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界｜走进孩子的在线课堂：对话 理解与成长

△杨阳部分课程的来源

家里的餐厅成了杨阳的“教室”。餐厅与客厅相连，时常有家人走来走去。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杨阳曾经因为认真听讲受到老师的表扬，在家听课的他却懒懒散散，常常走神，桌上的小玩意儿比网课更吸引他。一节数学课上，杨阳的母亲曾经看到他宁愿摆弄自己的肚子，都不愿意听课。

对此，杨阳有自己的委屈——学校发布的录播视频教学节奏慢，一节数学课的时间反复讲解两道简单题目。杨阳一看到题目就想出了解法，但迫于完成任务的压力，他不得不看完整段视频。

一节课的内容虽少，网络授课的进度却很快。学校搜集的课程视频无法覆盖课本每一页的内容，往往仅包含一个章节中零星的知识点，剩下的部分并未涉及。杨阳的数学课本共有十章，两个月左右的网课已经“讲完了”除总复习之外的前九章。

△一次40分钟的课只讲了两页

与杨阳的情况不同，就读于北京市西城区中古友谊小学的姜茜很享受观看录播课。发布在西城区中小学线上学习平台的一年级课程使用了动画片的形式，抓住了低年级小学生的心。讲到拼音，视频以“欢迎来到拼音城堡”引入；老师用新编的儿歌代替了语文课上的朗读练习；数学课通过跷跷板的动画来讲授“比大小”的知识。每当姜茜看到有趣可爱的动画时，总是激动地叫来母亲和自己一起看。

△北京市空中课堂 以漫画形式介绍七巧板的来历

2月8日，安徽省教育厅率先印发《关于加强疫情防控期间中小学线上教学管理工作的通知》，要求正常寒假结束至正式开学时间之前，除高三和初三年级外，其他年级一律不讲授新课。福建、海南、北京等省市也相继明确非毕业年级的学生不上新课，不开展任何形式的线下集体教学活动，鼓励和指导学生自主安排学习与休息的时间，开学后进行零起点教学。

而天津市、江苏省等地区则允许学校开设新课。2月12日，天津市教委在新闻发布会上介绍了本市“停课不停学”的具体落实情况。依托天津市基础教育资源公共服务平台，市教委将提供丰富多样、可供选择、覆盖各区的优质网上学习资源，全力保障中小学生居家网上学习，此外学校也可以自行准备直播授课。2月2日，江苏省教育厅在其官网宣布，省教育厅根据春季学期的主要课程教学内容，组织省内名师录制了一批系列课程，2月8日起陆续上线，各校自主选择在录播视频之外组织教师进行线上答疑。

部分省市试图保留网络授课里老师与学生的互动。前半节课孩子们观看省级骨干教师或学校老师录制的微课，后半节课任课老师上线，借助各类在线会议平台，以直播的方式与学生互动授课。

张梅是上海市某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兼语文教研组组长。每天一大早，她会将当日的课程上传至班级微信群。课程开始，她和班上的学生们同步观看由上海市统一录播的20分钟“空中课堂”视频。统一课程结束以后，张梅对课程要点稍作梳理，并布置接下来十几分钟里学生的练习与复习内容，避免了学生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

四十分钟的课结束后，她不忘提醒孩子们休息一会儿，放松眼睛，准备接下来的数学课。每天下午也有一节语文课，全天两节语文课可以讲完一整篇课文，随后张梅会在布置作业的群里再发送一个音频，梳理全天的课程内容和晚上的作业，帮助学生们更好地理解。

张梅希望网络授课期间仍能与孩子们保持互动，了解他们学习情况，因此除了上课以外，她每天都会一对一地给孩子们批改作业、讲评错题。她希望在网络上的“新课堂”里，孩子们仍然能够保持认真的态度，扎扎实实地完成学习任务。

新角色

在这学期网络授课开始之前，王璇的母亲很少全程参与女儿的学习。王璇就读于天津市宝坻区东庄小学一年级。一年级上学期，王璇的写作业速度快，成绩位居班级中游，不让母亲费心。但现在，上课与写作业成了王璇和母亲之间的“拉锯战”。王璇看录播课的时候，母亲往往坐在一旁，避免王璇走神。女儿认真听完课，母亲教女儿做题时仍不免烦躁——一道在她看来很简单的找规律数学题，耐着性子教了许多遍，女儿还是不得要领。在过去数月时间里，陪伴女儿学习已经让她身心疲惫。

△找规律的数学题

“网络授课拼的是孩子的自主学习习惯。”张梅说，“如果平时事事靠学校老师‘压’着，现在在家学习的效果就会差一些。”

疫情期间的网络教学无形中赋予学生、家长与教师新的角色与身份。平时，小学低年级学生的课内学习几乎全权托付给学校里的老师，授课老师与班主任全程关注学生的学习状况，依据需要与家长联系，学生在校时间里家长不必太过操心。如今，网络教学将一部分老师的工作交到了家长手中，他们需要慢慢调整自己的角色与期待，同孩子一起适应新的学习方式。

杨阳就读的学校平日里对学生管理得十分严格，课间不鼓励学生离开教学楼，所以杨阳常利用课间时间写作业，加上放学后一个多小时的托管班，每天回家前就能基本完成全部课内作业。以往他不参加课外辅导班，也少有课外练习，因此回家后便和同学相约去公园玩或者和母亲打羽毛球。课余时间还会自己阅读一些课外书，每天看一集动画片。

这学期，杨阳母亲看到班上其他同学的家长几乎都给孩子布置了课外任务，还有不少报名了网络授课的课外班。因此，她也为杨阳在“猿辅导”上报名了语文、数学、英语三门课程，在“学而思网校”报名了作文课，并每天给杨阳布置1-2篇课外练习册。

这样的新安排是她与儿子商量的结果。以一定的游戏时间作为奖励，杨阳基本可以每天按时完成课内外的学习任务。但同时，出于对儿子视力健康的考虑，杨阳的母亲觉得这一“约定”并非最佳的协调方案。

杨阳与母亲尚且能够在交流中就学习安排达成一致，而王璇和母亲则不然。

在QQ和微信家长群里，其他孩子的学习状况、课外班进度、生活动态都成为了王璇母亲的压力源泉。有一些家长发言积极，很擅长辅导孩子，经常分享自家孩子练字、做题的照片。王璇的母亲担心开学后同班的同学已经额外学习了很多知识，可王璇似乎“一点都没学”。

无力感与不理解的情绪在胸中翻腾，母亲“火气上来”便忍不住说起“别人家的孩子”。王璇最反感母亲说这样的话，干脆撂下笔，不愿意继续写作业了。

△王璇的课桌

实际上，王璇一家遇到的困惑并不特殊。家长的焦虑，孩子学习上的困难，家庭内部的矛盾……张梅班级里学生的家长也常常就类似的问题向她寻求帮助，而王璇母亲眼中的“模范家庭”背后，也是通过父母与孩子的不断交流与磨合，才找到了当前合适的学习与生活的模式。

姜茜目前的学习状态让她的母亲较为满意。但网络授课之初，姜茜与母亲也闹过别扭。母亲在检查女儿的习字作业时总觉得女儿“写得丑”，向女儿指出后却没有看到改进，一向温柔的她也忍不住发火，责备了姜茜几次。

慢慢地，姜茜对写字失去了信心，不愿意做练字的作业。一次谈话中，她向母亲坦言，母亲总为自己的练字作业生气，如果母亲少发脾气，自己其实很愿意认真写字。姜茜的母亲是一位初中教师，她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并和女儿约定，遇到小矛盾时双方都心平气和地交流，一起成长。

母亲开始手把手教姜茜写字，并把女儿上学期和现在的作业放在一起比较，让姜茜看到了自己的显著进步。姜茜对练字重燃信心，父亲下班回家后总是迫不及待地向他展示自己的作业成果。父女二人还找到了一种有趣的算术学习方法。他们互相给对方出题，在游戏中姜茜从十以内加减法慢慢学会了乘除法、负数计算等课堂之外的知识。

△姜茜上学期的练字作业

△姜茜本学期的练字作业

家长与孩子的朝夕相处让父母们意识到沟通的重要性，并开始摸索家庭教育的方法。姜茜的母亲切身体会到，“孩子还是要以鼓励为主，尤其不能动不动就向她发脾气。”

张梅始终认为家庭教育是学校与老师无法取代的。虽然在基础教育阶段孩子们离开父母和家庭，与同龄人一起成长，但她指出：“老师们在学校里只能对孩子的习惯与成长加以引导，至于这些习惯能否在生活中保持下去，家庭教育的作用是不可或缺的。”这一次居家网络授课既是一次检验，也成为了促进改变的机会。

舍与得

2020年2月初，张梅和全上海的中小学教师逐渐回归工作状态。过去的近三个月时间里，张梅觉得老师们的工作时长明显增加——工作日的下午三点到晚上九点，她要始终保持“在线”，经由学生家长收取作业、批改作业，并第一时间将订正的要求反馈给学生。

张梅认为作业情况是反映低年级学生学习情况的主要媒介。为了能够对每份作业进行一对一的反馈指导，不同的学生会上交不同的作业。有的学生上传朗读的视频，有的学生提交练字的图片，其他学生则上交练习题的照片。收到作业后，张梅用语音为每个学生讲解错误，若家长反馈说孩子仍有疑问，她便以视频通话的形式直接与学生沟通。

为了能够在有限的时间里对每份作业进行一对一的反馈指导， 张梅请学生们分组上交不同的作业，包括朗读的视频、练字的图片，练习题的照片等等。这样一来，她每天能了解班级整体各方面的学习情况，每周也能够逐一解决每个学生的个性化问题。

来来回回的通信很费时间，尤其在开学初期，家长与学生尚未适应网络授课的状况。家长时常发送模糊的照片，或者没有按照要求上交作业。一些同学的作业订正反复数次才修改正确。

因此，张梅和家长打交道的时间大大增加。已经复工的部分家长回到家大概是七点半左右，张梅班上学生的家长大多都不愿随随便便上交孩子的作业，总是要自己“把把关”。如果不满意，很可能让孩子擦掉重写。一来二去，提交作业的时间越拖越晚。

作为班主任，张梅既要做好学生的老师，也要成为家长的朋友。她试着劝说家长们：“孩子怎么写的就让他们怎么交上来，不要等到孩子全做对了才交。这样让老师怎么发现孩子的困惑和问题呢？”“交作业的时间不宜拖到九点之后，以免影响孩子的睡眠时间。”

张梅希望能够兼顾父母与孩子双方的感受，避免老师的要求与作业成为家庭的负担和矛盾的导火索。

在“麻烦”与琐碎的工作中，张梅对家长的心情始终抱着理解的态度。网络授课阶段，多数父母将更多时间、精力投入在孩子身上。当孩子的学习成为了父母生活的重心，微小的细节也牵动着父母的心绪。

杨阳的母亲为了保障儿子的学习效果，目前仍在家中办公。虽然作为自由职业者，她工作并不繁忙，但仍要调整工作安排，将个人工作事务与儿子的课程安排错开。每天她抽出2-3个小时陪杨阳学习。当杨阳有课外辅导班的在线课程时，母亲陪他学习的时间则延长至4-5个小时。她在厨房做饭的时候，便让儿子在餐桌上写作业，方便关注他的学习状态。

△图 8 杨阳在餐桌上学习

王璇的母亲在2020年春节之前刚刚辞去工厂里的工作，考虑到家里的经济情况，她希望可以尽早找到一份新工作。最初由于疫情的缘故，她未能如愿。如今，因为担心王璇没人看管，她打消了找工作的念头，一直留在家里。

对于复工较早，工作繁忙的父母而言，他们无法时时刻刻在孩子身边照料他们的学习与生活，此时来自老师的关注与嘱咐就更加重要。

张梅的班级中就有这样的家庭，一位母亲发现没有了家长或学校的监督，女儿的学习态度有些懈怠，习字作业的订正总是屡屡无法过关，希望张梅“出马”。张梅立刻与女孩通了电话，开始时随意聊了聊近来的生活，然后“不经意”地谈到了学习。

张梅用孩子们更易接受的方式“旁敲侧击”：“你的字最近有点出乎老师的意料。老师记得你以前的字都是优加五角星，最近怎么总是需要重新订正呢，老师有点失望哦。” 女孩说从前的字是自己在课外学过的，现在作业里是没有学过的生字。张梅便指导女孩：“所有的字都是点横竖撇捺组成的，只要掌握了这些，生字也一定能写好”，并鼓励女孩说：“你这么聪明，不信下一次再试试看”。

通话后第二天，张梅就看到了女孩的改变，并通过家长的微信告诉女孩，“你只要看仔细了一定能写好”。过了两天，张梅再次与女孩一家通话，希望家长对孩子保持信心。不久后，女孩儿的一篇作业就被作为优秀作业展示在班级群里。

大半个学期的网络授课中，学生、家长、老师与学校都在慢慢接纳、努力适应新的课堂与新的角色。2020年4月13日起，北京市的各小学正式开始在线教授新课。天津市教委也发布通知，从4月20日起天津市小学各年级课程统一录制，为过去两个月里的在线“预习”画上句号。

对于不少小学低年级学生和他们的家庭、老师而言，这段时间的收获与经历远不止对新课的“预习”。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拉近或远离，要求他们去寻找新的沟通方式，以加深对彼此的了解与理解，更好地帮助孩子们成长与进步。

对于刚刚步入小学不久的孩子们，在数月生活中缺席的是他们的“班级”，“同学”与“朋友”。王璇的姐姐曾问过妹妹：“待在家里这么多天，你有什么想法？”王璇回答：“我挺想我的朋友们的。”说完她便跑开了。

她与她的母亲一样，热切地期盼着回到学校的那一天。

图片来源于受访者

微信编辑｜李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