也是一样，很多时候我们不希望父母出面帮我们搂平很多的困境，因为他们为我们做的已经太多了。很多时候，我们也不希望在友情当中掺入任何非友情的、非智图的要素。“君子之交淡如水”什么叫淡如水？“并不时常想起，却无处不在”是如此重要，但是我却不会让他承担任何功利之用，无需任何感官的刺激。既然君子之交淡如水，就不要拿太多的颜料把它给搞混了。所以，在这里要总结一下，朋友他不是使用品，不是。朋友是奢侈品。什么叫奢侈品？你一旦拥有它，你就感觉到心满意足，你对他没有任何实用性的要求。你什么也不做，但我当我出现危机的时候，你不需要做任何事，你只要陪着我，这个时候也许我们只是相互握手，但是那已经足够了。这样精神上的默契和同在感，已经足够了。我知道，我一点也不寂寞，一点儿也不孤独，有你在，我就不孤独，所以朋友是一种奢侈品。如果，你所谓的朋友只不过是你在想用的时候想要用一下，你是个工具主义者，你不会有朋友的。因为真正的朋友，他从来就是违背任何工具理性的，他从来都是违背和世俗的、功利的实用的目的的。所以，你要有真正的朋友，你首先得放弃掉“有用”的这样一个想法。同时，我们要纠正一下，朋友的前提是真诚的。什么叫真诚？就是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这是我的朋友。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做我自己，在平等的原则下，我可以按照我的意愿行事、说话。同时，我有时候甚至可以不需言语，安静的思考。而他在我的面前，他同样是可以做他自己。我认可他可以按照他的意志去行事，我不强加任何原则，甚至有的时候，他无需说话，他在我面前可以只是安静的思考。所以衡量一段友谊一个最好的标准，就是你跟他，你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你心里面感到你的内心非常快乐，满足。比满足更高的是安宁，你没有任何需要刻意去做的行为；没有任何不得不要说的话；没有需要打破冷场而非要投入的热情。那个时候，你的感觉只是满足而安宁，这就是朋友给你的效果。同时，朋友带来的绝对不是热闹的人气来让我们驱散寂寞，朋友真正做到的是，让我们更好、更充实、更美丽的去领会独处的快乐。你就会觉得很奇怪，明明是跟朋友在一起，怎么会是独处呢？跟朋友在一起所享受到的独处的快乐，有的时候远远超过一个人的独处。怎么去理解？我们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有的时候会有一丝不安，有的时候会一丝怀疑：哎呀，我一个人呆了多少时间？是不是有点恍惚啊！是不是课已经上了多少？是不是一晃一年过去了？有的时候人就是会出现这种恍惚啊！当你一个人呆得时间太长，你会扪心自问，这世界上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得赶紧出去找点儿人气，要不然的话，我不知道这世界是不是还在运作着。这是一个人的独处所带来的一种怀疑的感觉、不安的感觉。但是，你跟朋友在一起的时候，绝对安全，绝对宽松。你们之间是如此的安宁，你们之间是如此的契合，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有的时候，无需用语言来交流。同学们一定要记住，人跟人之间的交流，语言是最低档次的。当人需要说话才能够沟通的时候，你们俩的关系很远。说话的声音越大，你们的关系越远。所以，人跟人之间的交流的最低档次是语言，真正两个人关系非常亲密，两个人达到你知、我知，你融、我融的时候，一个眼神足矣，一个握手足矣。所以，你跟真正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你无需用语言的交流；你无需刻意的任何娇饰；你无需动作。因为，朋友它就是健康而安宁的空气，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安静，但不冷清。所以，朋友之间它是有一种信赖，有一种相互的了解，而构成的一个轻松的宽松的氛围。在这里要介绍一个概念，叫做理解的同情和同情的理解。朋友之间应该有理解的同情和同情的理解，这句话怎么解释？这个同情这个词我们不要跟可怜放在一起，它们绝对不是一个概念。同的意思是感同身受，情的意思是情感。什么叫做同情？就是你所经历的苦难，正如我所经历的苦难，我感同身受。佛家所说的慈悲心，就是指同情，同体大悲。这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悲哀就如同我本人发生的悲哀一样。这时候就是一个慈悲的心肠，这个时候就是一个同情。跟朋友之间就是这样一个同情的理解，你们是基于相互理解，相互常年累月的理解，所建立的一种相互的同情。当你有的时候没有时间，你拒绝我的时候，我不会以之为然，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是你，我也必然这样做，我知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这就是基于理解之上的一个同情，基于同情之上的理解，朋友之间就应该是此等关系。你们之间互相共存着，却不会有相互的干扰。这跟空气一样，我们跟空气无时无刻不在共存，但是，对我从来都不会形成任何的干扰。很多时候，我们跟朋友可以在一起共度一个下午，也许只说两三句话。我就是跟我的很多朋友并不常常见面，因为大家事情也很多。但是，通常情况下，会每过几个月，就会共聚一次。我有一个朋友，他有一个小屋，然后，我就到他小屋去。一个下午，我去了之后，他就是他占了一张桌子，一个坐位，我坐了一个沙发。每个人一个台灯，每个人一块毯子，每个人一本书。然后必要的时候，他就去冲一杯咖啡，或者我就去端一点什么吃的，一个下午，都没有说多少话。但是，我们却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的拘束，是一种很安宁的感觉。在那个时候，如果你看到窗外的这种泛白的阳光，如果你想落泪你就落泪吧，你不会有任何尴尬，因为他对你有这种理解的同情，他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他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