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隆菲尔德：为什么语言的界限如此模糊？

写在前面

之前发过一篇施杜里希《世界语言简史》中的精彩辩论（详见文末链接《世界上有多少种语言》），文章以主客问答的形式，层层递进，生动形象地阐述了“语言的界限难以划分”这个道理。今天的这篇摘自布隆菲尔德《语言论》，以另一种形式再次解释了这个问题。建议结合前文一起阅读。

--以下是正文--

我们对言语社团内部的差别别所做的综合观察告诉我们，一个言语社团的成员可能说话非常相似，谁都听得懂谁的话，也可能差别很大、住得略远的人就彼此听不懂。前者可以举一个只有数百人的印第安部落为例，后者可以举英语这种分布极广的言语社团为例：在英语社团里，一个美国人和一个说方言的约郡人是彼此言语不通的。不过在这两种情况之间我们的确划不出条界线，因为在听得懂和听不懂之间是有许多过渡阶段的。美国人和约克郡人彼此能否听得懂，可能决定于两人智力的高低，或者有无接触别的方言或语言的经验，或者愿不愿意细听对方的话，或者当时的环境是否很容易使对方了解语义，如此等等。此外，在地区言语和标准言语之间的差别，还有无数等级两个人或其中的一个都可能作某些让步，以便双方了解，这些让步一般是向标准语靠拢。

所有这些因素，都使我们难以在许多言语社团的周围划一条清楚的界线。界线最明显的例子是两种互不相通的语言紧紧靠在一起，像英语和西班牙语在美国西南部就是如此。这儿每个人的本族语一一如果为了简单起见，我们先不管印第安人和最近迁入的居民的语言——不是英语就是西班牙语，所以我们可以画一条假想的线，即语言界线( language boundary)把说英语的人跟说西牙语的区分开。这条语言界线当然不是一条简单而固定的线，把两个分地聚居的社团隔开。在一整片西班牙语地区中，会有些说英语的居民插入，构成言语孤岛( speech islands)；反过来，也有西班牙语孤岛被英语社团包围的。双方都会有若干家庭和若干个人生活在另一个语言集团之中，因而不得不用我们的语言界线画成一个小圈圈，把它包围起来。所以，我们的语言界线非但有很长的不规则线条，也有许多围绕言语孤岛的小圈，其中有些只包括家人甚至一个人。可是，尽管语言界线像几何图形那样地复杂，并且天天改变，它到底还标出一种明显的区别。诚然，语言学者在英语和西班牙语之间曾发现很多相似之处，可以确实证明这两种语言是有亲属关系的，不过相似之处以及亲属关系相距都太远了，对我们这儿所谈的问题没有什么影响。

关于德语和丹麦语，我们也可以采取同样的说法：我们可以横过日德兰( Jutland)半岛，就在弗伦斯堡( Flensburg)城北，在德语和丹麦语之间画一条界线，这条界线表现出一些跟美国西南部英语和西班牙语的界线相同的特点，只是规模小些而已。不过这里德语和丹麦语非常相似，我们因此要注意一些别的可能有的情况。这两种语言彼此是不通的，不过二者之间非常近似，不需要作什么语言研究就能看出有亲属关系。如果人们真要比较一下的话，德语和丹麦语的差别，并不比史拉斯危克( Sleswick)的德语地区方言和瑞土的德语地区方言之间的差别大。彼此接壤的德语和丹麦语所显示出的差别，也并不比一个自有其地区方言的言语社团可能有的差别大ーー只是在后一种情况下，地区与地区之间有许多过渡阶段，而在德语和丹麦语之间则找不到过渡性的方言。

语言和方言的区分，纯粹是相对的，这一点在别的例子里表现得更加清楚。我们说，法语和意大利语，瑞典语和揶威语，波兰语和波希米亚语，是截然各别的语言，因为这些言语社团在政治上各自独立而且使用不同的标准语，可是在两国边界的言语形式方面，全是相差无几，并不比各言语社团内部的差别大。到底毗邻的言语形式之间，要有多大的差别才说得上有语言边界呢？显然，我们不能完全准确地衡量这些差别。诚然，有些情况，我们习用的命名也不能用于语言学的例子上。地区的一些方言没有提供什么根据，要在所谓德语和所谓荷兰-佛兰芒语( Dutch- Flemish)之间画一条界线：荷兰-德语区域在语言学上是一个单位，它们的分界主要是政治上的划分；要是从语言学的划分来说，意思不过是：这两个政治单位各用不同的标准语而已。总之，言语社团这个术语只有相对的价值。集团之间甚至个人之间的交往，可以从零开始到极细微的相互协调。很明显，由这个极端到那个极端，有许多中间阶段，各阶段的交际对人类的福利和进步都是大有促进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