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走向世界 为什么法国人认盛成？

[摘要]今天读者对盛成之名颇觉陌生，但他用法语写成的非虚构作品《我的母亲》曾被译成17种文字，销量达百万册，该纪录至今仍未被打破。

中国现代文学走向世界，美国人认林语堂，英国人认熊式一， 法国人为什么认盛成？

上世纪70年代的盛成。让-皮埃尔 阿涅尔摄

当神奇的动力运转起来，向前推进着的时候，

一千个萌芽，齐声歌咏着它们的每一份命运。

蠕虫，娇小的蠕虫，从它们隐蔽的洞穴里酣眠的胚芽里/破茧而出……啊，蠕虫，……激情的力量！

你们吞噬着林木和它们正在变红的肌肤。

你们吃着，你们蜕变着。你们侵蚀着理性。

节选自《嬗变》

这首题为《嬗变》的诗是题赠给“20世纪法国最伟大的诗人”保尔 瓦雷里的，作者是盛成。

今天读者对盛成之名颇觉陌生，但他用法语写成的非虚构作品《我的母亲》曾被译成17种文字，销量达百万册，该纪录至今仍未被打破。

提到中国文化走向世界，学者陈子善先生曾说：美国人认林语堂，英国人认熊式一、蒋彝，法国人认盛成。

在这四人中，盛成最富传奇色彩。

逼曹陆章下台的关键人物

盛成是江苏仪征人，生于1899年，12岁时与其兄盛白沙参加了辛亥革命的收复南京之战，1914年考入上海震旦大学法语预科，结识了在此学法语的徐悲鸿。3年后，考入北京长辛店京汉铁路车务见习所。因老乡葛定荣在北大上经济系，盛成常去玩，被大家视为“非正式的北大学生”。

“五四运动”爆发时，盛成亦冲入了曹汝霖宅并“火烧赵家楼”，并在长辛店发动工人，组成“救国十人团”，还依据亲身经历编出《火烧赵家楼》剧本，这是盛成第一次尝试文学写作，也是长辛店历史上第一次演话剧。6月2日，“五四运动”代表聚商对策，盛成结识了周恩来，周提议长辛店铁路工人罢工，盛成则认为工人太穷，周同意从天津学生“抵制日货”运动时没收来的现款中，拨出一万大洋支持罢工。

当时长辛店工人还秘藏着两千支步枪，是袁世凯当年为对抗孙中山而发下来的，后来也没收走，盛成与周恩来约定，如6月10日晚12点前，当局仍不罢免曹陆章，便举行武装罢工。

据何长工回忆，时任副厂长（盛成则回忆称是机务段段长）刘家骥是曹汝霖的女婿，其弟是盛成当年的同学，刘想拉盛，未能成功，后因辱骂参加“五四运动”的工人，工人们包围其住宅，准备打他，刘逃之夭夭。大家打不开大门，便放火烧房，曹汝霖的女儿跪在楼上求饶，在比利时工程师调解下，工人们才散去。

刘家骥通报了长辛店的异动，6月10日，当局不得不将曹陆章罢免。

为参加和平大会被开除

“五四运动”后，孙中山想让盛成到自己身边工作，被盛谢绝。拿着黄兴夫人徐宗汉资助的船票，盛成来到法国。

盛成先在杜隆木器加工厂打工，不久入旺多姆中学，1920年底，法共成立，盛成被选为南方朗多克省支部书记。与此同时，盛成交好毕加索、海明威，并成为“达达主义”（1916年至1923年间风靡欧洲的艺术流派，提倡无政府主义）中的一员。

在法国，盛成与周恩来、王若飞、李立三、蔡和森等一度往来密切，因留法生过多，中国学生与法方不断冲突，初期盛成参与过一些活动，不久则刻意远离留学生群体，盛成本想学社会学和教育学，后改学农业，并在蒙比利埃大学取得硕士学位。

1926年，法共接受第三国际领导，盛成不以为然。1927年，著名作家罗曼 罗兰计划在瑞士举办国际妇女保卫和平大会，邀盛成参加，但第三国际抵制该会，认为提倡和平主义，否定了阶级斗争，禁止盛参与。

盛成与罗曼 罗兰早在1925年便有书信来往，罗曼 罗兰称赞盛成：“一个勇敢的孩子，有时候他的青春热情被不公正的行为所影响，事实上他热爱正义和真理。”

盛成决定参加此次大会，结果被法共开除（盛成称自己是主动退出）。

吃了罗曼 罗兰的闭门羹

在国际妇女保卫和平大会上，盛成朗读了他正在写作中的《我的母亲》前两章，得到与会者赞扬。

回法国后，背负着被法共开除的郁闷，盛成很快将此书写完，书中讲述了自己的母亲在祖母旧观念的重压下，含垢忍辱，用爱将两个孩子拉扯大的动人故事，展现出东方女性的人格力量。盛成将书稿交给罗曼 罗兰，但罗曼 罗兰却让他妹妹玛德莱娜回了封信。

罗曼 罗兰慢待盛成，因二人思想有分歧，盛成是无神论者，在给罗曼 罗兰的信中，对基督教文明有很多批评，在回信中，罗曼 罗兰不满地说：“如果我像你攻击基督教一样，诋毁中国的儒教和佛教，你会怎么看待我呢？”

当时罗曼 罗兰名满欧洲，很多文学新人写信给他，希望推荐自己的作品，令罗曼 罗兰厌倦不已。盛成成名后，曾多次请罗曼 罗兰给自己新书写序，都遭拒绝。

盛成将《我的母亲》书稿寄给出版商，却无人回应，好不容易收到一封回信，却称：“稿子非常之好，我们非常钦佩，可是我们不能承印。”

就在盛成绝望时，法国社会活动家加皮夫人问他：你认识什么大名人吗？盛成想来想去，说认识保尔 瓦雷里。加皮夫人惊叫道：“你的救命星到了。”

保尔 瓦雷里竟替他写序

保尔 瓦雷里是法国著名的象征主义诗人，因代表作《海滨墓园》而不朽。

1927年5月，瓦雷里参加母亲葬礼，准备回巴黎，他哥哥到火车站送行，恰好盛成也在等车，瓦雷里的哥哥是蒙比利埃大学法学院院长，兼管理外国留学生，便介绍二人认识。几天后，瓦雷里便收到盛成来信。瓦雷里初期未予理睬，但盛成来信不断，反复推荐《我的母亲》，11月21日，瓦雷里终于给盛成回了信。

1928年，盛成受聘到巴黎大学执教，瓦雷里去听了盛成讲的第一堂课，盛成教的是东西方蚕业比较，可他却讲了一堂《易经》课，给瓦雷里留下深刻印象。

这年7月，终于有出版商接受《我的母亲》，恰好瓦雷里为该本书写的16页书评在《交流》杂志上发表，引起轰动，《我的母亲》成了热销书。

为何《我的母亲》能打动瓦雷里？因此前瓦雷里对东方只存刻板的印象，“中国好像在另一颗行星之上，向来和地球是分开的”，这本书让他意识到，在人性的基本面，东西方是完全相同的，我们都是人，都有人的脆弱与苦难，我们本可以用更悲悯的眼光望向对方。

法国媒体说：“盛成打了一个大胜仗，使瓦雷里能听他的话，不再把东方人当作一个‘怪物’来看待，这可真是了不得，简直开了一个新纪元。”

罗曼 罗兰曾对梁宗岱说：“他起先曾经请我为他的书作序，我拒绝了！没想到瓦雷里竟替他写了！”

居然没看上孙多慈

《我的母亲》轰动欧洲，著名科学家居里夫人、土耳其共和国缔造者凯末尔、后来的法国总统戴高乐等致信赞扬，盛成与爱因斯坦、纪德等亦有往来。

1930年，盛成回国，出任张继的秘书。“九一八事变”爆发时，前方来电，可张学良正在听戏，下令秘书不得入包厢，秘书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盛成趁幕间休息时将电报给了张。

盛成在法国先后与达吉亚娜、海涯斯丹、露意沙、滴娜恋爱过，且同赖雪儿订过婚（后取消），但盛成只记录了与俄国女子达吉亚娜之间的罗曼史。达吉亚娜本有恋人，又与盛成擦出火花，却最终与原恋人结婚。几年后，她给盛成的解释是：本属意盛成，但自知生命短暂，曾见两天鹅，一死而另一伤心欲绝，为不让盛成将来痛苦，决心离开盛。

这番谈话后不久，达吉亚娜便去世了。盛成回国后，徐悲鸿说：“你在外国，一个人单身是没有问题的。回来后单身就非常不方便了。”他将自己的学生孙多慈推荐给盛成，并骗孙当模特，让盛成从旁观察，但盛成没看上孙，反而是徐悲鸿自己和孙多慈产生了感情。

抗战爆发后，盛成曾担任19路军政治部主任，被老舍赞为“游击教授”，后误传盛成遇难，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准备为他开追悼会，老舍说还是先弄清情况再说吧，遂改成默哀一分钟。

《我的母亲》成绝响

1947年，盛成被教育部派到台湾接替日本教授，后被陈诚戴上“红帽子”，不得在公立大学任教，亦不得出境，戴高乐曾邀盛成赴法，也没能成功。前后18年，盛成只能从事学术研究工作。

1965年，盛成借口探望女儿，去了美国，写信给周恩来，要求回大陆，未获答复。在美国，盛成发现自己所学英语、法语已过时，交流为艰，为重新学外语，他每天背一百个词。后到法国，被欧洲人视为“最后的达达”，成了艺术史的活化石。1968年，盛成参与了 “五月风暴”（法国学生发起的反政府运动），并给戴高乐写了封《无风不起浪》的信，批评当局。

1978年，盛成终于回到大陆，在北京语言学院法语系任教，1996年12月26日，盛成在北京去世。

盛成拥有多方面才华，是诸多重大历史事件的见证者，晚年有《盛成回忆录》，但此书舛误颇多，被一些学者嘲讽为“盛成吹牛录”。

据上世纪30年代外国记者观察，称“他（指盛成）能把他所想的像演戏似的表演出来”“盛先生可是个老于世故的人。他经得多，见得光，并且从阅历中受益无穷”。记录者认为，盛成“既不像他的敌人所描绘的那样坏，也不像他的朋友所想象的那样好”。

很少有人能像盛成这样，在不同方向上都取得了成功，而代价是，在《我的母亲》之后，盛成再没能写出同样的佳作。

盛成有两段婚姻，子女均有成就，但“文革”中，他的一个儿子曾宣布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文/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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