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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的话语 文学的巫言

句子大全 2018-03-14 04: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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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耕耘

说起布朗肖,他在二十世纪法国思想文化界,可谓尤为特殊。他如隐士般深居简出,很少公开露面;无意做一个纯粹哲学家,却毫不妨碍在文学中无限玄想;虽钟情于文学,却总是写些云里雾里的小说。幽晦艰深,辞藻诡谲,不知所云,望而却步或许正是读者初读之印象。然而,这丝毫没有遮蔽他的闪耀风华,相反,一大批法国知识分子(如巴塔耶、列维纳斯、萨特、罗兰·巴特、德里达等)都从其思想渊薮中受惠。米歇尔·福柯这位后起的“学术明星”,更是对他极度推崇,以致在语言行文、思维模式上都能见出布朗肖的魅影。

《未来之书》一书足以成为打开布朗肖创作“幽暗地宫”华彩瑰宝的密钥。在这部文学评论集里,他遍论20世纪文学名家,实质却为了呈现自己的文学疆界与语言王国。或许,我们“畏难”只是缺少“进入”王国的勇气,沉浸语言的耐心。布朗肖时刻充满对终极、永恒与无限的痛苦追寻,那种行文的激情之欲与目标的难以达成,形成了他虚无焦虑、神秘飘忽的美学风格。

作家论述他人,本质上是一种关切自我的书写。在书中,语言、死亡与空间三位一体,成为文学生存的隐喻。在开篇,布朗肖回归神话,以“塞壬之歌”引出写作的神髓。海妖塞壬用歌声引诱人们葬身大海,歌的源头正是听者的死亡之所,那只是一片空无。这不恰好象征着写作的诱惑、悖论与焦虑吗?作家分明识破了引诱的诡计,却难以抵挡灵感的迷狂,试图追寻艺术的原初空间,却不料迫近死亡的虚无。布朗肖的神秘主义在于设置了一道文学的迷障:语言成为想象空间的可能性,书写作品成为丈量自我与死亡的距离。写作因而标示着生存的意义:它使死亡不再只是一个“完成时态”,而是一个永远向死而生,不断产生开端与源头的过程。这些观念支撑了全书的精神轴线:叙事实质是创造不断流动变幻的空间;作品是面向虚空与无限的存在;文学是事物的自我显现与讲述;作家并不具有主宰力量,他必须不断退隐,成为抹除个性、具象和有限的“无名”存在。

《未来之书》也在框架上呈现出恢宏的组曲气势。“塞壬之歌”更像引出写作视阈的“序曲”。第二篇章“文学问题”以阿尔托、卢梭、儒贝尔、克洛代尔、歌德及伍尔夫为例,探讨属于“过去文学”的重要“属性”。第三部分“没有未来的艺术”,则成为全书的压轴“力点”。他以布洛赫、穆齐尔、黑塞、格里耶等人为例,探讨20世纪文学实验的各种极致,讲述如何以摧毁手段反向确证“法则”与“传统”的矗立。最终,布朗肖回答了“文学何处去”这一问题。然而,未来写作的所有可能趋向,都早已蕴藏在往世、今生的渊源线索之中。在这一意义上,布朗肖“向后看”的预言,也是一种“向前寻”的考古。

在文学的推动力上,“我一直怀疑,就是多亏了这深层难以捉摸的恶才有了文学。”布朗肖认为,卢梭书写上的烦忧、愧疚和自我责难,都源于对恶的绝望反抗与背弃。每次写作都意味着:卢梭无法忠实于自己的本性之恶。“因为写,就是走进文学的谎言”,“写,能成就一次迷人的蜕变”。恶产生了文学的逆推之力,它造成作家与自身关系的裂变与激荡,只能求助于自我放逐和缺席隐匿才能解脱。

因而,它要求对文学语言进行重新估量,创造出一种新语言。布朗肖的“新语言”正是通往未来之书的必由之路。这种语言首先应建立一种与作家自身的关系,它强调语言的透明性,能够映照作家内在的原点。新语言渴望的不是完成与呈现,而是不断生成、不断开端、通过即刻的瞬间包孕所有存在之真。它宣告着,“文学之力并不在于呈现,而是创造性地让某事某物缺席,以缺席之力让它在场”。

布朗肖奇巧地将创造文学新语言转换为寻找文学空间的问题。在他看来,“写作之源,是一个空间,限定在这一空间内仿若光芒的写作”。儒贝尔正是探寻空间的作家,空间在本质上重于作品,它是艺术的极致内核。以致于,儒贝尔成为了无书的作者,无作品的作家。我们不禁会问,布朗肖是在开玩笑吗?难道他故弄玄虚,只为重述“皇帝新衣”式的故事?

实则不然,这是布朗肖深沉。他描绘了作为至高书写者的真正焦灼:就是既无法开端,又无法完成,也无法赋形的永恒痛苦。它以缺失来表现,用距离来展示。布朗肖建构了文学的“空间转码器”:写作时隔开事物是为了道明它,保持距离是为了让它自身显现。在对“缺失”与“距离”的迷恋中,布朗肖发现了想象的空间美学。“远”和“空”的美学追求,明显与来自东方道家、禅宗的艺术本体论若合一契。“只要它们远离、空出距离”,“空与缺失,才是最实在的现实之基”,“借虚无超越,敞开后释放出光亮”。你会讶异地发现,布朗肖的评论竟会深藏着“留白”、“有生于无”、“虚室生白”等如此众多的道家内质。

如果说布朗肖的未来式写作除了缺无与空远,还有什么?答案应当是作家的“无我”和“丧我”,写作的“无功”与“无名”,最终汇聚为无限与自然。在论及克洛代尔时,布朗肖说:“唯独无个人色彩的感觉贴近他,仿佛自然”。克洛代尔“的确不甘愿与自己一起,反而厌恶地决然出走,脱离自我”。这些正是通往无限,归于自然的重要路径。孤独、隐退、抽离个性仿佛成为作家未来的救赎宿命。博尔赫斯也秉持着同样信条:中立的无个人特色、完整无限的世界成为书籍的不断再现,用之不尽的复制。世界已被他转译为一本没有开端,没有终结的书,人们写作与被书写的空间。

那么,第三部分列举的文学“例外”与书写“极端”,又与无限的未来有何种关联?布朗肖显然意在说明,只有抵达“极致”,才能晓得无限;只有实验“例外”,才能证实规则。“艺术属于世界的尽头,只能从再无艺术也无法产生艺术的地方开始”。有意味的是,能否找到这个极致“地方”,找到后又该如何实验是双重的难题。布朗肖不无戏谑地枚举了20世纪众多文学大师的极端实践,甚至略带一丝幸灾乐祸。“这些作者似乎都打碎了什么,他们对体裁的挖掘不如荷马对史诗,反以权威姿态以强力改动,用力太过,尴尬也局促,既无法回到传统形式,又不能继续走这条反常路,甚至不能重复。”颠覆又无力复原的残局,只能证明作家个人的才华,却从未撼动小说的传统。“小说几乎吸收并凝聚了所有作家之力,却看似从此走上了穷途末路”。

布朗肖的“末路名单”上赫然写着英国的伍尔夫与乔伊斯,德国的布洛赫和穆齐尔,甚至还加上了普鲁斯特。为什么他们会没有未来?因为他们与“没有个性的中性”,与无名无功的退隐要求截然相反。他们是极度的个性、反常与偏离。他们无法开创一种后继模仿的传统,封闭了未来之可能。布朗肖向我们说明,文学的未来不过是规则与例外的持久博弈和永恒共在,幻想单从例外中找未来并不可能。因为例外正是因为独特得后无来者。另一面,规则也并没有自明性,它只有依赖例外的偏离才能确证一种传统,一种限度。

未来之书究竟意味什么?它实质就是“大写之书”(即自然原初的书写)。你甚至能感到布朗肖完全耽于神秘主义和虚无主义的迷醉之中。这种未来的书写扬弃偶然,没有命名,去除个人,它自我指涉,事物消散,诗人隐退。他以马拉美之诗譬喻了这种未来,而这也启发了罗兰·巴特的零度写作、作者已死,成为福柯《词与物》中“人之死”的先声。

布朗肖在本质上更像是“巫”的化身,以一种神谕式的“巫言”,用介质般透明的文字,表征着作家书写的欲望和焦虑的压抑。“未来之书”这一名字就足以让人一震:未来是先知的话语,文学的预言。布朗肖显得太过执狂,他不仅要论断古今传统,更要描摹属于未来的潜流。这分明就是一条看不见的“地下河”,摸不到的“脉络图”,而他却坚持挖掘勾勒。

从而,他造就了评论的独特风景:以抒情的诗性表述玄学的哲思,用极大的密度描摹抽象的虚空,仿佛强烈光照后形成的眩惑失明。布朗肖的“未来”之书:相反相承,断裂聚合,是一个“大写着自然”的原初文本,是一个永远异在的不断生成,是打破时间之序的空间演绎,是一个不断书写、又不断抹除实在的“无名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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