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美学——松下饮酒的大欢喜

西江月·遣兴——辛弃疾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老实讲自己并非酒徒，尽管若干避不开的酒场合常让五脏六腑充盈酒浆，大脑反应迟钝，四肢难听便唤。可是，如果要我在汗牛充栋的宋词中只选-首最喜欢的词，那它定是辛弃疾关于酒事的《西江月.遭兴》。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啧啧，什么样的境界？老辛其实是胸怀大志的民族英雄型人物，二十-岁 就为国土被占而参加义军抗击金兵，力图恢复中原，可惜凌云壮志未酬，到头来只能“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在宋词史上，辛词归于豪放路数，但他老兄竟写了这么一首醉酒的诗，实在出人意料。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很明显老辛是真喝醉了，回家路上就撑不住，靠棵老松树滑倒在地上。当然，我其实更愿想象他是与哥们在一片松树林中狂饮，觞尽人散，留下他独自醉卧。醉就醉嘛，他还不认栽，大着舌头对树嚷嚷。飒飒凉风袭来，朦胧中看见有棵松树偏偏倒倒朝他走来，老辛顿惊：“只疑松动要来扶。”心想：“这厮忒也无礼！”赶紧伸出双手，狡黠一笑：“去，你个醉鬼，别想找我当靠山！”如果没有醉酒的亲身体验，我想如此生动描述的句子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的。不过，似乎太多的词评家会从上阕“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的句子里读出老辛愤懑的怀疑论思想，而且还进一步从下阕“以手推松日去”看见他的坚强。对此，我只能窃笑。但凡翻肠倒肚大醉过的人都知道，沉沉-觉醒转， 除了胃空难受，心中却是澄明-片。 老辛既然要填这首小令，定是天明酒醒，大脑已由昏沉变得清醒。他要记录自己的酒欢喜，自然就会尽量写得纯粹. 末句甚至采用散文叙述手法再现让人忍俊不禁的醉态。至于关于“古人书”的两句，我倒觉得是他当时想起了先人譬如曹丞相“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之类的言语，他不以为然，“忧愁”何须酒解？，“欢笑”还来不及呢！或许亦有几许隐喻，暗置一二玄机也未尝不可。

每次读老辛这首小令，我就会想起十几年前曾与江湖高人在云南昆明西山上的松林中喝过的一场酒。那天喝的是什么酒，吃了哪些下酒菜已全然不清，可挟裹酒气的松风仍不时从时间的深处吹来，唤起对那段兄弟间难得的充满诗情画意场景的追忆。可惜那天我俩谁也没有喝醉，于是只好从老辛的这首词里寻“松下之酒”的快活。十二年前我的老师秦天柱曾题赠斋号“问松楼”，我知道他也是因酒而取了此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