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和那些花儿 第A14版:语闻 20220915期 济南时报

□李鸿杰

收到M君从福建寄来的蜜柚奇兰茶，是白芽奇兰茶用柚子花窨制而成，这二者都是平和县的特产，而平和，是林语堂的故乡。

林曾写《茶与交友》一文，里面提到泡茶，他说一切可以混杂真味的香料，须一并摒除，至多只可略加些桂皮或玳玳花，以合有些爱好者的口味而已。

玳玳花有奇香，会被用来窨茶，但林语堂明显不喜欢有花参与的茶，只是不知他怎么看家乡的蜜柚奇兰。

M君介绍此茶做法：

采用当天盛开的柚子花，采摘回来晾开让柚子花缩水，等花缩水后即可加入白芽奇兰中进行窨制烘焙，茶和花的比例1:0.3，烘焙温度在80° C-100°C，正常烘焙10个小时。

这与我听过的做茉莉花茶的Y君描述茉莉花茶的做法有美感上的差异。在Y的表述里，首先是选茉莉花的环节，须新雨初霁，步近茉莉花田，愈远而愈闻到花香愈好。这是我压缩他语意，概括了一下。因为他在讲时，手舞足蹈，还夹杂着闽地口音。而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说窨制的过程，“一层花一层茶，叠起来像厚厚的蛋糕”，再就是“五里外甚至十里外的花香”，我当时脑中蹦出的是电影《香水》的镜头。

但凡美好的事物，其产生的过程也该是美好的。花与茶的搭配，除去喝茶的人口味喜好的因素，Y君所言当不虚。我觉得M君只是没有矫情而已。

说到茉莉花与茶的调配，据说历史可追溯到宋。但最美的表述，当属晚明大玩家张岱的《陶庵梦忆》，史景迁在《前朝梦忆》中这样转述：张岱和他三叔张炳芳切磋品鉴，百般调配，以各处名泉煮各地名茶，找出最能相配的茶与泉。这对叔侄的结论是：取斑竹庵泉水，放置三宿，最能带出上等茶叶的香气，再注入细白瓷杯，茶色如箨方解，绿粉初匀，举世无双。至于茶叶应否杂入一两片茉莉，叔侄二人意见不一，但都认为最好是先将沸水注入壶中少许，待其稍凉，再以沸水注之：看茶叶舒展“真如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泻也”，遂将此茶戏称为“兰雪”。

而读《陶庵梦忆》原文：杂入茉莉，再三较量，用敞口瓷瓯淡放之；候其冷，以旋滚汤冲泻之，色如竹箨方解，绿粉初匀；又如山窗初曙，透纸黎光。取清妃白倾向素瓷，真如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泻也。雪芽得其色矣，未得其气，余戏呼之“兰雪”。

我觉得茉莉花肯定是放进去了，他们“再三较量”的应该是花的比例。

这款兰雪，本是以松萝茶为底，杂以茉莉而成，结果是如张岱所说，众茶客们不再认名茶松萝，而纷纷追捧兰雪。

我们更得承认，张岱写得很美。

文豪如张岱，茶商如Y君，或者严谨如M君，或文言或白话或方言，只要他们提到花，再说到茶，就觉得美。这里面必然有脑补的力量，会同时想到茶的绿、花的色，还会尽可能放大虚无缥缈的花的香，甚至想象水冲进杯中，叶片起舞，偶尔有花瓣零星的伴舞，而香早成氤氲，飘逸于杯外。

书上说，做花茶，本就是利用茶叶吸味的原理，饱吸花香，窨足后，将花瓣挑走，只留茶。花以香的形式留在茶里，做灵魂之伴。

除却茉莉、柚子花，其余如玉兰、玳玳花、蔷薇、玫瑰，都可窨制花茶。而即便不喜花茶者，也未必不喜花香，他们可能更含蓄内敛，更爱茶固有的花香。以至于有“种兰花能让茶有兰香”“茶树与花间作，挨着什么花就有什么花香”“普洱的樟香来自森林里的樟树”等等的说法。

在朋友圈曾读到很专业的辟谣：

桂花那么香，可它的叶子不香，玫瑰的叶子不香，茉莉的叶子也不香。植物气孔吸收二氧化碳，和水合成葡萄糖，释放出氧气。这个生物代谢过程持续不断，即使空气中有其他气体因子被吸入，也立刻参与代谢了。而茶叶的香气，原理还是内含物质在制茶过程中发生的一系列化学反应。茶园植被和间植树木会对土壤、光照产生影响，从而影响茶叶的内含物成分，这部分才是植被的贡献。

茶固有的花香，主要是加工过程中化学反应的结果。是不是又不美了？

但依然不妨碍爱茶的人恋花。

茶的名字里面也多有花。梅占，水仙，肉桂，奇兰……

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想，爱茶的人里，有一半是爱花。是因为好花不常有，茶竟也成为替代品，还是爱花而至于髓，才在嘴里也贪婪？说不清。

或许你喜欢一个爱茶的人，可能她只是一个爱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