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手记｜在搜救现场 最奢侈的话是“我还活着”
6月1日，风雨交加的暗夜，450多人乘坐的“东方之星”游轮在长江监利段翻沉。灾难就是号令，各路记者急赴新闻现场，向公众报告事件真相。他们并非无动于衷的记录者，而是有血有肉的新闻人，身处现场，他们最真切的感受是什么？“我报道”采访了四位新华社记者。
6月3日，救援人员在沉船现场展开营救。新华社记者肖艺九摄
「觉得世界上最奢侈的话，是“我还活着”」
刘景洋｜新华社新媒体中心记者
地点：湖北监利搜救现场
昨晚一夜未睡，今天一上午看到又多了几具遗体。其实离得越近越无助。
不能坐下，不能低头，一坐下一低头就会睡着。我都如此，那些战士呢？气温23度，很多穿着长袖的士兵说“冷”，我说我穿短袖都还好，一摸他们身上都是湿的。
将心比心，觉得想做点啥，却什么都做不了。地震我可以往前冲，可沉船我不能下水看啊。在这里，没船寸步都难行，干着急。
在搜救现场，觉得世界上最奢侈的话，是“我还活着”；世界上最温馨的话，是活着听见“我来救你了”。最做不到的淡定，是站在400多条生命的头上。最想要的意外，是又有人活着从船里出来。离得越近，越无法超脱，生命就在眼前，如此脆弱。
6月3日凌晨，救援人员潜入水中搜救。新华社记者肖艺九摄
「雨下个不停，似乎上天也在哭泣」
王 贤｜新华社湖北分社记者
地点：湖北监利搜救现场
长江监利段大马洲水域，凉风阴雨时不时地袭来。
在救援的第一现场，对生命的牵挂尤其强烈，以致虽然几夜未眠、满身疲惫，依然久久难以入睡。
救援第一天，看到两位幸存者先后出水，我和现场所有的人一样，情不自禁地鼓掌欢呼，希望一个个生命都能这样从浑浊的江水中浮出。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焦急逐渐挂在每个人的脸上。潜水员一个接一个地下水，捞起的却是一具具遗体。一直坚守在沉船附近的我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期盼奇迹的发生，多一个人活着，就多出百分的惊喜。
天空依然阴沉，雨还下个不停，似乎上天也在哭泣。
泣血大马洲，唯愿逝者安息，生者坚强。
6月2日，救援人员成功救起一名幸存者。新华社记者丁林摄
「真的真的不希望再写这样的稿件」
白 旭｜新华社对外部记者
地点：湖南岳阳
一直以来，长江在我看来是浪漫而诗意的。“孤帆远影碧空尽”的怅然，“青春作伴好还乡”的期盼，淘尽“千古英雄人物”的苍茫壮阔，惯看“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淡泊沧桑。
而这次的采访，让我亲眼见到了它的残酷。
这次报道的重点其实在湖北监利。不过幸运的是，湖南这边有一位沉船后自救的幸存者。我们在岳阳第一人民医院见到了张辉。他的身份是船上四百多人旅行团的负责人。
张辉讲述的过程让我不寒而栗。短短不到一分钟，一艘船就这样沉没了。当时，船上的人，有的在睡觉，有的在整理被打湿的被褥，还有的不知是不是正在和亲人通着电话或者兴奋地谈论着行程……命运一瞬间改变。
幸运的人，惊魂后被救起，此事可能成为他们余生挥之不去的噩梦。不幸的人，从此和家人阴阳两隔，后会无期。
而这些人，大都是老年人，是我们父母的年纪。而我们的父母，也曾出去参加过旅游团。因此这个惨剧，离我们并不遥远。
说到最后，张辉哭了起来，悲伤不能自已。
我真的真的不希望再写这样的稿件了，因为其中的一些名字、数字，背后都可能是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和曾经完整的家庭。
入夜，我们站在从湖南到湖北的渡轮上，四周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雨水和雾气中若隐若现，不知远近。这一次，在长江上，我感受到的不是美，而是恐惧。
为那些还没有被救起的人祈祷。
6月2日，张辉在岳阳市第一人民医院病床回忆起逃生经历时落泪。新华社记者李尕摄
「生命无常，聚散都不由人」
黄安琪｜新华社上海分社记者
地点：上海协和旅行社
有人瘫软在沙发上大声哭喊着，有人呆坐在地上红着眼眶；有人叹息三十而立尚无机会孝敬父母，有人满头白发泪忆青梅时光……
走近长江翻沉客船乘客的家属，仿佛走入一片焦虑与悲痛的苦海。
尽管经历过上海大火、复旦投毒案等对“心碎”家属的采访，我还是忍不住涌出泪水。长江无情地留下了那些含辛茹苦的父亲母亲，戛然而止的不仅仅是生命，更是那些家庭的天伦之乐。
采访，只能小心翼翼，犹如游走在布满地雷的战场，惹泪的话都不能说。“目前还没确定是否死亡”、“还有希望，总要相信”……采访之余，我只能用自己也觉得无力的语言安慰着他们，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希望他们在无助时可以拨打。
近一些，更近一些！多数人希望尽快到达事发地点，以求更近距离地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多一些，更多一些！他们一遍一遍地浏览着网络和电视上的相关信息，“自私”地期待着那些被救的少数中出现熟悉的字眼。
珍惜，是这次采访给我的最大感受。生命无常，聚散都不由人，也许一个浪花就会将我们分离。对于像我这样的游子，应该常回家看看，在还来得及的时间陪伴那抹夕阳。
6月2日，旅客亲属在上海协和旅行社外等待消息。新华社记者丁汀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