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话：纳兰性德的四首咏鹤诗 向往静与达的人生境界

纳兰性的诗作中有多首咏鹤的诗，可见他常以鹤来自喻。如《野鹤吟赠友》：“鹤生本自野，终岁不见人。朝饮碧溪水，暮宿沧江滨。忽然被缯缴，矫首盼青云。仆亦本狂士，富贵鸿毛轻。欲隐道无由，幡然逐华缨。动止类循墙，戢身避高名。怜君是知已，习俗苦不更。安得从君去，心同流水清。”

纳兰性德的精神世界繁复而瑰丽，情感复杂迷离。作为满洲贵族公子，自幼接受儒家“圣贤书”的汉学教育，鸿儒博学的老师，才华横溢的汉族文士诗人朋友，都使他的思想根基中吸收了中国古代士人的文化基因，儒家仕民爱物、忠君报国的政治理想也注入了他的思想根基。

但在入世用世的挫折中，在情感际遇的打击下，也选择过佛教人生哲学，受佛教中人生如梦、万事皆空、超然物外思想的影响，向往“静”与“达”的人生境界。

这在他的诗中多有表达。如《茅斋》诗中的“静中生虚白，念虚寂然寡。忽悟形与器，万物尽虚假”。而他的拟古诗四十首，留下四首咏鹤诗。

一位并不醉心于自身所处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不得意于自己的钟鸣鼎食、富贵荣华之家庭的乌衣公子、皇家侍卫、闻鹤唳，放长歌，感慨生平，悔之宫廷，郡薄仕途，何往冲出雕笼，过一种倜傥无拘、超然自立的生活。而孤独的鹤影，却是诗人的自我写照：

拟古诗之一：“竹生本孤高，翛然自植立。矫矫云中鹤，翱翔何所集。丈夫故豁达，身世何汲汲。外物信非意，潦倒翻成泣。瞻彼岭头云，扶疏被原隰。延伫当重阴，西风吹衣急。”

拟古诗之二十三：“凤翔几千仞，羽仪在廖廓。结巢梧桐顶。层云覆阿阁。非无青琅矸。不寄西飞鹤。一鹤正西飞。翩翩长苦饥。玉潭照清影。独自刷毛衣。生得谢虞罗，光彩非所希。”

拟古诗之三十七首：“春风解河冰，戚里多欢娱。置酒坐相招，鼓瑟复吹竽。而我出郭门，望远心烦纡。垂鞭信所历，旧坐啼饥鸟。吁嗟献纳者，谁上流民图？一骑红尘来，传有双羽书。慷慨欲请缨，沉吟且踌躇。终为孤鸣鹤，奋翥凌云衡。”

拟古诗之三十九首：“朔风吹古柳，时序忽代续。庭草萎已尽，顾视白日速。吾本落拓人，无为自拘束。倜傥寄天地，樊笼非所欲。嗟载华亭鹤，荣名反以辱。有客叹二毛，操觚序金谷。酒空人尽去，聚散何局促。揽衣起长歌，明月皎如玉。”

后一首有“叹二毛”句，“二毛”指三十多岁，可见此诗写于三十岁过。诗人故于三十一岁，应为生命最后一年的诗作。

第三首可能写于任侍卫入值乾清门的岁月，写出情节与心态，今天看来犹如一段“视频”回放：初春时节河冰已化，皇亲国戚、文官武将门开始摆宴唱呼，歌舞升平，没有一点忧国忧民的态度，眼看着这些庸碌无为的“国家栋梁”，诗人愁闷郁结，策马出城，信马由缰，经过了旧时的营盘、破废的堡垒，又是兴亡满眼，“多少英雄只废丘”。

看今天，兴亡轮回又在上演：满朝文武、上下百官，都是报喜不报忧，“谁上流民图”，谁关心民间的灾荒，边塞的敌情？突有军情羽毛书紧急报来，诗人想自报奋勇、慷慨请缨赴战，可又沉吟良久，犹豫徘徊。

建功立业又如何？名垂身后又如何？这些都不是诗人所希求的，或是诗人求而不得的，诗人的理想追寻，也许就是一鹤冲天，脱离这个污浊的世界，永在云空之上飞翔，留给世间的只是一掠玉潭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