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地·朗读者】苔花如米小 也学牡丹开
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春天，是博爱的季节，就算是生长在潮湿阴暗处的青苔，也在春天开出了米粒花。
春到人间草木知，万紫千红总是春。红火富贵的牡丹，小小米花的青苔，谁能说它们没有共同绘成春天的美呢？
作者简介
朱子庆，诗人、诗评家、画家。生于北京。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著有《中国新生代诗歌赏析》、《瘦狗岭诗歌笔记》、《无效的新诗传统》等；主编有《夕阳下的小女人》、《触·马莉》、《马莉中国诗人肖像画》、《珠江诗库》、《南方现代诗丛》等多种。供职于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哲学与宗教研究所。
现任广东省文化传播学会副秘书长兼南方现代诗歌研究中心主任。
由于无可争议的曲好词佳，才一转年，袁枚的小诗《苔》，唱红于央视节目《经典咏流传》。它总共20字，可谓短小，又咏的是青苔，越发小微了，足见有能量者不必体大！小微而火，事出有因。
《苔》的走红其来有自：选材独特，青苔虽是隐逸诗人的材料，“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王维），但就像太阳一般照不到它，诗人也很少涉笔写它，而此诗，却给了它以独宠——咏物诗是专注一物的抒情；咏物经典，作者对青苔的特点，写得简洁抓得精准，见一、三两句；境界亦高，有寄托而寄托可贵：自立自强，任老天不疼爷娘不爱，青春一到我花自开，仿若小巷深处的觉者，有其自己的使命。蚁族时代啊，小微而底层自强不息，这应是它走红的根本原因。
这诗里的青苔不嫉妒，而是蛮上进的。这上进并非像葵花向阳，那未免盲目和奴性，而是“也学牡丹”，见贤思齐。为什么这么说？牡丹乃是百花翘楚。当然也有“牡丹，花之富贵者也”之说，以致“牡丹之爱，宜乎众矣”（周敦颐《爱莲说》）。青苔乃是牡丹的粉丝，袁枚赋予它这种追求，我以为是十分恰当的，如果换了莲或者菊，花之君子者，花之隐逸者，那就不对了，就见不出其卑微者一面了。卑微者是容易嫉妒的，不是从自己的拥有中提取乐趣，而是从别人的拥有中提取痛苦，但它没这毛病。
我曾跟我的诗人太太说，你知道为什么底层、民间喜爱大红大紫，不贵冲淡简古，而富贵人家则相反，喜爱冲淡简古，而不贵大红大紫吗？我说这是求缺使然：天寒白屋贫，尤要红紫相喧，把心烘得热起来，而金玉满堂者，就需简古败火，何况它还“趣味高远”！根据这个道理，要青苔羡煞水莲篱菊，就想当然和缺乏依据了，因为它本就位居边缘，它们境遇相近。其实，青苔也是“隐逸者”之流，奈何诗人志不在此。袁枚不是一个那么纯粹的人。
以上是题中应有之义。它给我们什么启示呢？总归春天来了就好。人们说“向阳花木易为春”，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多少有那么点嫉妒，或感慨春天也有着不平等。理解一下吧，既然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何妨让一部分花先开（相反亦然，既然让一部分花先开，何妨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何况，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最要紧的是，毕竟春天来了。春天有着最伟大的胸怀，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春到人间草木知，万紫千红总是春！你看，就是在白日不到处，青苔，也开出了它的米粒花。它不抱怨命运，说什么“生而平等”，它生来是青苔呀，跳到阳光下便是作死。
当然，它活得并不麻木，它对世界充满好奇。袁枚还另有一首咏苔五绝：“各有心情在，随渠爱暖凉。青苔问红叶，何物是斜阳？”饶是没有见过阳光，甚至是斜阳，但它在春天里。春天如此美好，万物各安其性，各尽其命。
《苔》的走红还使我想到“口语诗”，当今最流行的一种新诗。我曾指出旧体诗的“咸鱼翻生”，并蒙黄维樑先生撰文响应，《苔》的唱红即是又一例。我看到网上评论说《苔》是一首“励志诗”，颇与新诗的“诗歌无用”论异趣。
我觉得《苔》最可贵的启示就在这里：诗歌应该有为而作，应该在作者自乐之外，还有让读者一窥堂奥的内涵和魅力，不虚一读。而许多“口语诗”未免写得手滑，太不走心了！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清]袁枚《苔》
（原文标题：何妨让一部分花先开。刊于羊城晚报2018年02月27日，A15版）
编辑点评
从一首短小的五绝谈起，敷衍出一篇意味隽永的随笔文字，而不是流于一般的古诗文解读，颇见匠心。
米粒一般大小的青苔长在森林深处，难得阳光照耀，也学牡丹盛开。作者从这个自然景象里看到的，不仅仅是卑微者的上进，更是自适，用心，是不怨不激不随的生命旷达。（羊城晚报花地编辑吴小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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