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何能得一知己

坦诚、正直、宽容和持之以恒，北大中文系教授论交友之道

本报记者 章咪佳 整理

北京大学教授程郁缀，最近到浙江科技学院，做客浙江人文大讲堂。程郁缀专长中国古代文学，尤攻唐宋诗词。他谈交友之道，会把信手拈来的古代诗词典故，和历久弥醇的现代醒世故事交错在一起，沉浸在里头的听众，脑子里的频道切换要很快，跟穿越时空隧道似的。

一番头脑风暴下来，大家是中华文化习得，友道价值学得，收获颇大。

《论语》第一篇第一条：“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是我们中国古代交友之道中最早的、最伟大的、最有名的一句。

诗人屈原在《少司命》中有这样一句诗歌：“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悲伤当中最大的悲伤，莫过于活活的离别；快乐中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新认识一个好朋友。这是我国古代交友之道中，非常有名的一句话。

当然，交朋友也是很难的，尤其是知己。所以李白曾经感叹说：“知音不易得。”

知音自古实难求。明代小说家冯梦龙在他的《三言》中说：“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我们认识的朋友很多很多，但真正的知心朋友能有几个人呢？

程教授从五个方面讲述了交友之道。

交友之道一：交友以诚，诚笃真挚

“诚”就是真，真诚、诚实。“诚”是我们交友的基础，如果把友谊比作花朵，那么真诚就是友谊花朵赖以生长的土壤。

我很喜欢欧阳修的一副对联：“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我认为，此乃大丈夫也。如果你做到“事无不可对人言” ，就是襟怀坦诚。所以我们交友的最高境界，是要建立以“诚”为核心的友道观，与人为善，以诚相交。如果没有真诚，这朋友是建立不起来的。

白岩松曾经采访过一位北大老人。这位张老先生2006年去世了，享年97岁，是非常有学问的老北大人。采访中间，讲到一个故事，解放前，张老有个朋友，穷困潦倒，家里有很多孩子，日子过不下去，张老就给他几块大洋，让他熬过去。解放后，这位朋友家里依然穷困潦倒，过年都过不了，张老就给他一些人民币，他又熬过去了。但是这个朋友从来没有对张老说一声“谢谢”。

白岩松问这位老人，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张老动情地说：“我觉得非常欣慰，人生能交上两个不说谢的朋友，你得到他的帮助不说谢，他得到你的帮助也不说谢，这是感到非常非常欣慰的。”

人生有三点很重要，跟大家共勉：一、人生要有勇气去改变可以改变的事情。二、人生要有肚量去接受已经不可以改变的事情。三、人生要有智慧去区分哪些是可以改变的事情，哪些是不可以改变的事情。

交友之道二：交友以诤，砥砺切磋

“诤”是“直言规劝，止人过失”。“砥”和“砺”都是磨刀石，细的叫做“砥”，粗的叫做“砺”。切磋这是诗经中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互相批评，人生会少走很多弯路。《论语》中有这样的记载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正直、宽容、博识多闻的朋友，是对人有益的；性情暴躁、过分优柔寡断、见风使舵的朋友，是对人有损害的。

明朝的苏峻，在《鸡鸣偶记》里将朋友分为四个类别：“道义相砥，过失相规，畏友也；缓急可共，生死可托，密友也；甘言如饴，游戏征逐，昵友也；利则相攘，患则相倾，贼友也”。

在道义上互相砥砺，告诫你的过失，这是令人敬服的朋友；无论事情是迟缓还是危急，他能与你一同面对，你可以把生死托付给他，这是亲密的朋友；有利可图的时候他来侵夺，你患难的时候他就来排挤你，这是害人的朋友。

交友之道三：交友以信，一诺千金

在《论语》中，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人要是不讲信用，不知道能不能行。人而无信，如大车无 ，小车无 ，其何以行之哉？

社会是一辆大车，如果没有这个车轴，这辆大车就没有办法走了，诚信就是这一辆大车当中最重要的部件，朋友们，民无信不兴，人无信不立，如果一个社会诚信发生了问题，这个社会就很危险，这是大而言之。

接下来说小而言之，孔子的门生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我每天多次反省自己的言行替人家谋划的事，是否尽心尽力了？和朋友交往，是否诚心诚意了？老师传授的知识，是否温故知新了？

《庄子》中有个故事。有个男生叫尾生，他跟女朋友约会，说吃过晚饭，咱们到村子后面桥下的柱子处见面。故事发生的背景是在陕西，那里的山沟平时都没有水，可以在桥下立脚。所以尾生吃过晚饭，早早就到了。

可是尾生等了半天，突然山洪暴发，其实他只要退后一步，就能活下来。但他觉得：“我跟姑娘说好是在这里等她的，我不能动。”于是，水越来越高，尾生最后就被淹死了。

在人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一个人取得别人的原谅，往往不是最苦难的，我们最苦难的是取得自己的原谅。在什么情况下你才能原谅自己呢？你要做到这八个字，那就是“竭尽全力、问心无愧”。

交友之道四：平等交流、宽容待人

从生命的本来意义看，我们每个人都是平等地、一丝不挂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后又是平等地、一根草也不带地离开这个人世。

清代诗人袁枚有一首五言诗，叫做《苔》，20个字：“白日不到处，青春恰日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植物开花是为了繁衍种群，一个对未来不充满希望的种群它不会去繁衍后代的，虽然苔花如米小，它们对生命光彩的追求，同样应该得到人们尊重。

人有了这种尊重，会生出很多美德来，他会与人为善，他会宽容于人。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在社会事物当中，一个人要有度量，要能够容忍、容他，容人之不能容。请朋友们记住，宽容也是一种美德。

交友之道五：交友以恒，盛衰不易

恒，持之以恒。岁月是友谊最好的试金石。真诚的友谊，可贵之处在于一个“恒”字，要能够持之以恒，要“不以盛衰改节”，不因为你的情况好坏，改变友情的纯真；“不以存亡易心”，不因为你活着我就跟你好，你去世了友谊就没有了。

我很喜欢一副对联，叫做：“友如作画须求淡，文似看山不喜平”。交友跟作画一样，一定要淡，这个“淡”，跟“君子之交淡如水”是一样的；而读文章就像看山，我们不喜欢平平的山峰，我们喜欢奇峰拨起，陡峭险峻，这样的山峰才有意思。

最后，我把自己最喜欢的一篇文章送给大家，是诸葛亮的《论交》：

势利之交，难以经远。士之相知，温不增华，寒不改叶，能四时而不衰，历险夷而益固。

建立在权势和名利之上的交往，是难以持久的。有修养的人之间彼此深交而心息相通时，就好比花木，温暖时也不会多开花，寒冷时也不会改变叶子的颜色，能够经历一年四季而不衰败，经历艰险日益牢固。

32个字，美哉斯文，真哉话语，善哉友道。（本文根据现场录音整理）

（本文根据现场录音整理 章咪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