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病 我被世界抛弃了”
原创 何书桓 凤凰WEEKLY
根据流行病学调查数据,2019年,中国拥有3.6亿眼疾患者。这其中,屈光不正(如近视、远视)患者数位居第一,紧接其后的是干眼,其发病率高达21%-30%。这意味着,在中国平均每五个人中就有一个干眼患者。
这个数字,每年还在以15%的速度高速增长。年轻人,是其中的主力。
这个话题在“知乎”上被浏览了超过14万次,精选的互动帖超过50多条,发言年龄最小的,刚刚迈入初中。
近视在低龄化,干眼也在年轻化,在中国的干眼群体中,年轻人成为了相当的主力。但与近视不同,这个疾病进展至中重度后短期难以缓解,由于眼痛、畏光,不少患者会在发病期失去自主生活的能力。
”在外人眼里这是个跟感冒、发烧差不多的小病,甚至自己在早期也极不重视。但等有一天,你每天只能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不能学习,不能工作,不能外出,电子产品一秒不能看的时候,你才知道,因为这个病,自己被世界抛弃了。“一位网友如是说。
被干眼困扰的千万年轻人中,谷俊峰是不起眼的一个。
半年前,他只身一人从苏州来到上海,学计算机的他,决意在这里混出个样子来。曾经,他每天的工作日常就是10、14乃至16个小时地盯着屏幕写代码,他常备的四、五瓶眼药水,就搁在办公桌上、显示器的下方。
如今因为干眼,他显得不太合群:平日里同事们相约去打联机游戏、吃火锅、唱K放松,他都婉言相拒。作为程序员,连偶尔加个班这样的简单要求,他也无法满足,不得不选择默默退出。
“我是一个IT男,但现在我的眼睛只要看一下屏幕就会很疼,早晨一睁开眼就开始流泪。发病的时候连着天的请假,在家里躺着。一个不能看屏幕的码农,还是码农吗?“谷俊峰说。
这种疾病带来的疼痛,真实感觉与外界理解差异极大。据亚洲干眼学会主席,厦门大学眼科研究所所长刘祖国教授介绍,美国的一项研究对于干眼的疼痛级数做过认定1,一般认为,干眼的痛苦程度可以跟罹患心绞痛相类比,“轻度干眼是一级心绞痛,中重度干眼则可类比二、三级心绞痛。而且,这个病在患者身上经常发生‘症状与体征分离’的状况,即患者感觉病非常重,但事实上干眼本身并没那么重。因此,干眼带来的焦虑抑郁,对患者的影响很大。“刘祖国说。
患上干眼的第一年,张涵坦言觉得自己几乎没法正常上班,“感觉是原本一个很正常的部位,突然产生了一种你从来没有了解过、又不知道疼痛界限的恐惧感。”
更多患者坦言:在家人和朋友眼里,干眼就是一个如同感冒、发烧的小病,他们的痛苦无法被理解。直到眼睛开始产生剧痛,看到强光眼睛睁不开,风吹眼睛也睁不开时,才发现因为这个病自己不能外出、不能学习、不能工作,自己的行动全部受限了。
人间百态在知乎“干眼吧”这样小小的群体里上演。有人因为干眼失去家庭,有人错过了爱情,更有人坦言,“被折磨的不行,轻生的念头都有了。“
中华医学会眼科学分会角膜病学组在2013年发布的《干眼临床诊疗专家共识》指出,在我国,干眼的发病率大约在21%至30%。由此可得知,干眼已成为除屈光不正(如近视、远视等)之外的眼科第一大疾病。
这一数据背后,是庞大而真实的患者群体。他们中,既有谷俊峰、张涵这样的城市白领,也有生活在中国一望无际的基层患者。刘祖国教授介绍,“城市三甲医院的眼科就诊患者中,干眼的人数占三成以上;这个比例在基层医院甚至达到五成。“
“从发病诱因看,40岁以上的干眼患者,女性比男性多见,目前的研究也发现,这个病跟性激素有明确关系,比如产后女性、以及绝经期妇女的发病率就要比男性要高出很多。此外,免疫系统相关的全身性疾病,比如类风湿关节炎、干燥综合征、系统性红斑狼疮等病症的患者也容易引发干眼。”他说。
而在中国,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患上干眼,则源于环境污染的加剧和电子终端的广泛使用,“年轻人,包括小孩子干眼患者增加得非常快,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跟手机、荧光屏的使用有关,” 刘祖国强调。
而在网络社区里,讨论的最热烈的群体则是大学生以及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年轻人。在他们的经验分享中,绕不掉的治疗第一步,竟然是“误诊”。
以谷俊峰为例,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的干眼被当作了结膜炎来治疗。“从最初的眼睛瘙痒、干涩、畏光,到某一天突然泪流不止睁不开眼,五个多月里我前后跑了十多家医院,病情毫无好转;直到发病六个月后,才终于在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确诊,被诊断为干眼重症。”他回忆。
用刘祖国教授的话说,“在国内,结膜炎是个非常宽泛的概念,在眼病的早期阶段,只要一出现结膜炎症,大概率会被认为是结膜炎。“在《国际眼科杂志》上发表的一篇文章里显示,临床干眼症误诊率高达69.2%。2
庆幸的是,近几年随着患者数的增多,临床上已有一套标准的干眼确诊手段。患者只需做一项“泪膜破裂时间”检测,通过测试眨眼后保持睁眼状态,泪膜表面出现第一个干燥斑的时间间隔来评价泪膜的稳定性。一般认为,健康人的泪膜破裂时间大于10秒,而干眼患者一般小于5秒,重症患者甚至仅需1-2秒。
在网上的“干眼吧”或是干眼社区,无数患者们互相抱团,取暖,不仅讲述那些因为干眼被逐渐影响或剥夺的人生,更像寻找救命稻草一样渴求着有效的治疗方案。
蓝菲是其中一员。干眼初次发作时的狼狈,她还记忆犹新。当时,在一个重要会议室,突然眼泪刷刷止不住往下流,她不得不让同事放下窗帘。
强忍了一晚的眼痛,次日一早她直奔五官科医院,“几乎只用了1秒钟就确诊了干眼”,普通患者一般耗时3-4秒的“泪膜破裂时间”,她几乎是“秒破”。
医生的结论进一步加重了绝望。“他说症状太明显了,但这个病严重到我这个程度,国内几乎没有合适的药可以治。”
刘祖国教授也承认,目前国内干眼治疗用药比较单一,“比如说针对中度的病人,他就会有眼部炎症的存在,而现在国内大部分医生都会用激素去在抑制炎症,但激素有很多副作用,不适合长时间使用,导致了对于干眼这个慢病,我们国家目前就没有一种药可以适合患者长期使用。”
据了解,治疗干眼目前国内临床上应用最广泛的是替代疗法,即用人工泪液补充患者泪液不足的情况,但是这并不是针对发病机制的治疗,只能带来暂时的缓解,所以远远还不够。
蓝菲确诊干眼后,开始满世界找药。经朋友推荐,了解到于2016年美国上市过一款专门针对干眼治疗,基于免疫机制研发的一种靶向抗炎干眼滴眼液。对于这款新药,蓝菲并不陌生,在网络贴吧里,许多确诊时间更早,求而不得的干眼“老病号”早已开始通过网上代购等各种途径和渠道,不惜以高昂的代价从美国或是加拿大购入这款新药。
在时间和病情允许的时候,蓝菲还是会去一些网络的社区,分享自己最新探索的治疗经验,也看看有没有别的病友探索出来的好方法可以帮助我远离这个病。“这一年,中药,针灸,物理治疗,各种方法都试遍了,现在最期待的还是希望有新药。美国的那个药可以,国产有效的,也行。”蓝菲说,“我们还在需要奋斗的年纪,失明,比失去生命更恐惧。”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张涵,谷俊峰,蓝菲为化名)
参考资料:
1. Uchino, Miki, and Debra A Schaumberg. “Dry Eye Disease: Impact on Quality of Life and Vision.” Current ophthalmology reports vol. 1,2 (2013): 51-57.
2. 王丽丽, 马莲芳, 杨阳,等. 干眼症误诊的临床分析[J]. 国际眼科杂志, 2008(3):613-614.
作者丨何书桓
原标题:《“因为这个病,我被世界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