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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入了夜，空气更加凉了。 纪连徵和云青青也骑不动马了，两个人沿着官道往回走。当这时候，纪连徵才想起自己和母亲说“只是带云青青在杭州城内转一转”，这下可好了，原本计划着傍晚之前赶回杭州城的，照现在这样子得走到明天晚上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握紧了缰绳。 云青青也不说话，纪连徵不敢去看她的眼神。他仰起头去数离月亮很远很远的几颗孤星，偌大的黑色苍穹笼罩着大地，纪连徵突然觉得很无趣。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银吞口嵌翠刀把玩，这把刀又可以贴身防卫，又可以摆着观赏，还可以辟邪。 “哎，你有没有听说过‘听地术’？”纪连徵问云青青，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个，但他只想打破这尴尬的沉寂。 “不知道，”云青青总算开了口，这让纪连徵松了口气，“那是什么？” 纪连徵得意地将刀往腰上一插，然后停下步子将耳朵贴在地上，说：“像这样，可以听到很多东西，这是纪家的老镖师说的。” 云青青学着他的样子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地上，她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一路都在掉眼泪的样子。不过她听了一会儿后抬起头对纪连徵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纪连徵眉头一锁：“的确是有，好像有不少人……骑着马，声音是朝着我们这个方向来的……” “那……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云青青问。 纪连徵拍了一把云青青的头：“我怎么知道，好人和坏人难道是写在额头上的吗！总之，还是小心为好，如果是你们云家的仇人，我们要是与他们正面交锋，岂不是难逃一死？” “如果是我云家的仇人，就杀了他们。”云青青的嗓子有些哑，但里面仍然是浓重的恨意。 纪连徵干笑了两声，又摸了摸青骓马：“对不住你了，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他一掌拍在马屁股上，青骓马长嘶一声，回头看了一眼二人，然后腾起四蹄往远处跑去。纪连徵喘了口气，望着两边的官道说：“我们还是快点先躲起来。” 官道旁边是树林，云青青和纪连徵相互拉扯着往树林里跑去，然而脚步却在雪地上留下了清晰的印子。纪连徵注意到那些脚印，显然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推搡着云青青往森林深处跌跌撞撞走去。树林里错综复杂，云青青尖叫了一声，一脚踩下了积了雪的土坡，拉着纪连徵一同滚了下去，跌进了一堆枯叶丛中。 “小心点！”纪连徵呛了一口枯叶碎屑，漂亮的眉毛全挤作一团，他缩起身子，将自己和云青青埋在了枯叶的深处，潮湿的枯叶有不少钻进了鞋子。云青青似乎是把脚给崴了，疼得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死死捏着纪连徵的手不放。 “疼……”她低声地呻吟着，而此时已经可以听到马蹄声近在耳边了。 “别出声，忍一下，我等会儿背你好了。”纪连徵小声说道。 几个人谈话的声音可以依稀听到。 “有人往树林里跑去了，是不是云家的那两个小孩子？” “叫叶照影去找一下罢。” “堂主不是叫我们速速回去吗？” “可他也吩咐云家的人一个也不能漏。” “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追杀，眼下已经夜深了，我还想睡个觉，他娘的都是伤……” “不如去咸福楼找个漂亮的妞来上一炮保证你神清气爽。” “好主意……” 纪连徵忍不住想笑，可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那脚步踩过雪地的声音已经朝他们藏身的土坡逼近，每一步都如同炸雷，伴随着的是长剑砍下藤蔓的声音。云青青攥着纪连徵的手又紧了几分，纪连徵捂着云青青的嘴巴，两个人缩在成堆的枯叶之中，树上不时有雪落下来砸在枯叶堆上。 云青青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了，是这样响的心跳声吸引来了他的脚步吗？那一刻云青青真的希望自己的心能够停止跳动。紧张的情绪几乎已经盖过了脚上的疼痛，而那叶照影的脚步在枯叶堆前停留的那个片刻，云青青只感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要不是纪连徵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她一定就要昏过去了。 “哎，找不到就先回来算了。”树林外有人喊道。 叶照影停留了片刻，紧接着他就转身走了。从枯叶的缝隙里，云青青看到一个少年的背影，那背影踩着雪地一深一浅地走着，直至走远，她同纪连徵对视一眼，脸颊苍白着，嘴唇在不住地抖动，哑着嗓子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纪连徵扭了扭已经僵得要动不了的脖子，悄悄往枯叶堆外环视着，确认周遭已经没有人了之后他才浑身瘫软地抱着云青青的肩膀。 “他走了。”他喃喃自语道，看向云青青，“我们得赶快回去，爹一定急死了。” 云青青大口地喘着气，纪连徵拉着她钻出了枯叶堆，两人都是一身狼狈，云青青的头发也散开了，夹了许多的枯叶渣子和雪粒。她的那双乌黑的眼睛里还有很多慌乱和惊惧的情绪，纪连徵猜她还没有从方才云家和叶照影的阴影里回过神来。“刚才我真觉得我就要死了。”云青青的手不断地绞着自己的衣角。 “可我们还活着呀。”纪连徵说，他话音刚落，不由得膝盖一软摔在雪堆里，仰面朝天躺了很久，树叶上抖落的雪掉在他的脸上他也并不去拂开，云青青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一动不动地纪连徵，这时少年才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和云青青往森林外走去。 官道上空旷寂静，云青青使劲往云家的地界看过去，可惜已经看不到什么了，深黑的夜色里银月高悬，有惊鸟扑棱过头顶。她用手揩着眼睛，可眼泪还是一路走一路掉，纪连徵感到非常的心烦，他嫌弃似的看着哭哭啼啼的云青青，一面想着该怎么和自己的老爹交代这事儿。 想来一顿好打肯定是逃不过的，纪连徵背着手望着孤星几点的苍穹，内心却在不住地惆怅，不过他并没有很后悔。 “喏，我来背你吧。”走了一段路后，云青青蹲下来揉自己的脚踝。她的确是崴了脚，并且伤得还不轻。纪连徵想，女孩子就是麻烦，动不动的小病小伤，哪里像男孩子一样皮糙肉厚。他为自己是个扛得住风雨的男孩子而一阵自豪，将云青青背了起来。 云青青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她默不作声地将脸贴在纪连徵的背上。 “你后悔吗？”纪连徵问道。 云青青小声地回答：“为什么要后悔？” 纪连徵忽然就笑了：“你本来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我家开开心心地过上一段时间，直到你哥哥认为你有勇气能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再知道这件事情。这不是很好吗？” 云青青也笑了，她的笑声就像哭声一样微弱：“与其蒙昧的快乐，难道不能够转身选择痛苦的清醒吗？” 纪连徵嗤了一声：“你们女孩子说话就是一股子秀才似的又酸又文绉绉，你可真是奇怪。” 云青青道：“你看不起女孩子？” 纪连徵道：“我觉得嘛，女孩子就应该待在家里做做女红，书也不必读太多，略通字句就可。而男孩子则应该在外流血流汗，保护女孩子才对。” 云青青道：“古来女中豪杰不胜枚举，巾帼不让须眉。女孩子凭什么就该被保护？” 纪连徵扭头扫了她一眼：“你现在难道不该被我保护吗？” 云青青脸涨得通红：“我才不要你们谁来保护我，快点放我下来！”她说这话儿时，语气有非常的不甘，好像被戳中了痛处一样。 纪连徵抓着她不放：“好啦，别胡闹，你这样子还能走路吗？” 云青青抱着纪连徵的脖子说：“爹和娘，他们不就是为了保护我和哥哥，才会被那群歹人杀死的吗？” 纪连徵笑道：“就算你和你哥哥留在那儿，你们一样也会被杀死的。他们这么做，是因为爱你和你哥哥。” 云青青猛地吸了鼻子：“我也爱哥哥和爹娘，我什么时候才能保护他们呢？” 纪连徵耸耸肩：“那你要变强，足够强大才能保护你爱的人不受伤害。这是父亲和我说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迎面又是一队人马的声音，纪连徵紧张地停在了原地。他已经很疲倦了，而云青青干脆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要是这时候清明堂的人杀一个回马枪，他们两个人都活不了。他四下里张望着，周围并无可供躲避的掩体。 纪连徵一咬牙，用一只手托着云青青，另一只手抽出小刀，他低头亲吻了一下那把刀，心中暗自祈祷着——就算要死，也要死得不愧对纪家列祖列宗的名声！ 当那队人马来到眼前时，正准备舍命一搏的纪连徵吃惊地脱口喊了一句：“爹！” 为首的是纪连徵的父亲纪安亭，随后的则是云沐华与一众纪家子弟。真叫人好一场虚惊，纪连徵大松一口气，慢慢将刀塞回腰间。 “纪连徵你给我过来！”纪安亭的脸色很难看。云沐华下马去将云青青接过来，当然，他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云青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她看见纪连徵老不情愿地向纪安亭挪过去。纪安亭看着纪连徵，突然反手抽了纪连徵一掌：“小子能耐了，敢骗你娘去，你知不知道你和云青青两个人走这条路多少危险！你还带着云青青到处乱跑，知不知道……” “我们已经碰到清明堂的人了！”纪连徵狠狠地瞪回去，“那又怎么样？” “纪伯父，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不如早些回城好。”云沐华轻声说道。 纪连徵紧紧抿着嘴，眼睛盯着远处，看起来委屈极了。纪安亭伸手一扯纪连徵的胳膊：“你娘担心的要死，赶快回去给你娘赔罪，给纪家列祖列宗赔罪去。” “是。”纪连徵小声地回答，他的嗓子眼里像是被眼泪哽住了，根本说不出话来。他赌气似的紧握着拳头一声不吭，要是给云青青看到自己掉眼泪，那真是太丢脸了！ （二） end 收起回复8楼2013 06 28 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