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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明寄语新青年

句子大全 2012-05-12 12:3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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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读书报同步刊出北大中文系主任陈晓明教授的开学典礼致辞,求索中文学子的守正与创新。陈晓明教授在2016-2019年开学典礼和毕业典礼上的致辞同时编发。“传道授业解惑”,师者仁心,拳拳之意,殷殷之情,寄语新青年。

中文人的守正创新

——在北大中文系2020年开学典礼上的致辞

文 | 陈晓明

又是一年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在这样美好的季节里,我们北大中文系迎来了266位新生,其中本科生129位,研究生137位,这是我们的生力军,也将会成为我们中文系未来学术研究、教育教学乃至国家文化传播的重要力量。祝贺各位能够幸运地来到北大中文系,也感谢各位选择了中文系,我们的相遇相见、你们和北大中文系的相遇相见是一种缘分,更是一种美好。让我们珍惜这样的缘分和美好,彼此成就我们的梦想和希望。

秋日里的未名湖

今年是特殊的一年,是北京大学中文系创立一百二十周年的年份。我们会在11月下旬安排一个盛大的庆祝活动,到时欢迎同学们踊跃参加。中文系已经一百二十岁了,在一百二十周年系庆的时刻,我们不能不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中文系和中文人应该如何守正,如何创新?我们该怎么传承我们的传统,把传统中最有活力、最有生命力的力量释放出来?又如何能够应对今天这样一个变化莫测、风云突变的时代?

中文系的全称是“中国语言文学系”,以“语言”和“文学”为主要研究对象。中国的语言文学至少已经有3000多年的历史了,春秋时期的孔子就说过:“不学诗,无以言。”按照传统的说法,《诗》三百篇经过了孔子的整理修订。为什么要整理修订呢?因为“诗三百”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教人如何“言”,更可以教化民众,同时也是国家文化的一种象征,代表了文化的精髓和核心。中国文化历史悠久,中文——也就是中国的语言文学,贯穿了我们中华民族每一步的成长,伴随它经历磨难、挫折、失败与奋发、崛起,激励着它面向未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是中国文化的精神,也是中国文学的精神。因此我们中文系和中文人的责任实在重大,我们所说的守正创新,其意义也实在重大。

四年前,我在中文系的“系主任寄语”中曾经写过一段对“守正创新”的理解。今天,我想重复一下这段话:百年北大中文,是光荣的历史,更有一份继往开来的责任。身处如今八面来风、四面号角的情势中,今天的北大中文系如何无愧时代,不辱使命,走出自己的路径,无疑也是一个紧迫的难题。多年来,北大中文系奉行“守正创新”的宗旨,栉风沐雨,砥砺前行;然世事纷纭,情势多变,北大中文人只有做出极大努力,才能守住阵脚,看清方向,迈开步伐。“守正”是能坚持自身传统中合乎道义又适应时代的秉赋;“创新”则是能敏锐感受时代变化而能打开未来面向的精神。因而,在“守正”基础上创新;因为“创新”才能真正“守正”。“守正”和“创新”是辩证的关系。

大家都知道,今年中文系有一个新的计划:强基班。强基班招收了28位同学,力图培养出一批既拥有坚实的传统中文学术基础、又具备现代学术创新能力的青年学子。相信大家都看过强基班的宣传片,尤其是这28位同学,他们肯定是在反复思考之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们的选择是明智的。当然,其他同学也不必感到遗憾,我们还有好几种不同的培养计划,可以让大家相互交流,互通有无。“强基计划”其实并非仅是中文系的举措,而是国家层面推出的培养方案,因此可能会为大家提供更好的成长空间。具体情况今天就不介绍了,我之所以提起这个话题,是想表明国家对基础学科之重视。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中文系更应该重视自己的学术根基。中文系的强基班尽管是以“古文字学”为名目,但实际上是以古文字学为基础,建立起古代汉语、古代文学和古典文献这三个研究方向之间的紧密联系,它们是北大中文系的学术根基所在,甚至是整个中文学科的学术根基所在。如果我们没有坚守自己的传统与根基,那么不仅创新无法实现,更会丢失我们最根本的使命。反之,只有根基牢固扎实,才能够走得更远,飞得更高,才可能有真正的创新。“中文”这个古老的学科要守住自己的传统,并非是抱残守缺,更不是固步自封,而是要以历史为根基,以创新为追求,坚守传统,面向未来。

当然,中文系还有很多其他学科方向。为了适应时代变化,响应服务于国家基础研究重大问题的需求,实现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我们组建了“中国古典学平台”“现代思想与文学研究平台”“语言与人类复杂系统研究平台”三个学科平台,以语言学为中坚,努力夯实古典基础,并突出关注现代思想和文学新变的能力。这三个平台的组建,既尊重了原来的专业方向,又开拓了学术视野,为学术研究提供了更大的空间。学术研究是基础,根本而言,这三个平台的目的是为培养一流人才打好基础。我们相信,它们会对各位的成长发挥重要力量。因此,我们这一举措也得到了全国各高校的热切关注甚至积极响应。去年,我们举办了一个重要的会,全国重要高校的文学院院长汇聚一堂,共同探讨中文学科的建设问题。我们组建三个平台的举措在会上得到了广泛支持。这也是我们守正创新的表现之一。

和学生们在一起

北大中文系曾经出过许多名师大家,我们在简介上稍微罗列了一下,有林纾、鲁迅、刘师培、周作人、黄侃、钱玄同、刘半农、胡适、罗常培、王力、游国恩、废名、魏建功、沈从文,等等,这几乎是半部现代人文学史了。现在,我们还有许多退休和在职的老师,他们也都是中国语言文学教学和研究的中坚力量。中文系的百年传统虽然是名师大家们创立的,但我们现在仍坚守着先贤的理想信念,秉持着百年中文的精神。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这是我们的蔡元培校长标举并践行的办学理念。他沟通了中国千年以来的“大学”传统,“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其实是在道德伦理的层面,对无止境的学术追求进行了定义。中国语言文学的研究因此绝不仅仅是一个学术问题,它还具有一种引领人道德向上的精神,在培养健全高尚的人格方面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因此各位同学需要明白,在北大中文系,不但是要求知,更要完善和成就自己。

北京大学西校门

说到创新,今天的世界格局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对于科技创新的需要变得更加紧迫,要求也更高,尤其是对于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来说,科技创新格外重要。那么,对于中国语言文学这样古老的传统人文学科而言,创新是不是不重要了呢?其实,中文可以说是其他所有学科的基础,是基础中的基础。语言学告诉我们,所谓语言不仅仅是人类的交流工具,也是人类的思考工具。人类的任何思考,都借助语言开展,并受到语言的制约。就此而言,中国语言文学的边界,在一定程度上便可以视为我们这个民族一切思考的边界。我们的中文教育和研究因此当然就必须面向时代,面向未来,了解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并相应地作出我们的探索。我们系的各个专业研究方向,尤其是应用语言学方向,已经直接或间接地在智能科技和人脑科技的领域发挥作用。也希望各位同学,无论将来选择什么专业方向,都能够深刻地了解和理解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

除了科技的进步,创新还意味着,我们必须深刻地了解和理解当今世界国际局势的变化。新冠疫情将世界带入了某种不确定的状态,千年之变局很可能现在才刚刚开始。这必然对中国语言文学的学习和教学科研工作提出新的挑战。在这样的情况下,百年中文如何创新,我不可能拿出具体的方案,但是仍然想敦促各位去面对这个问题。希望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学习和教学、研究中对它加以思考。

以上是我的一点感受和一点愿望,不揣冒昧地在此与大家交流。我的发言到此为止。谢谢大家!祝愿大家在北京大学中文系四年或者更长时间的学习生活愉快、幸福、开心、有所成。

2020年9月19日

当今中文学子的求知之道

——在北大中文系2019年开学典礼上的致辞

文 | 陈晓明

今天我们汇聚一堂,欢迎2019年291位新生入学。这是喜庆的日子,北大中文系又有新生力量,国家又有一批可造就的人才,民族未来之栋梁将在你们中产生。在此,我代表北京大学中文系热烈欢迎各位同学的到来,由衷地祝贺你们!并祝愿你们在北京大学四年(本科生)、或七年(硕士生),或九年(直博生)、十年(本硕博连读),度过美好、快乐和成功的求学时期!在这里,我也无须向各位介绍北大百年中文的历史如何如何,过去的辉煌是荣耀,更是一种责任,不只是老师们的责任,也是诸位同学的责任。承受着这样的历史名分,我们如何在今天还能保持卓越,这并不容易,因而要我们一道“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不懈地努力进取。

按照惯例,每年的这一天我都要代表系里给大家说几句话,但是,现在我的言说越来越困难,可能是已经江郎才尽。在我任上开学典礼说话这已经是第四次,毕业典礼也说过三次,要说的话,能说的话好像都说过了,我又一向不愿重复,再赋新辞,有点困难。今天我也就勉为其难再说几句供大家参考。

这两天想了个题目,想说说当今时代的中文学子的求知之道。这是讲学问之法,其实我是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讲这个问题的。现场陈平原老师在座,他在中文系多年来就有开一门课“学术规范”。况且不同专业的老师也会和你们一起谈具体的专业学习的方法。我只是想在当今的语境下,尤其是在社会无限趋向于实用功利,互联网信息目不暇接,微信朋友圈如连环套一般的情形下,我觉得还是需要思考一些原初的常识性问题,故而有这个想法和大家一起探讨“当今中文学子的求知之道”。

和哈佛大学教授王德威,摄于哈佛大学

先说求知。诸君上大学,或读研究生当然是求知,但是,这看似无疑义的说法,却是有可推敲之处。“如何求知”,求何种知?在座的研究生同学或许早已解决这个问题,就说说本科同学。你们都是一代才俊,出类拔萃。你们其中也不乏少年天才,否则不可能考上北京大学中文系。不过,在中学阶段,你们为升学,为上理想的大学,你们克制自己对知识的理解和追寻,要按照考试大纲来学习。你们的同学中有不少人并不习惯这种学习方法,也不能持续喜欢这类知识,他们无法战胜自己,克制自己。结果只好去了“其他学校”。当然,这也很好,其他学校也有很好的大学,这也是一种选择。但是,无论如何,应该承认,在中学阶段你们还是胜者,在人生第一步,你们是值得骄傲的。不为别的,为你们的勤奋和超强的自制力,为了理想奋斗的精神意志。然而,到了大学,你们过去的成功,或者说你们过去的学习方法会面临挑战。这个挑战就在于,你们的老师不再给你们提供一个明确的学习方案,不再强行要求你们,甚至没有明确的标准来衡量你们的学习成绩。虽然有考试,在大学里,考试成绩不会是衡量一个学生的最重要的标准。简言之,你们不再是单纯为考试或纸面上的成绩而学习,尤其是中文系这样的人文学科。我相信你们更不是为文凭和今后一份工作学习。我说你们是为“求知”走进中文系大门。你们的根本是为着知识而来,为着自己兴趣的知识本身而学。有的学校的学生可以为别的目的、目标而生,而你们是为知识的目的而生。

你们是“知识分子”——这个概念历史上曾经是贬义词,后来有一度在中国也变成贬义词,在近半个世纪的中国社会中,贬义和褒义不时交替变化。当然,历史也逐渐赋予它积极意义。但是,我一直认为,在中国,至少北大人是“知识分子”,也应该是“知识分子”。我这里说的“知识分子”,就是以知识为志业的人。他们最靠近知识,最有能力和条件接受知识、创造知识、传播知识。他们以求知为初心为本心,以求知为荣为生。我想说,来到大学读书的人,应该记取北大老校长蔡元培先生说的:“诸君须抱定宗旨,为求学而来。”1917年,蔡元培先生发表就任北大校长就职演说时说道:“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当然,在座的博士生同学是要开始研究高深学问,本科同学、硕士同学可以说是向着“高深学问”进发。其实“高深学问”并非一定要学问有多高多深,而是对学问有一种敬畏,有一种对知识无止境追求的态度。

因此,说到这里,我们可以讨论如何求知,求什么知的问题。一句话,“求真知”。我们说“求知”,并非只是单纯追求知识。追求知识,打好知识基础当然是必要的。在大学学习,还要有求知的方法,对知识提问的能力,并非捡到篮子里都是菜。还要去伪存真,求得真知。有哲人说,大学本质上就是一个无止境提问的场所。原则上大学对所有的知识都可以提问。这种提问的能力和勇气,就是追求真理的态度和能力。过去我们说,真理愈辩愈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说到底,这就是求真知的态度和勇气。求真知要有一种怀疑精神和批判能力。这种精神和能力如果不至于和虚无主义相混淆,也不至于和胡搅蛮缠的诡辩论等同,那就要博学多闻,在认真阅读前贤经典的基础上,形成自己的提问的能力。只有在广泛吸收前人的优秀成果的基础上,才能辨别是非,去伪存真。杜甫有诗云:“未及前贤更勿疑,递相祖述复先谁?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这就说的要博采众长,兼收并蓄。诸君在大学读书,主要要多读前贤经典,其次再读闲书和娱乐的书。我不反对读闲书。我也喜欢读闲书。就是与专业无关的野史趣闻,我也很感兴趣。不过,读本科时,我以为还是以读经典为主。这样学问能走正道,走过正道,再走旁门左道或可出奇制胜,也可以随时回到正道。这也就是我们说的求真知,一定是在有效的知识谱系里来讨论问题,站在巨人肩膀上才能看得更远,看到真相。如果我们随便选择一个角度,道听途说,看到不同的方面,自以为有很高明的发现,其实未必是真知,更有可能是误入歧途。要有真知灼见,一定是在认真了解前人学说的基础上,才能提出有效的问题。

但是,淹没在前贤的学说中,也容易出现一个情况,那就是只能重复前贤,而没有自己的真知。解决这一问题,还需要有勇气去接触新知,去创新知。这就是我们说的,求知也要求新知、创新知。前面我们说过要在前贤的经典中打好基础,才能提出真问题。就像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所说的那样,只有解难题活动才能提出新的范式,带来科学的真正进步。所谓解难题,就是在前贤提出诸多问题归结在一起而形成的有难度的问题。人文学科也同样如此。发现问题,要有问题意识,才能提出问题,所谓有效的新知当是从解决有难度的问题中产生。比如,硕士论文就应该触碰难题,博士论文就应该是在解难题。

当然,不同的学科专业,创建“新知”的形式颇不相同,对“新知”的需求也很不一样。就中文系而言,古典专业以传承为主,几千年下来,源远流长,恐很难花样翻新,不容易有那么多的新发现,当然也不会有太多的“新知”。语言学在20世纪突飞猛进,尤其是与科学方法结合,几乎是日新月异。曾有理论家说,20世纪是语言学的世纪,即是说语言学深刻地影响了基础学科。例如,对哲学、心理学、文学批评的影响,等等。现代文学当代文学、理论批评,当是以新为主,新说不断,各领风骚三五年。20世纪下半叶可说是理论批评的黄金时代,新理论五花八门,流派各异,若不注意吸收“新知”,就很难在同一维度对话。就像windows系统一样,人家在用最新版本,你电脑里装的还是陈旧版本,系统不兼容,无法融合。当然,人文科学没有那么简单明了。比喻不一定恰当,但要广泛了解新知,涉猎当代有影响的各种学说,这才使自己的眼界能打开,能站到前沿,能提出新见。

提出新见并非只是力排众议,或一味标新立异。北大人过去爱强调“思想自由”“精神独立”,但北大从来都重视“兼容并包”。没有兼容并包,就没有思想交流的语境,没有对他人意见的充分尊敬和学习。有效的真知,一定是在和各种观点充分讨论的基础上,充分吸取了他人的优秀成果,尊重各种不同的想法。在能容纳不同的意见的交流中产生出来的思想,才会有真正的新知出现。

不管是要有真知,还是新知,根本在于要有“良知”。知识人学知识是要从善,是要造福人类的,要成就自己的人生美好。中国古代说到“大学”,这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话:“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里的“大学”,并非指现今意义上的大学,我比较倾向于理解为“大学问”。做大学问,或研究高深学问,其目的在于成就道德修养,在开化启迪民众,这样的追求无止境,直至抵达善的最高境界。中国古人讲究学问之道在于追求至善,在于成就德性。

确实,何谓“良知”?这很难定义。通常认为,良知最早由孟子提出来,《孟子·尽学》有言:“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也,良知也。”按孟子的意思,良知是人的与生俱来的本性,是人固有的辨明是非善恶之心。故而中国古话说“人之初,性本善”。张载则将良知视为先天为善的“德性之知”。但是,孟子的话只说明良知根源于“心”,而没有定义良知究竟是指什么?王阳明解释良知:“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王阳明把良知理解为“天理”。康德的“良知”则是人的一种对道德的义务意识,也是一种对道德的判断力。我这里无法对“良知”做出准确定义,因为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概念。我可以尝试做出基本的归纳,即:合乎人的善良本性的有利于人类和谐生存的道德意识。我们求知固然是为了成就自身的文明修养和增长能力,但是,归根到底我们是作为人类一分子在求知;成就自己也是成就人类,是为着造福人类,为着人间正义。读书求知,真知新知,都要有良知,都是在以良知作为根底,作为目标才真正有意义。

在今天的社会中,做一个有良知的人越发显得可贵。从大的方面讲,比如,心上放着国家利益,民族愿景,人间正义,人民福祉;小的方面讲,比如,帮扶弱者,知恩图报,尊敬师长,友爱同学。不做落井下石的事情,不为一己之利、加害他人。心里多些善意,少些戾气,多些爱心,少些恨意。其实良知并非只是大是大非见分晓,于生活细微处也见精神。

总之,你们少年天才,学以成人,有真知,则是不负求学使命;有良知,则是成就人间俊杰。北大中文系的人爱说一句话: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这就是真知良知合为一体的人了。这正是北大中文系要培养的理想人才。

2019年9月7日

北大中文人应有的品性态度

——在北大中文系2018年毕业典礼上的致辞

文 | 陈晓明

今天我们齐聚一堂在这里举行2018年毕业典礼。在座的同学们,完成了你们本科、研究生学业,完成了你们人生一个重要的阶段。在这里,我谨代表中文系向各位同学们表示诚挚的祝贺!祝贺你们经过辛勤的学习,顺利完成学业!祝愿你们顺利平安,前程似锦!我也祝贺在座的老师们,祝贺你们付出辛勤的劳动,把学生们培养成才。祝福你们身体健康,生活幸福!我想,在座的同学们,今天坐在这里,心里一定对北大,对培养自己的老师们饱含感恩之情,对你们生活了数年的未名湖、博雅塔带着无限的留恋。学业的拼搏,人生的领悟,友谊的相知,爱情的错过……所有这些,点点滴滴,都值得回味记忆。今天你们坐在这里,我和你们分享几句话,以求对你们今后的人生略有助益。不管你们是继续求学,还是走上工作岗位,不管你们是成功还是做个普通人,我想都会带着北大人,带着中文人的品性态度;也不管你们是春风得意,还是偶遇挫折;执掌一方,驰骋政坛商场,或是学界文坛,占有一席之地;都会有如何安置自己,如何对待他人的问题。我想在我耳顺之年,有几句话时常萦绕于心,在今天你们人生再出发之时,以作临别赠言,与你们共勉。

博士论文答辩合影,与孟繁华、张清华、贺绍俊、韩毓海、张颐武等诸位教授

我今天和大家说一个什么观点呢?其实就是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能在座的同学们会感到意外,这是你们上大一时的常识,十足的老生常谈了。况且这都什么年代,什么情况了?还如此迂腐!然而,正是有感于当今之世,人心不古,因此,我想在这里和大家交流一下关于世事人心的看法。

大家都熟读典籍,知道这句话语出《论语·卫灵公》。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 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大家可以看看,子贡想找一句可以奉为终身信条的话,孔子的回答非常明确,就是这句话,需要一辈子践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自己不愿承受的事也不要强加在别人身上。也就是说,你要求别人做什么时,首先自己本身也愿意这样做,或你本身也做到如别人这样,那么你的要求才会心安理得;直接地说就是,自己做不到,便不能要求别人去做到。更简洁直白点说,就是做人做事要将心比心。如今社会戾气太盛,对别人要求十分苛刻,却从不问一下自己做得如何。给别人设定道德高度,却不想想自己犯过什么错。网络群殴暴力频仍,人们相互之间素昧平生,却能表达十足的恶意。一点小事,决不罢休。另一方面,日常相处,琐碎小事,表面平和底下,也隐藏着多少算计,占到便宜,自以为高明,或背后使点招数,置对手于困窘境地。或者你伤我一指,我断你筋骨。当然,这都是一些少数的极端情况。这种事情,任何时期,任何社会都会发生。但在我们今天文明程度和教育程度已经很高的时期,颇有愈演愈烈之势,这就很不应该。如此情势,我以为并非是我杞人忧天。

今天,人们都很乐意也很容易把自己放在一个道德制高点上。我们抨击各种时弊,谴责社会丑恶当然是必须的、必要的,捍卫正义是做人的本分。如何理解事物的复杂性,如何站在不同的角度来看问题,如何尊重事实,实事求是,同样重要。不管做什么批判,什么抨击,都不要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放在一个道德优越的位置上。充当道德审判官的角色是容易的,容易获得一种崇高感。然而,事实上,这是虚假的幻觉。我们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占据道德神圣的高地。那种道德的优越感是我们自己虚构出来的。它很容易成为绑架他人的工具。

说到底,首先是要能做到“己所不欲”,关键在“己”这个主体有良知,有正义,有自省,有胸怀。孔子在说这句话时有一个前提,即“其恕乎”!这个“恕”是关键,是根本,是主体的自我意识。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曾子解释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这里的“忠”是指尽心为人;恕,是指推己及人。所以,孔子这里说的“恕道”与西方伦理学意义上的“宽恕”还略有区别,与德里达说的“无条件的宽恕”倒是更接近。因为这无关乎外部的要求,而是“推己及人”。它信赖主体内心的向善,而不是依据外在条件作为交换。只有主体向善,内心宽广,才不会把自己都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强加于人。向善之人,会严于律己,宽厚待人。如韩愈所言:“古之君子也,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原毁》)当然,问题的难点在于,主体内心如何向善呢?康德的解释是主体有理性自觉,理性就能向善。孔子早已有言:“为仁由己。”(《论语·颜渊》)“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显然,完全寄望于主体的先天人性向善,这是靠不住的,况且这已经为现代社会瓦解了。商鞅倒是对外部社会情势决定人性认识得很清楚,他说:“势不能为奸,虽跖可信也;势得为奸,虽伯夷可疑也。”(商鞅《画策》) 当然要有良好的社会环境,人们才可能恪守道德信念。外部社会情势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现代人要向善,必须通过广泛深入的教育学习,通过顽强的自律。在今天,即使大学毕业、研究生毕业,要向善,还是要时时加强学习,提醒自己。虽然不能像孔夫子那样,“吾日三省吾身”,经常检视自己的内心世界,还是有必要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是终身践行的信念,也是需要一生去坚持的修炼,不断贴近的准则。若无一生一点一滴的努力,恐很难真正达到此境界。止于至善,虽不能至,但心向往之。当然,我也不是要诸君成为道德圣人。我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种愿望。我自己为人处世,并无成功可言,只是作为一个已到耳顺之年的过来人和大家分享一下人生体会,甚至只是共勉。我只是给诸君提出一个做人的本分。它不是什么很高的道德要求,只是做人的基本规则。不要为了自己的利益,随便轻易加害于人,不要随便轻易算计别人,不要随便轻易强加于人。这样,我们的社会就能更多理解,更多善意,更多关怀和礼让。

总之,在座诸君在北大中文系勤学苦练多年,或在北大继续学业,或者走向新的工作岗位,都希望你们能记取北大中文系的培养,不只是学识,还有做人做事。百年中文,我们怎么标榜都是过去,而未来的成果,全部体现在诸君身上。诸位就是百年中文在新时代的成果。你们走到哪里,百年中文的历史就到哪里,它的精神和力量也到哪里。你们能走进北大中文系的大门,你们是无比优秀的;你们走出北大中文系的大门,应该是更加优秀的。不只是你们学富五车,更重要的是你们更加成熟,胸怀坦荡,更有信心,并且创造人生的希望,创造中国的未来!

2018年7月8日

以中文为志业的理由

——在北大中文系2017年开学典礼上的致辞

文 | 陈晓明

正当我们今天中国文学古今汇通,中外兼容,成就蔚为大观之时,我们又迎来百年甚至是千年文化之大变局。这一点,在座的同学们和老师们肯定是感同身受。我们无法在这里去阐述这么大的历史和文化变局的问题,但是老师们和同学们肯定是能感受到中文学科所面临的挑战。我们不用看外面的世界给文学、人文文化构成的冲击,不用说当今的思想体系、方法论的改变,大数据时代知识与信息的大规模传播,如今的影视、新媒体网络文化也好,层出不穷的新闻事件、娱乐八卦也好,这对年轻一代的阅读与学习构成激烈的冲击;我们就看大学教育的体制内,传统作为根基并备受重视的中文专业,显然受到严峻的挑战。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但是中文人应该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应该有什么样的认识,怎么树立起中文专业的文化自信和道路自信,这就是我们想说几句话的前提。

所以,我今天想说的话,如果说有一个题目的话,那就是“以中文为志业的理由”。我这里说的“中文志业”是指以中国语言文学作为专业志向。

其实今天有二个理由已经足够了,一个是你们的兴趣,一个是今天有二位耄耋大师以他们毕生对文学的热爱和奉献,已经做出了最好的示范。不过,我还想从学理的意义上做出一点深入的说明。

我当然不想和你们说,以中文为志业不再是“君子因穷”,也不需要“安贫乐业”,相反,还是会很有“钱途”的,例如:网络文学写手前10名年收入都在3000万元以上,最高的唐家三少2016年收入达到1个亿;我会更愿意说到,你们的老师曹文轩教授获得国际安徒生奖蜚声海内外,系友刘震云获茅盾文学奖名冠文坛,以鼓励你们对文学的热情;我也不用列出统计数字,咱们中文系从本科到研究生就业率都居于全校前列——以安心你们的后顾之忧;我也不用说我们要“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来给你们打气;我要说的理由很简单:以中文系为志业是幸福的!

与铁凝合影

这个幸福体现在:

其一,你的专业学习与母语在一起,你们在母语的家园里学习。不管是你学习语言学,还是古典文学或古典文献,或是现当代文学,你对母语有超过普通读者的精微,你时时体味到母语之美,时时在为母语的优美、准确、奇妙做出探究。你们早就知道“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也熟知“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你们就是古人的知音,也因为你们珍惜,当然还有前前后后无数的当今中文人的珍惜,我们的古人才有众多的后世知音,中国的古典文学才纯净如初,光芒永远。不管在任何时候,社会的口语多么有活力,多么生动或粗鄙,中文人都有责任去丰富、纯洁、提炼,使之既富有时代的活力和生动性,又能保持优美准确来发挥交际和传播功能。今天,我们称之为传统经典也好,称之为“纯文学”也好,确实受到相当程度的挑战,以至于诗人欧阳江河在上世纪90年代初说“我们是一群语词的亡灵”。此说过于悲戚了些。此前保罗·策兰说得平和些,他说:“语词之夜,寂静中的寻脉人!”

其二,你们的专业学习与经典在一起,你们在文化的家园里学习,为文化传承做出你们的贡献。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古典根基深厚,古代文献、古代文学、古代汉语——在中文系我们习惯称“三古”,在百年的中国古典学科的创建中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为百年中国大学的古典教育开辟道路、引领方向。在北大中文系这里,一方面是新文学革新的方向;另一方面是古典传承的传统。这二者携手并进,砥砺而行。尽管今天的社会生活日新月异,但民族的文化传统比任何时候都来得重要,它是一个大国文化的底蕴,是民族保持文化信念的依据,是文化经典化教育的基础。在座的同学们不管最终选择中文专业中的哪个方向为志业,在学期间都会学习古典。你们的专业化学习就是为造就你们今后为文化传承起重要作用做好准备。在这方面,你们确实是要有一种使命和担当,能为一个民族的文化自信提供基础资源。我以为你们一定会有一种自豪感。只有你们是以研读和传承经典为志业,是以经典为家。博尔赫斯在《诗艺》里说:“艺术就是伊撒加(故乡)。它只是一片永远的绿色,而非奇迹”。卡尔维诺说“经典就是我们不断重读的书”,“经典包含着人类最为丰富的重要经验”。就这一点来看,以中文为志业是幸福而又令人自豪的。

其三,你们的专业学习与时代在一起,你们在文化的最前沿学习。尽管今天确实是科学日新月异的时代,也是影视强盛的时代,互联网已经全面支配了年轻一代“新人类”的生活,不管它们多么强大和富有无限增长的力量,但根本上都离不开语言文学。我们今天都看到影视的强大影响力,甚至我把今天的时代称之为进入“视听文明”的时代,然而,往小里说,决定“视听”是否成功,在背后起决定作用是语言和文学;往大里说,决定“视听”是否可以称之为文明的,根本上也要取决于语言文学。不管今天影视和新媒体互联网多么强盛,他们的根基在中文,离开中文一天都活不了,不可能走向完美,而且随着它的发展进程,越来越依靠中文的连接贯通的活力。在传统时代,或者说在前现代,人类依靠解经来指导人类的生活实践;现代则依靠哲学理性主义来建立起人类认识的共通性;后现代时代则依靠审美和艺术来分享共同的和各自的体验。显然,语言和文学在这样的分享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今天年轻人都喜欢写作,我也知道很多同学选择中文系就是怀揣着作家梦。过去中文系声称“不培养作家”,今天是不是需要修正这个说法呢?我还不敢贸然给出说法。但有一点我是愿意强调的,热爱写作对中文系的学生的重要性。我在多个场合都表达过,我十分赞同曹文轩老师说的那句名言:“写得一手好文章是一个人的美德。”它表明了一个人运用母语的能力、对知识的认真的态度,思维的开阔与想象力的丰富,逻辑综合的能力……当然,文章确实有高下之分,但热爱写作就是对美德的追求。

其四,你们的学习与无限多样的人在一起,你们在精神世界里学习。尽管说一般的文学阅读经验也同样如此,这也是人们阅读文学作品的重要的理由。但是,普通读者只是作为业余爱好,只能偶尔为之,而你们作为志业,作为每时每刻的学习和工作。博尔赫斯说,如果有天堂,图书馆就是天堂。不管你们以中国语言还是古典文学或古典文献作为学习的专业,你们徜徉在书的海洋中,那里开启的是一个无限辽阔的精神世界。这并不是说中文专业的学习和研究就远离现实,只是相对于其他专业总是面对一个现实的、实在的物理世界而言,你们更经常甚至时刻可以感受到无限多彩的人生和多样的世界。读圣贤书,就是和圣贤在一起;读李杜诗,仿佛也在仰天大笑出门去;读杜牧“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如见玉人,如闻其声;尤其是你们历经的古今中外名著,认识那么多的虚构人物,从阿喀硫斯到汉姆莱特,从于连·索黑尔到库图佐夫,从诸葛孔明到孔乙己,更不用说“水浒”、“三国”和《红楼梦》里的人物依然栩栩如生,活在当代。如此不一样的人物,如此不一样的生活;你们不只是感受,而且要读出他们所有的不同的命运。也正因为此,认识到各种人和各种人生,看到各种命运和各种品格,我想北大中文人会向往一种品质,那就是真正秉承北大“兼容并包”的精神,胸怀世界,容纳百川,而百年北大中文这才有博厚高明,悠久无疆。

2017年9月6日

“知止而后有定”:给新生的三句话

——在北大中文系2016年开学典礼上的致辞

文 | 陈晓明

2016级新入学的同学们、在座的老师们和家长们,大家下午好!

我和大家一样,也是一名新生。不瞒大家说,今天上午我刚履职系主任,也是一名freshman(大一新生),而且我也要读四年,所以我们有同级之谊。今天和同级的学友们说几句话,就是心里话。

首先,我当然要祝贺你们。十年寒窗,你们终于实现了人生第一步的理想,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说你们是天之骄子并不过分。据说按人口比例,每350万人中才出一个北京大学的学子。你们有位师兄从另一所很不错的大学考入北大中文系读研究生,我问他何故舍近求远,他说,中国就二所大学,一所是北京大学,还有一所是“其他大学”。我理解他的意思是说,北京大学在他心中的份量很重。所以我要祝贺你们来到北京大学,而不是去到“其他大学”。

当然,来到北京大学中文系也有足够让你们自豪的地方,关于它的历史,你们肯定也了解不少。你们到中文系网站上浏览一下,立即会感受到,北大中文系的历史,就是半部中国现当代中国人文学史。百年学术,薪火相传。从1910年京师大学堂的“中国文学门”开始,北大中文系名师辈出,林纾、鲁迅、刘师培、吴梅、周作人、马叙伦、黄侃、钱玄同、沈兼士、杨振声、刘半农、胡适、马裕藻、孙楷第、罗常培、沈从文……这个名单是如此之长,一直延续到现在。不信同学们把脖子伸长一些,往前看看,前面还坐着二三排。所以,说你们自豪和幸福,不是夸张和安慰。

本文作者摄于1984年,硕士研究生时期

按照惯例,需要我代表中文系给大家说几句话,代表我还真不敢,虽然公务在身,有这项义务,但中文系高人比比皆是,我是实在无能力和资格代表,我只说几句个人的切身体会。说起来,就三句话,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话。

其一,“知止而后有定”。同学们是高考的拔尖人才,《四书》《五经》肯定是滚瓜烂熟。这是《大学》开篇的话。这是大家熟知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随后就是:“知止而后有定。”这个“知止”要求有点高,“止于至善”才能“止”。你们止于至善吗?可能还没有。从道德的高度来说,今天的人很难达到这样的要求。“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若不如此,能不能抵达“至善”,这还很难说。“止于至善”这句话无比高深、高妙。“至善”意味着无限性,意味着永远企及,因而追求无止境,无法终结。“止于至善”只是一个无限向往、无限努力的方向。也因为向往“至善”,已经领悟到全部境界的真谛,已经抵达一种境界,只能在这样的地方停止。但无限性是没有终点的。无限性是没有一个点、一个空间、一个场所可以标注的,至善就只能是一个方向,一个善的无限远方。但是,“知止而后有定”,也就是说,有至善的方向,故而需要在一个点、一个处所、一个境界停止下来,定下来。在这里逗留,在这里体验、给予、生发出存在境界之意义。“止于至善”的意义太精深了,这里无法再加解释。这显然只是我做的很粗浅、表面的解释。

所以,我要在人生道理方面来和你们讨论,可能更是大而无当。我想只就引伸为学习读书之法。俱往矣,数风流过去,今朝重新开始。你们来到北大中文系学习,大学的学习,我不要大家“求多”,而要讲“知止”。这是学习选择感悟方面的“知止”。大学相比较中学的学习很不一样,北大中文系的课程与中学语文也很不一样。一个是“自由”,一个是“无限”。大学给你自由的选择。你学习一定的学分合格就能毕业。新的教学改革,要达到毕业的基本学分要求并不算太难。中文系的课程很多,好老师很多,刚进大一或研一,就都想选个遍,可能会搞得顾此失彼。图书馆藏书甚丰,你都想看,夜以继日,固然精神可嘉,但东翻翻西看看,可能时间就过去了。大学还有很多社团,有文娱方面的,还有体育方面,我是鼓励大家要积极参加,但也要有所节制,有所选择,还是要适可而止。再一点,“知止”能定,目的是让同学们能静、能安、能虑,最后真正能得。也就是能静下来思考,真正学有所得。应对外在纷扰而能“知止”,是让你有定力,能体会能思索,形成自己的感悟理解。

当然,今天的社会光怪陆离,还不只是关在校园里的热闹,外面世界更精彩。同学们也会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外界的诱惑实在太多,这怎么办?兼职的,打工的,高薪的,天上掉馅饼的,等等,就考验你的定力。每天的生活也是如此,现在的手机,每天打开来,都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今天王宝强,明天王全安,后天王菲,还有小S大S……这怎么办?你们多年来埋头读书,没有去“其他大学”,现在进了北大,是不是可以开始玩手机呢?当然,你们不一定会玩手机,可能会利用手机阅读,但碎片化的阅读,也不能占据太多时间。据权威机构调查,中国大学生平均每天看手机的时间是4.5小时。你们想想看,每天4.5小时,还剩下多少时间?手指头要不要止一止?适可而止还是要的。懂得“知止”,生活学习、做人做事,都能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再说第二句话,“上善若水”。这话是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是自然运行之道,引伸做人道理,是品性高的人有谦逊之德。你们这么年轻,用这话来要求你们,实在是在难为你们。但我也并非夸大其辞,强人所难。想想你们在座的诸位不是省级状元,也是市级,不是市级起码也是县级,再不济也是班级状元,你们那班级肯定也是将军班之类。所以,在我心目中,你们就是“上善”,早早地抵达人生至高境界。你们是“上善”,自然就会“若水”。当然,硕士博士也都是好样的,多有过人之处。不管是一百多位本科生,还是一百多位硕士博士生,你们这一群顶尖高人在一起,要如何相处?如何互相学习?互相敬重?确实并非易事。当然不是要你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而是高手在一起,可就不能针尖对麦芒,天天较着劲,而应该是英雄相惜,相互尊重,互相学习。这可能就有我说的“上善若水”的意境出现。今年过暑假,中文系主办一个四校博士生论坛。澳门大学中文系主任朱寿桐教授说到,他说他去年参加王瑶先生的纪念研讨会,看到北大中文系严家炎先生、乐黛云先生、谢冕先生,孙玉石先生、钱理群先生、温儒敏先生等一排中文系的老先生坐在一起,侃侃而谈,其乐也融融,他非常感慨。他认为在中国其他大学中很难做到,这是北大中文系独有的景境。老先生们一辈子都能是朋友,是好同事。他说这是他特别敬重北大中文系的地方。这确实是北大中文系的好传统。老师们互相敬重,互相佩服,见贤思齐焉。因为都是高人,都有高德,都是“上善”,所以,君子之交淡如水,钟期即遇,奏流水以何惭?我想,你们年轻人是幸运的,天下英雄汇聚于此,栉风沐雨,砥砺而行,在学术的道路上,执子之手,一生的朋友。在中文系书写读书与友情的新篇章。

1995年,在爱丁堡大学访学

其三,“博学而笃志”。这也是你们熟知的一句话。语出《论语·子张》,据说为子夏所说。原文为:“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这一点,我不想再和你们谈道德修养了,你们要说我是在说教。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博学却能笃志。这就是说,博学能坚定志趣,因为博学,志趣更加坚定。这就是要打开眼界,不要只是陷在专业里,多读、多看、多想,自己的方向才会更加明了,对专业的理解才会更加坚定和深刻。现在北大的教学改革也是围绕专与博的矛盾展开。中文系是比较坚持专业培养,以专业为核心来开展教学。学校现在的教学改革是希望本科教育能向人文大平台通识方面发展。这一点当然有适应时代变化的需要。太专不博不行,都博无专可能也不太好。所以,我理解,博学也是深化专业的一个方法,但并不是说,博学只是手段,笃志可能更要理解为一种学术精神,一种追求真理的态度,一种学术抱负。从读书来说,没有专业意识,没有方向,也没有中心,今后看家本领没有学到手;只专不博,这样的专也深不下去,思路眼界打不开,陷在狭窄的视野里。所以,在本科阶段,或研究生初步阶段,还是要有博的眼界。

但不管如何博,都不能不以经典为中心。这个笃志,就是要读好书,要读经典之作,要读经典才可能笃志。如果随便看一些娱乐逗乐子的书,上网看新闻,那是很博,但如何能笃志呢?把博学也要放在经典上面。大凡经典之作,都在语言、文字、文学性、审美处于高的地步。经典也并非高深莫测,不可接近。经典也大都是有道理、通人性、好理解的东西。大道至简,也说的是如此。好的作品,经典作品,它处于一种高度。这并非高而不可理解。经典之作,其意是贴近普通真理的。科耶夫当年在法国高等社会科学院开讲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听讲者甚众,都是法国一代俊杰,后来影响世界思想界。说几个人,拉康、巴塔耶、布列东、梅洛·庞蒂、雷蒙·阿隆、萨特……等等。据说巴塔耶某天听完讲座,发出感慨说:“老黑格尔,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多么有道理。”后来德里达写了一篇文章论巴塔耶,引述这句话作为题辞。黑格尔的学说晦涩吗?或许是,但它包含的道理既有高深一面,也有朴素平易普遍的一面。它那么有解释的效力,可以贯穿到所有的问题中。胡塞尔的哲学那么玄奥晦涩,他要追求的道理却那么简单朴素:“回到事物本身。”我记得有位哲学史家说,海德格尔得益于乃师胡塞尔的就是这一句话“回到事物本身”。很多年我也没有太明白这样的评价,后读海德格尔晚年的著作,这才理解了一点。当然,这里只是我说的一层意思。一开始好好读一些经典,甚至是一些比较难啃的书。它会自然而然贯穿于你今后的学习和阅读中。当然,有些老师可能观点与我不尽相同,会劝谕同学们由易入难,由浅到深,这当然也是一种路径。我是担心,同学们读惯了好读好玩的东西,易懂的东西,一些有难度的经典拿起来就头痛。现在的同学们有几个还读得下黑格尔呢?确实是很少很少了。当然,中国的古典、经典的书更要读。这方面,我们的老师们应该列出一些计划,供同学们选择。老师们也可以同学一起读,经典总是需要不断地重读。什么是经典,就是可以不断重读的作品。如今可读的书很多,即使博学也要有选择,不知疲倦地渊博,是一种学术精神。它本身内含着坚定专业志趣的好学态度。现在你们读书是最为宝贵的时间,在本科阶段读的书受用一辈子。今后读书或许体会很深,但最有用、最有效率是在本科、研究生阶段读的书。

这几句话都是先贤的高见,还是古文,我也算是新生,不对处也请在座的做古典的老师们指教。我说与同学们,并非以这些理想化的人生境界要求诸位,只是提供参考。我也做不到,也做不好;高山景行,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因为咱们有同级之谊,故我们一起分享,一起共勉。

祝愿你们在北大中文系度过美好幸福、顺利快乐的学习时代!

2016年9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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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陈晓明寄语新青年 | 在北大中文系开学典礼和毕业典礼上的致辞(2016-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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