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冬天的童话（下）

南京市第二十九中学 张国彦

三九四九冰上走，南京的冬天即便无冰也难耐，在湿冷魔法攻击下，金陵王气黯然收，南京的草木灵长俱进入冬季状态，晚唐、五代诗人韦庄有诗为证：“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云满故城。”

二、闲冬、闲情，简雅、逸雅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华秋实。春夏秋是忙忙碌碌的季节，春夏秋是生长的季节，这三季现代生活占主角，新生命、新生活不断地遮蔽旧岁月，活着的“我们”为主人。老树长新芽，古宇生瓦菲都让人惊喜，不是因为人们喜新弃旧，而是正所谓“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城市活在当下，急匆匆奔向明天。

古城甘愿做水面下的部分，停在昨天，深埋于地下，守望在原乡；我们却渐行渐远，并最终极有可能成流浪者。待到梦醒回归觅故园，紫金依旧在，秦淮流万年，可是我的故园何在？故园已经被今天、未来深埋，新科技、新物质的后浪如潮推涌，让人应接不暇，遑论昨天？

春夏秋，忙忙碌碌。仅以六朝松、明城砖以及图书馆尘封的古籍为路标，我们找不到来时的路！

当时间流逝至岁尾，当日平均温度回归至零摄氏度时，冬的冷眸扫遍大地，无死角！

躲在空调房里，行不？只要你打开房门去寻找商机，没用！穿着羽绒衫，行不？只要你拿起手机做垃圾信息的奴隶，没用！新技术包裹我的身体一世，新技术无法温暖精神一时。温暖的房子、温暖的躯体，空寂的灵魂。

我们不知从哪里来，我们奔！我们不知到何处去，我们奔！

现代社会，一座高速发展的城市是滚烫的热土，是老南京手中的抖嗡，旋转旋转旋转！

冬天来了，年来了，何不停一停？清代著名的戏曲家李渔建了一座“且停亭”，他还为这个亭子拟了一副对联：“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来者往者溪山清静且停停”。当人的物质需要满足后，人还要求物质剩余外的审美附加物。我们在获取了一定的物质之后，走进了冬天。如若依然躲在物质的龟壳里，我们便会在战胜朔风的满足里产生失落感，产生更高的审美需求。

追求物质丰富，精神可能会贫瘠。今天一些南京人用空调对付冷空气，在空调的薰风里，我们瞬间获得了温暖，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由冷到暖的生命体验？打煤坯，烧煤炉，劳累换来了全家一冬的温暖是老南京人的暖冬方式。跳房子、滚铁环、抖空竹……衣难御寒，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老人则窝在向阳的一面墙下，“冰封”了三季的记忆苏醒了，谈天说地，海侃神聊。向阳的一面墙下也是男孩子喜欢的地方，男孩子在这里挤油渣。挤油渣不是榨油，而是一种穷孩子喜欢玩的游戏。男孩子后背紧贴着墙挨个站好，两边孩子用力往中间挤，欢声笑语，热火朝天。

有风度的穷闲难得，有雅趣的富闲也难得。吴敬梓客居南京，生活困顿。日夜诵读自娱冬天里“囊无一钱守，腹作干雷鸣”，“近闻典衣尽，灶突无烟青”，无火取暖，无棉衣御寒，他就邀请了五六个好友，月下绕着城墙走，一路上歌诗，走进水西门而散。由于走了几十里路，全身就暖和了，吴敬梓幽默地称夜间之行为“暖足”。

富贵闲人只要在物质剩余后不忘寻求审美附加物，便可以体验逸雅生活。《红楼梦》中有哪一场雅集不是富贵闲人发起的？比如，第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 暖香坞雅制春灯谜》。大观园群芳在芦雪庵赏新雪，品鹿肉，即景联句赋诗。

其实，无论贫富，只要让奔波的躯体闲下来，才可以让蛰伏的精神醒来。刘姥姥不也加入了大观园诗媛才女行酒令的行列？刘姥姥说：“我们庄家人闲了，也常会几个人弄这个，但不如说得这么好听。少不得我也试一试。”诗媛才女在拿刘姥姥当做“篾片相公”，拿她取笑儿的时候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刘姥姥的“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堪称她的代表金句！

即便是薛蟠之流，也在这般场合里达到自己人生风雅的巅峰，当然在众人眼里，他依然恶俗至极。

在闲冬里，南京人有了闲情逸致，连一日三餐做家常菜也多了一份雅趣。腌菜、蛋饺、灌香肠，不仅满足口腹之欲，还讲究色香味俱全。冬天里就挖荠菜，陆游诗云“长鱼大肉何由荐，冻荠此际值千金。”

在闲冬里，南京人简单的日子比三季还要丰富。打开尘封的书，清洗结蛛网的毛笔，到博物院逛一逛，去夫子庙看看灯，在不可预约的雪中做一回孩子……从容、逸雅！

金陵并非南国，寒冬里，朔风满城。立于山巅四望，山色暗绿，楼宇灰白； 枯水季节的长江固然没有夏季潮平两岸阔，但裸露的岸石崚嶒，崖高江流劲，水瘦青天远！这才是真山水！蛰伏的生命最有想象力！孩子用生活的态度对待游戏，大人用游戏的态度对待生活。金陵山水草木回归生命的本真，南京人在冬日里也会像孩子对待游戏那样对待生活。（上期内容，详见上周日A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