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我的老师 在我人生开始时 没有因为我犯错误把我赶入歧途

在公交车上碰到初中的老师，真是意外的惊喜。

外出办事坐公交车回家，一上车就看到一位老者端坐在正对车门的座位，干净，慈祥。他是我上初中时的数学老师。我立即向他走去，那一刻，我一定很惊喜，是笑着的。然而，老师似乎对我的笑容没有一点反应，他肯定以为我的惊喜和笑容是属于陌生人的。可见，老师一点也没有认出我。

当年风华正茂的老师已经成为行动不便的老者，我这个当年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也正迈向老年。难怪老师认不出我。我在老师身边坐下，轻轻地说了一声，张老师，您好。老师微笑地看着我，脸上有些茫然。我说，老师，我是您的学生。

老师说，这些年，我的眼睛不好，眼底出了问题，看什么都是模糊的，面对面也认不清楚，在路上，总有人跟我打招呼，说是我的学生。

我说，老师您教了那么多学生，即使看得清楚也不一定都认得出来。

老师问我是哪一届的。我说我是十三班的。老师一下子兴奋起来，那我知道，你们班的班主任是教英语的李老师，我们是好朋友，现在还经常联系。

我们那届学生正赶在生育高峰，全年级有十六个班，是全校班级最多的年级。张老师是十四班的班主任，同时教我们两个班的数学。年轻的张老师衣着朴素，温文尔雅，细细的眼睛总是带着慈祥的笑意。

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上初中时正赶上文革结束，高考制度恢复，教育事业重新得到重视。考试分数又成了学生的命根，文革期间的禁书全面开放。刚进入青春期的中学生渴望从多种渠道认识社会，丰富阅历。那些开禁的文学书籍无疑成了同学们最好的精神去处。每到学校图书馆的借阅时间，窗口外总是排着很长的队，我当然是常常站在长队中等待借阅的学生。那时，我对小说迷恋到可以不吃饭不睡觉，如果没有父母的管教，完全可能连学都不上了。早读课上，英语或者语文课本下常常压着一本小说，趁老师不注意就瞄上两行。最入迷的时候连上课的时间也不放过。

我们上几届的学生在文革期间大部分都成了打砸抢的革命小闯将，课桌和板凳都遭了殃。到我们上中学时，桌面几乎没有完整的，大部分都被砸出了大窟窿小眼子。那些残败的桌面给不守纪律的学生带来了方便。考试作弊、上课看小说，只需身子前倾一点，就能清楚地看到下面桌斗里的秘密。有一次早读偷看了《林海雪源》，深深地被小说的故事吸引，下课不舍得离开座位，直到第一节数学课开始上课，才不得不把小说收进斗里。可是，眼睛看着黑板，牵挂的还是小说里的人物。趁老师不注意就悄悄地打开了斗里的小说。透过破烂的课桌，看得如痴如醉，随着故事的深入，早已忘记了数学课，直到老师在我的桌子边砰砰敲了两下，才如梦方醒。

等我从小说的沉醉中惊醒过来，老师已经背着手向教室后边走去。老师慢悠悠地走着，慢悠悠地说，我发现有同学上数学课也看小说，那好啊，你看小说，到期末考试，不管你考多少分我都要扣掉二十分，如果你考八十分不要紧，扣掉二十分还能及格，你要考六十分，扣二十就不及格了，到时候看你还看不看小说。听着老师的话，我羞愧难当，感觉全班同学都在看我。

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在上课时看过小说。也许是怕老师真要扣分，从此对数学课特别认真。本来我的数学成绩一直不太好，后来竟然好起来了。原漯河一中从我们上一届开始恢复了重点高中，面向全市招考，从我们下一届就不再招收初中。我上高中时能够顺利留在母校就读，多亏了数学老师那次循循善诱的批评。如果数学老师看到我在课堂上看小说，不由分说搜走我的书，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课堂或者把我赶出教室，对我的影响不知道会是什么样，我想不会比这样好。

我说起在数学课上看小说的事，张老师一点都不记得了。老师教书几十年，桃李满天下，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学生，课堂上发生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当然不可能全都记得。但是，我感觉我的老师是一个对待学生有爱心，有方法的老师。老师是到医院看眼病的，在医院附近下车。目送老师蹒跚的背景，我由衷感谢我的老师，在我人生开始的时候，维护了我的尊严，没有因为我犯了错误把我赶入歧途。

那一刻，想起来现在接连发生在校学生自杀身亡的事件，不能简单归结为现在的学生太脆弱，学校和老师对学生教育简单粗暴才是直接原因。个别老师在教育中动不动就要请家长、收东西、赶出教室、甚至停学反省，使身体和精神都不成熟的学生感到暗无天日，了无生趣。

惟愿天下老师都能以仁爱之心对待学生，拒绝简单粗暴，让学生在慈爱的目光下健康成长。

作者孟焕军女士，中国作协会员，河南省作协理事，漯河市作协主席，漯河市小说学会会长。著有长篇小说《女人的战争》，《女人不是花衬衫》，《花红柳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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