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歆海胡适追求陆小曼考实
陆小曼（资料图）
龚明德学者，成都
作为徐志摩《爱眉小札》二十六天之一天的日记，一九二五年八月十二日写下的连标点符号在内也才二百四十九个字数篇幅的一则，占去十行笺一整页加转页的一行，即十六开纸竖写十一行。为了直观地叙说，把估计没有遭到大的删削的这一整页的徐志摩日记手迹清晰地随文影印出来，先严格依据手迹完整地把这一天的日记释文过录如下。
这在恋中人的心境真是每分钟变样，绝对的不可测度。昨天那样的受罪，今儿又这般的上天，多大的分别！像这样的艳福世上能有几个人享着；像这样奢侈的光阴这宇宙间能有几多？却不道我年前口占的“海外缠绵香梦境，销魂今日竟燕京”应在我的甜心眉你的身上！海明白了，我真又欢喜又感激；他这来才够交情，我从此完全信托他了。眉，你的福分可也真不小，当代贤哲你瞧都在你的妆台前听候差遣。海与先生争花的故事极趣！眉，你该睡着了吧，这时候，我们又该梦会了！说也真怪，这来精神异常的抖擞，真想做事了。眉你内助我，我要向外打仗去！
为什么上面要说影印的这一页徐志摩手迹“估计没有遭到大的删削”，是因为我见过的另一种手迹影印本《爱眉小札》的这一天的日记空白处比该页手迹还要多。当年的影印本是照相制版，制版后把不想公开的文字铲去，如此就在影印本的书页上留下了空白。随文影印的这一页徐志摩日记手迹，最末一行“说也真怪”之前，可能隐去了三四个字与性爱有关的情人之间亲昵调情语，诸如“亲你一嘴”之类。还有，“海”前有一个字的空白，应该是挖去了一个“歆”字。除此之外，似乎都是徐志摩手迹原貌。
徐志摩这则日记的最早公开，是一九三四年四月十六日出版的第三十九期《论语》，由陆小曼“抄出”交“振宇”发表的，引语见半个月前出刊的《论语》第三十八期始载《爱眉小札》时陆小曼于这年三月十九日写下的序类无题短文。这里，三十岁的陆小曼说的仅仅“抄出”与事实有出入，她至少对一九三五年八月十二日的徐志摩日记动了手脚，被动了手脚的一句便是“海与先生争花”这句话。
这一句“海与先生争花的故事极趣”，在《论语》发表时变成了“海与先生争送花的故事极趣”，到了一九四七年三月上海晨光公司出版陆小曼编的铅字排印本《志摩日记》一书，所收《爱眉小札》中的这则日记干脆全部删去了这一句，连省略号也没有，做得真干净！让人不理解的是，二 五年五月天津人民出版社印行的八卷本《徐志摩全集》第五卷中的《爱眉小札》仍是沿用经陆小曼添了一字的“海与先生争送花的故事极趣”释文，而且还变本加厉地错将“海明白了”误为“海，明白了”，把人名弄成了叹词，从而导致陆小曼王赓尚未正式离婚到陆小曼徐志摩正式再婚之间的陆小曼情爱交往重要史实有人为抹灭的趋向，只好在此据可靠“文献”予以考述。
徐志摩这一天日记手迹中的“海明白了”和“海与先生”中的“海”，是一个人，即比陆小曼大四岁的时任清华大学教授张歆海，美国哈佛大学留学归国的文学博士，与梁实秋一样同属白璧德的弟子。张歆海后来成为著名的教育家、文学家和外交家。除了任教于北京清华大学英文系之外，张歆海还任教于上海光华大学并一度担任该校副校长。不久，出任中国驻波兰公使，因故引咎辞职；此间英国牛津大学邀请他就职，因手续原因作罢。张歆海还曾担任华盛顿会议中国代表团团员等职。追求陆小曼失败两年后，张歆海与民国文坛“四大美人”之一的韩湘眉结婚。韩湘眉之外，民国文坛“四大美人”另三位是冰心、林徽因和凌叔华。“四大美人”也只是一个说法而已，类似于“四大名女”。一九四 年起，张歆海携全家定居美国，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六日去世。
和张歆海同时狂追陆小曼的，就是所谓“先生”即胡适，这一点估计不少人想不到，甚至也不敢相信。
张歆海和胡适在陆小曼未与王赓离婚时就一同狂追陆小曼，陆小曼的日记里都有较为详细的记载，这日记的手稿本已公开出版，不再是私密的了。一九二五年五月十四日陆小曼在日记中就写道：“我这次病中多蒙适之、歆海（关切），他二人真好，咳！真对不起他们，他们亦是真关切。歆海天天不怕一路远，每天从清华回来，适之谢绝一切应酬亦来陪我，我真感谢他们，我心里有说不出的苦，他二人bothverymuchinlovewithme，especially。歆海，我真没有办法。我亦爱他们，只是两样的，我恋爱的爱已经给了他了，我那里还有呢！我爱他们像爱我兄弟一般并无他心。适之倒还好，他狠明白，他亦不说出来，歆海太难了，……不过我怕他，他狠will，你还不快回来，我的爱呀！我真急死了，他们天天来，我倒狠喜欢他们是同时来的时间多，不然我真不知道怎样的对他们呢。歆海有时独自来，一坐就坐几个钟头，不等我催他三四次，他是决不走的……，娘还同歆海说：‘你没事常来陪陪小曼，……’他自然喜欢极了。爱呀！你知道我不爱歆海的，可是他对我这样好，我怎么办！……歆海说他头回见面他就爱我的，因为他没有机会接近我，……”
这个时段被保存下来的陆小曼日记有七十天左右，关于张歆海狂追陆小曼的记载，又多又详细，所以一旦张歆海答允放手不再追陆小曼了，徐志摩就一身轻松了，即他在一九二五年八月十二日日记中写的：“海明白了，我真又欢喜又感激；他这来才够交情，我从此完全任托他了。”
至于“先生”即胡适呢？一九八六年八月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公开出版的《吴虞日记》，在一九二五年六月十四日吴虞就记有他于新月社所在的地方亲见胡适和陆小曼“在楼上作软语”。查陆小曼日记，吴虞记下的这一天她没有写日记。倒碰巧上一天即一九二五年六月十三日，陆小曼写的日记有力佐证了吴虞所见之真实，不妨录下相关句子：“今天人觉得还好，只是没有力气。先生今朝来谈，他去欧之事还未一定，大约不得去，他真是个好朋友，他说若是我能打破一切关口，他一定带我走，……我们谈起金钱问题，他说那倒不难，他若能出去，钱一定不少，他能相助，只是恐怕此事万难办到。”
去查阅近四百万字的八卷本《胡适日记全编》，他狂追而且是老谋深算地狂追陆小曼这时段的日记却没有留下相应的任何一丝记载，更多的干脆就不写日记，想来也许是毁了。
从一些传记材料看，陆小曼的丈夫王赓其实是一个上进的青年军官，除了暂时没有养成与妻子闲聊的习惯以讨陆小曼的愉悦之外，这王赓实在没有多少情感上的过错。从陆小曼日记上看，他们夫妻生活还算正常，王赓对陆小曼也还关心。但陆小曼一回到娘家所在的北平，就被胡适、张歆海更有徐志摩这些长于闲聊的文人们包围。说是参加新月社活动，其实早在一九二四年初徐志摩就与陆小曼暗结鸳鸯情，一拍即合，生生地拆散了“王陆”这对夫妻。
胡适力劝徐志摩到国外避避社会上疯传他与陆小曼婚外情的风头，作为学生辈和好朋友的徐志摩真的出国了，胡适自己也发起对陆小曼的情爱强烈攻势，加上张歆海。这里面当然有二十一二岁的陆小曼的天然生就的招蜂惹蝶等个人原因，但王赓的敦厚朴实不猜忌不专制和陆小曼母亲的纵容，让徐志摩、胡适和张歆海都有了空子。陆小曼答允只要一与王赓离婚，就嫁给徐志摩，也不能作太完美的评价，无非是徐志摩先下手为强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先让王赓做了“开眼的第八”。“开眼的第八”就是睁眼当乌龟王八之意，即看着自己的老婆跟别的男人通奸。这话出自《爱眉小札》，徐志摩在一九二五年九月十日的日记中写道：“这下F可露透，他真是乏，他真甘心情愿，做开眼的第八，舍不得抛你走，够了。”F这个英文字母，在《爱眉小札》代指王赓。陆小曼在日记中，不时表明她也爱张歆海，只不过她已先把“恋爱的爱”给了徐志摩了，让张歆海很“苦”。有一则日记，陆小曼写胡适与她闲聊，胡适太太来电话催胡适快回家，二十一二岁的王赓之妻陆小曼竟然白纸黑字责备胡适太太不该如此对待胡适……
考述到这里就可以回转去说徐志摩《爱眉小札》中的“海与先生争花极趣”那句话的真实含意，就是讲张歆海和胡适这两个男人在争夺尚未离婚的二十岁刚出头的王赓之妻陆小曼这个女人，不是“争送花”，是争夺花一样的有夫之妇陆小曼！
这儿订正一个误传。二 二年五月天津的百花文艺出版社印行了柴草写的《陆小曼传》，在这书的第四十八页，有作者虚拟的徐志摩即引文中的“他”与刘海粟的对话，对话时狂追陆小曼的张歆海也在座。
刘海粟就问他：“你和幼仪之间的关系呢？”
“我和幼仪是强撮合的，这一点，她哥哥歆海最清楚。”
柴草是柴伟良的笔名，他编过《陆小曼诗文》，当然也应该很熟悉徐志摩及其身边的人了。但这里引述的虚拟对话中说张歆海是张幼仪的哥哥，找不到依据。
张歆海和张幼仪没有亲缘关系，更不是同胞亲兄妹。张歆海是浙江海盐县人，张幼仪是江苏宝山县（今上海宝山）人。倒是把闻一多与方令孺“古井生波”艳闻及时传递给徐志摩的张禹九，确为张幼仪的亲弟弟。这位张禹九在姐夫与姐姐离婚之后，仍与前姐夫徐志摩亲密来往，还支持徐志摩与陆小曼恋爱，甚至盛装出席徐志摩和陆小曼的婚礼，把亲姐姐的感受置之脑后。张幼仪这一辈有亲兄弟姐妹共十二人，张禹九排行第八。张家兄弟多，故有张歆海也是其中之一的传闻。
最后稍加说明，徐志摩从国外回来后，一与陆小曼会合，两人就迫不及待地交换欣赏彼此在分别几个月间记下的日记，双方的新写的日记中都有明确交代。徐志摩说“海与先生争花极趣”便是他欣赏完陆小曼日记中记录的张歆海和胡适向她示爱、狂追她的细节后下的评语，“极趣”显示了徐志摩对师长对友人的雅致的宽容风度。
徐志摩《爱眉小札》的“札”，细细观看手迹，也可以认作“扎”，如此，就能把“小扎”理解为一小叠未寄邮的信札。其实，他们二人的这段时间的日记，就是为了提供给对方看的自己的心声，说是信函也说得过去。因此，仍将此文纳入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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