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宁波00后与甬城千年城隍庙的跨时空对话
（图片来源：小红书 197376353）
我时常惭愧，在甬城生活二十载，却对此知之甚少。我也经常会想一个问题：
我们这一代人，以后长大了老了，还会去寺庙烧香吗？还会在神龛前叩首吗？还会用锡壶倒黄酒，做一堆菜荤荤素素，看着火苗劈里啪啦吗？
我们的精神信仰，是更多寄托在偶像明星身上了吗？是再也不会默念“我佛慈悲”了吗？是再也不会去到这檀香萦绕的仙山琼阁中，思索婆娑世界的奥义了吗？
今天我第一次跨入城隍庙，我看到老人，老人，老人。一茬一茬的老人，一茬一茬的花胡子，一茬一茬的白头发。好似田野里那股子拧起来的卯劲，落日余晖撒落在小麦上，看起来竟像给它们披上了层黄金铁甲。
我走啊走，漫无目的地走，散散乱乱地走。我看着络绎不绝的人群来来往往。年轻小情侣把它当作新鲜事，手挽手进来，拍照，再手挽手，出去。老人们多佝着背，背着手，在每个神像面前稽首叩拜。
不知怎么地，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跟着一个老奶奶。也不能说是跟着，只是每次我前脚迈进一个殿，她后脚就颤颤巍巍地进来了，抑或是在她低眉扶额喃喃求佛时，我总能瞥见她双手合十的姿态。可能是这四四方方的庙宇总是会把“对称”的艺术发挥到极致，于是冥冥中也把两个映照的灵魂捆绑在了一起吧，我这样想到。
庙门口的七元店正在放着喇叭吸引顾客，卖力凸显它的存在。而你不一样，城隍庙，你一言不发地立在对面，却有着滂沱气势，那是千年文化沉淀下来后带来的不怒自威的魅力。“宁波府城隍庙”，红色牌匾上，印刻着这几个鎏金大字。
我想要用手机拍照捕捉你，却始终被笼罩在你的羽翼之下，于是视线也被局限了，目光所及之处都无法把你看全。至此，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甚至是脑海里想象出来各神佛雕像的一颦一簇，眉头的一舒一展，都被放大乃至深入我心了。
人们总说要想了解一座城，就去了解它的魂。何为魂？魂是聚集了这个城市人们内心深处最诚挚的祷告，不掺一点杂念与多余的思绪，人性本质里最纯最真的东西便是。城隍庙，我总以为当一个人在某一座城市生活越久就越能了解它，而今天我写信给你，也是替所有跟我一样，对你怀有敬仰膜拜之情的人写信给你，是想拷问我自己：你，对城隍庙的感情，仅仅浅浮在那座庙吗？城隍庙啊城隍庙，千年来无数书册记录你的传奇，勾勒你的画像，却从没有人聆听过你的声音，你的波澜，你的痛处。说出来吧，把回信悄悄送到家门口的锈迹斑斑的绿漆邮箱里，把真情吐露，把实感共享。
一个困惑的宁波00后
2020年7月10日
To：年轻人
Hi，年轻人，我是城隍庙：
很高兴收到了你的来信，也十分的欣慰，在这娱乐至死的快时代里，还有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愿意放慢脚步去对传统郡庙产生深刻的思考。虽然我已经近千岁，但是对于古建筑来说，这不过是生命长河的伊始，在经历了岁月蹉跎与打磨后，我觉得自己愈发蓬勃朝气了。所以，别把我当做迂腐的老头子，我也不会跟你侃侃而谈所谓“辉煌”传奇，网上的文章遍地都是。我们就像朋友一样喝喝茶，聊聊天，挑点有意思的历史故事讲给你听。
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全名叫“宁波府城隍庙”，不过人们习惯直接叫我“城隍庙”。我虽出生在战乱割据频发的五代十国，却位于当时子城的中心地带广受市民的顶礼膜拜。我供奉的是功臣纪信，作为刘邦身边的将军，他并无张良、韩信般出彩，但却在楚汉战争中为掩护刘邦替军赴死。刘邦上位后认可其功劳，便追封他为“成纪城隍”，香火鼎盛。而人们对我的崇拜，也体现在自宋代起就被列入了官方祭典，并且每逢清明、阴历七月半、十月朔时便会举行的祭祀大典。《宁波府城隍庙碑记》记载：“神灵丕著，祷即应，感即通，岁或雨旸愆期，民必戚于神，而神休于民者多矣。
当然，不仅是受到皇权钦命，其实作为一座庙，我更多的是融入到普通百姓们的日常生活中去，延续着千年来的文化传统，在市井烟火中成为人们精神信仰的归属地。很多城隍传统习俗已经湮没了，抬城隍、坐夜、迎财神......许多饕餮盛宴只存在我的记忆之中。在你的来信中，我看到年轻人困惑和焦虑：旧时城隍的盛况是不是一去不复返了？且听我讲——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城隍，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记忆。而古时“抬城隍”作为城隍庙会的重头戏，在老百姓眼里是年度大事。当庙内的公祭仪式结束后，木雕的城隍像就被抬到拜殿插轿，官方称为“城隍出巡”。抬城隍在起程之前首先要净街，旧时由二人抬着净街炉沿所经街巷边走边洒水，清除一遍街道的秽浊之气。
接下来是开道锣，两面直径80厘米的大铜传锣，二人各持一面，在城隍队伍起步和每到转弯处，大路口，均敲13下，意示警告四方，城隍爷过来了，一切不应出现的物象，均要及早回避、让路。
锣后是两个“黑道的”，即皂吏二名，身着黑色役服，手握堂杖，在每次锣声响后，均要喊堂威，“威——武——”，其声沉长，令人畏惧。
作家柴隆在《千年郡庙》（宁波出版社）：“千斤担”与“黑白无常”是最吸引人眼球的“门面担当”。“千斤担”多由肩挑一副重担，手持一把锡壶的“大力士”扮演。他们走路跌跌撞撞佯装醉相，使得周围的人都远远望着不敢接近。而“黑白无常”作为民间所信奉的阎王属下的勾魂使者，负责索命勾魂，俗称“勾魂鬼”。“白无常”由壮汉扛着傀儡扮演，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口吐长舌，其头上官帽写有"一见生财"四字，予感谢并对恭敬神明之人以好运，尊之曰"活无常"，"白爷"等。黑无常则面容凶悍，身宽体胖，个小面黑，眼圈涂成黑色，口吐长舌，看上去十分血腥恐怖。官帽上写有"天下太平"四字，意为对违抗法令身负罪过者一概无赦，尊之曰"矮爷"或"黑爷"。小孩子们一看到，既好奇又胆怯，躲在大人身后却又忍不住偷看。
中间还有单人许愿者，胳膊灯，带枷者，上镣者，以示请罪。扮演“罪人”者，系身有疾恙，通过该角色扮演可以赎罪来消灾。在“白无常”身后还跟着一群“小白无常”，相传是人们信奉如果孩子从小体弱多病，便可以通过拜城隍庙里的“白无常”为“阿爸”，来保佑其健康的成长。此情此景，倒也妙趣横生。
旗锣开道，鼓乐随后，各个灶火班的标帜队、对联、锣鼓套，吹奏班雅乐。八面“回避”“肃静”执事牌位于仪仗之首，四方令旗和民间会旗随风飘扬，八抬大轿后是有左后护卫十余人的骑马队，声势浩大，威武非常。
城隍一请出，全城皆轰动。那一天全城人都换上了干净的新衣裳，各处净街，购买糕饼水果，泡茶沏香茗。沿街拥挤异常，熙熙攘攘，甚至有人爬上树和屋顶，只为一看抬城隍的盛况，万人空巷。吆喝助阵声此起彼伏，跟随者城隍爷走过鼓楼、东门、灵桥门、药行绕城一周，焚香燃烛跪拜迎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这句经典的现代话放在当时是在合适不过了，热闹的大街汇集了市民百姓们的祈愿，这场声势浩大的民间吉庆活动结束后，各商市会雇戏班，安排酬神大戏三天三夜，日夜香火不断。
人们的信仰在此得到皈依，也得到了极致的身心欢愉。抬的是城隍，娱的是自己，生活的鲜活印记，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忽然抚尺一下，群响毕绝。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口技》中艺人的精湛技艺总是让观众瞠目结舌。而在城隍庙里，有“艺人，一长衫，一折扇，一醒木”的评书人。张少策老先生便是宁波评话泰斗。后大殿里听《水浒》，是多少老宁波人茶余饭后的首选休闲活动。那干净利落的醒木一拍，折扇划出漂亮的弧度，张老先生用厚实的嗓音，丰沛的感情，与恰当好处的肢体动作，把故事说得活灵活现，让人听着听着便不由自主地瞪眼竖耳，听到高潮时大气也不敢出。评书人神情一颦一笑，语调一张一弛，音量一起一落间都体现了这磨砺六十载的真本事，让听众过足了瘾头。而后评书大火，成为城隍庙独特的一杆旗。
走书，又称“武书”，是一种融表演、唱曲、说书为一体的舞台形式、艺人带把大胡琴，桌上放置一把折扇、一块手帕、一块醒木等表演道具。演唱者坐在桌子左边，弹奏者则坐于另一边。七字为一句，双句韵作结，低吟缓诵之间，平仄协调之中，经典故事悠悠道来，观众们皆沉浸在历史文化之中。如《琵琶行》中那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直叫人拍手称绝。
宁波汤圆
水磨糯米制成皮，以细腻纯净的绵白糖、黑芝麻和生猪板油制成馅，汤清色白，浑圆有光泽，轻轻要开皮子，“香甜鲜糯滑”五个字全占了。现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随处都可以吃到汤圆，但是童年对于甜味的偏爱，咬破皮后嘬一口芝麻内馅，那滚烫的甜久久萦绕在舌尖，是最难忘却的味道。
油炸鹌鹑
鲜嫩多汁，肉质紧实，外皮酥脆入味，内里饱满弹牙。炸鹌鹑，这一道如今再难遇见市井小吃竟成了许多人记忆中的珍馐美味，如今的快餐炸鸡、烤乳鸽与之相比不值一提，那是童年的记忆给它增添了一层美味。
牛肉细粉
青瓦屋檐下的店面虽简陋，铁锅上却冒着缕缕热气，终日炖着新鲜的牛大骨，上面浮起一层肥滋滋、亮闪闪的油花。一碗热汤，一碗细粉，“哧溜哧溜”几口就吸完，那叫一个鲜啊！
南翔小笼
南翔小笼包小巧玲珑，可不就是这温婉可人的江南小镇造就的一屉玉盘珍馐吗？皮薄馅大的小笼包，一口一个刚刚好，享受咬开后肉汁在口腔肆意迸溅吧！热气腾腾一屉下肚，舔舔嘴角残余的酱汁，总觉得吃不够！
牛肉锅贴
鲜甜的汁水浸没了Q弹的牛肉馅，焦脆金黄的锅贴皮滋滋冒着热气，嗦一口里面的汤汁——啧！回味无穷......让人吃了只想喊：老板，再来两个锅贴！
古来著名建筑多经历过或大起大落，或大残小缺，在绝处中逢生，在浴火中重生，我也不例外。千年来我被历经数次火焚重建，人为捣毁。十年“文革”期间，我一夜之间变成一座死寂的空庙，郡庙戏台和书场再无人头攒动与雷动掌声，商贾云集的大舞台而后落尽铅华，再无异彩。21世纪的网购狠狠地冲击了传统商业，我偶尔会陷入迷茫，我究竟会被改成什么样？新开辟的美食城几乎成为烂尾楼，网友们的批评和老宁波人的惋叹接踵而至，说城隍
你问那时的我会感到遗憾与悲伤吗？当时的回答是：是的。我觉得步伐太快了，会乱。千年的文化调性，是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改变，以至于“适应”或“追赶”上所谓时代潮流的。给老城隍一点时间吧，也请对我抱以宽容和善意。
你问现在的我会感到欣慰吗？也不会。因为我从未失望过。没有百姓的供奉就没有我的存在，而百姓香火是生生不息的，只要他们内心中的精神信仰仍然存在，即便我被诟病、被整改，但是信仰不死，城隍即不死。而如今我再一次重生了， 似历经沧桑后的涅槃，也似获新生后的释然。
宁波府城隍庙和阿拉宁波人，原本就是相互扶持着走过千百年历史的两兄弟，原本就是血浓于水的至亲至爱。
城隍庙
2020年7月10日
或许，你也有想对城隍庙说的话吗？你也想与这位00后分享自己与城隍庙的故事、解答她的疑问吗吗？欢迎你们在留言区分享，让它成为另一个宁波人与城隍庙的记忆存储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