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这些钱的话 我也会很善良 超级善良”
在刚结束的第92届奥斯卡颁奖礼中,韩国电影《寄生虫》包揽包括最佳影片在内的4项大奖。
说实话我有些出乎意料,因为这部电影本身有很大的争议。
对《寄生虫》的褒贬,实际上反映了对两个重大问题的不同答案:
穷人为什么穷——出身环境、阶层固化还是不思进取、好吃懒做?
“越穷越革命,越富越反动”还是“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事实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一
批评的人认为电影有太多逻辑硬伤。
他们说,电影中的穷人个个精似鬼,情商演技全部爆表,作为背景的富人则呆头呆脑、情感肤浅,仿佛在优越安逸的环境中退化的人种。
这种对穷人和富人的刻画符合真实情况吗?
我们很难相信这么能干的一家人,竟然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获得体面的生活,不免产生他们之所以陷入贫困只是因为好吃懒做的推论。
成功人士倾向于认为这是一个“公正世界”,所以自已拥有的一切都是应得的,贫穷都是因为懒惰和不道德,自己也不需要为不幸的人的苦难负责。
而正如《我在底层的生活》的作者芭芭拉·艾伦瑞克所说的,贫穷之所以难以摆脱,是因为贫穷所强加的生活方式,本身会耗竭人的身心,使人陷入恶性循环。
孟子说:居移气,养移体。
地位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奉养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体态。
真正的穷人不可能在上流社会的人之前谈笑风生,而没有被自己的谈吐和仪态出卖。
穷人的世界或许充满了心计、诡诈、倾轧,但这种经历的磨练,并不足以让他们有能力将富人骗得团团转,因为逼仄的环境、重复枯燥的工作会使他们的眼界狭窄、目光短浅。
总之,电影中的金家一家一点都不像真正的穷人。
所以,如果奉俊昊想探讨阶层固化问题,那他显然失败了。
以上的批评不能说没有道理。
然而首先,认为有能力的人一定不会沦落到底层,可能只是是一些人一厢情愿的期望。
另外,对于一部充满象征意义的荒诞剧来说,逻辑是否严密可能并不重要。
与其说这部电影想要探讨贫富分化,不如说它想表现一种宿命,一种贫穷的诅咒,一种就像穷人身上那种洗不掉的“气味”一样无法驱散的让人窒息的无望感。
至于造成贫穷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并不是奉俊昊想要探讨的问题。
穷人作假手法天衣无缝,富人愚蠢易骗的事实,更增加了终将到来、不可逃避的幻灭的悲剧性。
即使假的石头伪装成真的寿山石,当大雨袭来的时候,它还是会因重量不足漂起来。
有时候,艺术的任务是“表现”,而不是“解释”。
正如略萨在《给青年小说家的信》中谈到”变化和质的飞跃”:
突变是转眼就发生的事实,以其神奇和不寻常的特征撕碎了"现实"世界的坐标,增添了一个新尺度,一个不遵守理性和物理规律而是服从一种天生而不可捉摸的力量的奇妙和秘密的秩序对这天生而不可捉摸的力量,只有通过神奇的调解、巫术或者魔术才能够认识(有些情况下甚至可以控制)。
在地下室打开的那一刹那,似乎打开了一个异度空间,电影也从相对现实的层面飞跃到了一个魔幻的超现实层面,如略萨所说:
在这场出乎人意料的灾难结束时,我们感到非常困惑,心里在想: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吗?这是不是一场可怕的噩梦?这样荒唐的事是不是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是一个由想象、内心的恐怖和人类灵魂中阴暗的本能组成的大杂熔?
二
品行的堕落,这大概是贫穷的另一项诅咒。
我们的主流话语中,仍然充斥着附加于“贫穷”的道德神话——为富不仁的黄世仁,根正苗红的老贫农。
但我要说,这基本是谎言。
奉俊昊应该没有兴趣做伦理学的探讨,他只是简单地呈现了一个事实。
富人家的女主人单纯而善良,金家妈妈感叹,“如果我有这些钱的话,我也会很善良,超级善良”。
是的,出身优渥的人,不必为了生活弄脏自己的手,他们有特权保持纯真。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说:
我并不是说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我是说对于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来说,有了钱财他就用不着存心作假或不得已而骗人了。当他要到另一世界去的时候,他也就用不着为亏欠了神的祭品和人的债务而心惊胆战了。在我看来,有钱固然有种种好处,但比较起来,我上面所讲的好处才是它最大的好处。
说富人都是善良的当然太过于绝对,一些从底层白手起家的人,往往兼具傲慢和诡诈。
但从某种程度上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有一定的真实性,这一点甚至比困苦的生活本身更让人灰心丧气。
他们垄断了财富,过着我们不可企及的优越生活,竟然还要垄断道德!
宋康昊杀了朴代表之后在地下室里以头撞墙、悔恨不已,我们很容易理解他,因为影片中的富人实在也没有犯什么错,甚至算得上和蔼可亲,顶多有一些冷漠、傲慢,但也罪不至死。
穷人用欺骗玷辱了灵魂、用杀戮沾染了血污,然而他们还是失去了所有。
这才是贫穷的真相,这才是最大的残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