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读书日

燕山居士：“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读着就让人神清气爽。

传统的上巳节在农历三月的第一个巳日，也是祓禊的日子，即春浴日。上巳节又称女儿节，也是个举家春游的季节。后来宋明理学盛行，礼教的男女之防渐趋森严，上巳节风俗在中国文化中渐渐衰微。

“上巳”最早出现在汉初的文献。《周礼》郑玄注：“岁时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类”。《论语》：“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就是写的当时的情形。

三月三上巳节与九月九重阳节相对应。正如汉刘歆《西京杂记》称，“三月上巳，九月重阳，使女游戏，就此祓禊登高。”一个在暮春观青青翠色，一个在深秋赏枫叶之红。

金陵客：中国的节日，好有文化啊。

燕山居士：历史沉淀就是文化，有历史积累的文化才能显出其厚重。所谓推陈出新，就是从历史文化中萌生新芽。

天印湖边的二月兰也是如此，第一年发芽生长时，一根一枝一朵花，现在则是一根多枝满地花了。

金陵客：我也非常喜欢天印湖边的二月兰，紫的绚烂。刚才说“三月三，生轩辕”。请您讲一讲。

燕山居士：三月初三，是轩辕黄帝的生日。古华夏部落联盟首领，中国远古时代华夏民族的共主，五帝之首。太史公在作《史记》的时候，不说三皇直接五帝，开篇就是“黄帝本纪”。黄帝在阪泉之野三战炎帝，在涿鹿之野禽杀蚩尤。才实现了华夏民族各部落之间的的第一次大凝聚。所以今天我们才被称之为华夏民族、炎黄子孙。

金陵客：这两年出了不少书谈中国民族凝聚和国家形成的书。比如：葛兆光的《宅兹中国》、许宏的《何以中国》、赵汀阳的《惠此中国》、黄兴涛的《重塑中华》。

燕山居士：这些作者中，有历史学家，有考古学家，有哲学家，都是从自己的角度思考中国的独特性。这些书的集中出现，不是偶然的。中国发展到今天，需要重新思考中国的独特文化内涵了。

金陵客：那您认为中华文化的独特性在哪？

燕山居士：只有对比才能发现独特。中国是没有民族宗教的国家，不是宗教本位的国家。比如，基督教之于西方，YSL教之于阿拉伯世界，佛教之于泰国，印度教之于印度。中国也有各类宗教，但不是他们那样的基础意识形态，而只是生活化了的祈福禳灾。

金陵客：那中国的基础意识形态是什么呢?

燕山居士：中国的基础意识形态在于其连续不断的历史文化。中国的先秦诸子，是中华文化的奠基。读先秦诸子，没有“圣经式”的超验上帝和先知独断，只有平易近人娓娓道来的树人智慧；没有现成明了的直接答案，只有授人予“渔”的方法导引；没有僵化的唯一教条，只有开放的百家争鸣；没有终极意义的彼岸天堂，只有止于至善的人间境界。中华文化在于启迪智慧、涵养人生。

金陵客：确实如此。金陵读书每月都有一期讲先秦诸子，《论语》《孟子》《老子》《庄子》《荀子》《韩非子》，都是分章分节逐字逐句的讲解。现在《论语》都是第二轮了。

燕山居士：诸子的学习一定要坚持下去。两千多年前的智慧穿越古今，毫不落伍，让人常读常新。除了读诸子，也要读一读传统史书。比如，《史记》《资治通鉴》。

金陵客：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燕山居士：世界各文明，中国最擅长记录历史。近代疑古过勇，武断的认为中国古史是层累伪造，失之于偏颇。近年来的很多考古发现，包括出土的简帛，都证明中国古史的总体真实性。《史记》中的记录，总体上是可信的。君子坦荡荡的太史公，绝非后代腐儒能比。

金陵客：历史中的很多故事，我们都可以从中悟出许多道理。

燕山居士：《史记·夏本纪》中的开拓九州大禹治水的故事意义非凡。大禹不是一个人，是治水先民的代表，“大禹治水”是农耕民族凝聚的起点。《尚书·禹贡》记载“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在亚洲东部太平洋西岸的中国，地域辽阔地形复杂，季风气候使得降水的年较差非常大，水旱频仍。治水，是以农立国的根本。也正是在治水的过程中，“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们，凝聚了民心，聚集了民力，才奠定了中华九州。正如德国汉学家魏特夫曾指出的水利工程的修建，使得中国组织化程度大大的强于西方。从都江堰到大运河，正是历朝历代的水利工程，才稳定了中华帝国的版图。这是中国的人口长期是欧洲的两倍以上，且人均寿命也高于欧洲的重要原因。可以说，治水和水利工程的修建，是中国作为国家，形成的基础。中国是先有的国家，后进入的现代国家。

金陵客：原来“大禹治水”如此伟大。洪水的故事，世界各国都有吧。

燕山居士：大洪水的传说，世界各民族都有。可面对大洪水，每个民族的选择不同。中国的先民遇到大洪水，是在大禹的带领下积极治水，疏浚河流。说来也巧，《圣经·创世纪》中也讲到了大洪水。诺亚在上帝指引下建造方舟，大洪水到来时，人们登上诺亚方舟躲避灾害，直到洪水退去，白鸽衔来橄榄枝。“大禹治水”和“诺亚方舟”，其实就是两个隐喻。西方人相信上帝指引，中国人更相信”大禹治水“式的迎难而上。

金陵客：如果让您用一句话概括中华文化的特点呢？

燕山居士：“天下为公，自强不息。”

“天下为公”出自《礼记·礼运》，“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自强不息”出自《周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金陵客：今年世界读书日，金陵读书的主题是“读书与人生”。也请您谈谈这个题目。

燕山居士：人们常说，知识就是力量。其实，读书之于人，不仅仅是学习知识和技能，更是学习文化和思想。知识和技能如同应用软件，文化和思想则如同操作系统。

金陵客：这个比喻有意思。当下人们读书，更多的关注学习知识，而对文化不那么在意。

燕山居士：文化的传承和学习，不仅是某个人的事，更是我们所有人的事。这涉及到“何以为人”的问题。

金陵客：“何以为人”，这么严重？

燕山居士：陈寅恪先生讲，“华夷之辨不在种族，在于文化。”“何以为人”，是指成为何种人。这个“人”，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人，而是文化意义上的人。双胞胎，一个在中国成长，一个在外国成长，自然是不同的。他们长的相像，思想相远。中国人与外国人之不同，就是“大禹治水”与“诺亚方舟”之不同，都在于我们独特的文化。

很遗憾，近代以来中国的传统文化被边缘化了，学者们言必称希腊。直到今天，中国传统文化复兴仍然只是初级阶段。至少有两三代人没有系统学习过中国文化经典了。太需要补课了。

金陵客：是啊。金陵读书在办中华经典系列主题时，很多书友都说，虽然第一次读第一次听讲，但感觉很感动很亲切，有一种内心深处的高兴。

燕山居士：先秦诸子不是外人，而是我们的亲人先人。中华传统文化的魅力即在于此。“读书与人生”这个主题很好，我觉得必须在文化传承的层面理解，才更有意义。

金陵客：今年2018年，是金陵读书成立十周年。当年2008年北京奥运会，是中国第一次承办世界大型活动。也正在那时，金陵读书在南京这片文化厚土诞生。当时还没有微信、微博和豆瓣，还是西祠胡同时代。风风雨雨这么多年，金陵读书各位理事同仁与书友们携手，坚持了下来。期间不知有多少读书会花开花落。

燕山居士：“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办读书会，是把“独乐乐”，变成“众乐乐”。植根于中国的经典文化，金陵读书会有长久的生命力的。

金陵客：借您吉言。也希望您常来南京，与大家分享您的读书体会。

燕山居士：在阅读中，寻找中国；在历史中，理解当下。认识中国，理解世界，从经典开始。多谢。后会有期。

庄周梦蝶，亦幻亦真。一分为二，合二为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金陵客 记于天印湖畔望远楼

2018年4月18日 戊戌年三月初三上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