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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大咖|黄孝阳:一个坏蛋配得上“人间值得”吗

好句子 2015-04-27 11:5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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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张瑾华

黄孝阳近影。

黄孝阳之于文学,是痛,并快乐着。

作为中国70后实力派作家,他一直不肯停留,不肯哼一哼小调,他一直在飞奔,跟夸父逐日似的,不仅精力旺盛,而且有点疯魔。

有人说,黄孝阳好像还有一万吨的文学脑细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黄孝阳的标准形象,深色休闲服,热情的,想跟读者交流、沟通的眼睛,一颗大脑袋,仿佛他的大脑袋里有一脑门的小说素材,他一直对文学疯魔,疯魔了十几年几十年,如今越来越有影响力了。

他还几乎成了一个文学江湖的豪客,一个实验家,一个想将文学的生猛海鲜一网打尽都尝尝的老渔翁。他不仅爱吃鱼,还爱打鱼。

他的鱼库实在是丰盛,那仓库里陈列着各种形状的鱼类。什么样的鱼?你去看他变幻万千的小说就知道了。高级趣味的,低级趣味的。都市的,乡村的,县城的。科幻的,哲学的,寓言的,现实的,写坏蛋的,写好人的,成功者,失败者,都有。

去年在杭州单向空间,黄孝阳以科幻小说为分享主题,做客钱报读书会没多久,他又捧出了重榜力作——长篇小说《人间值得》。《人间值得》出版后颇多好评,已获得2019年度深圳读书节十大文学好书、腾讯19年度文学类十大好书等多种榜单。

这一次,是一部近30万字的长篇小说,他取了个特别温暖的名字《人间值得》,是治愈系的吗?黄孝阳连忙说,这次他的主角是一个坏人。

“四十岁的时候,我理解了弘一法师说的“悲欣交集”;到了45岁零120天,才渐渐明白维特根斯坦刻在墓碑上的那句,告诉他们,我度过了极好的一生。这倒不是说后者比前者高深精微,相反,它更像一个稚子对世界的叫喊——我是喝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奶长大的。而这叫喊声中,分明是有海浪的。海天一线间,那片澄澈,是我的起点,我古老的故乡。同时,它也孕育出最猛烈无情的风暴。”这是黄孝阳的诗意与激情。

黄孝阳说,只有在这片海浪声中,我们才能真正理解罗素评价维特根斯坦时所使用的这几个词语:热情、深刻、认真、纯正、出类拔萃。

如此,我们来看看,一部主人公是坏蛋的小说,如何配得上这四个字:“人间值得”了?

以下是钱江晚报记者和黄孝阳的对话——

生活中的黄孝阳。

【一个叫张三的人渣的野蛮生长史,为什么“人间值得”】

钱江晚报:为什么想为“恶人”写一部“自传”?

黄孝阳:一个老评论家看到这本书后有点儿激动,从上海到南京专门与我谈了下,说他看重这本书,根本是:它塑造出一个当代文学史上从未有过的恶棍形象。

我为什么要写这样一本书。后记里有部分相对哲学层面的思考。书出版后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为我的兄长们立传》,给予世俗解释。

钱江晚报:张三,他既是坏蛋,也是“兄长”们中的一员?

黄孝阳:张三们,“他们不是乡村秩序下的蛋,也不是都市文明的孩子,他们体内的基因片断是在一个被现代性浪潮重组的过程中,与中国改开四十年紧密勾连,有诸多崩毁残存,亦有突变进化。他们人到中年,现已多半在事实上,成为县域政治经济文化各生态系统内的话事人,是权力的毛细血管,亦是各种潜规则与隐秘秩序的制订者,谙熟不同的话语体系,自如切换,能在一个时辰内分别扮演畜类与人类。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尚未成为当代中国人精神的主体部分,在实际日常层面开始影响大多数百姓的生活。

钱江晚报:很多“张三”生活在县城里吗?

黄孝阳:中国有二千多个县城,这是一个如同风暴的广袤现实,是‘真实的真实’。而他们中的一小撮人,比如张三,试图从历史与现实情境等维度,以及生命意志的高度,反思“人”这种奇妙存在,讲述唯独属于他们的故事,或者说传奇,故而《人间值得》。”

钱江晚报:一个叫张三的人渣的野蛮生长史,是你这么多年来对社会、对人性观察的浓缩吗?

黄孝阳:对我来说,一个写作者的首要品质是诚实。忠于那个让自己成为写作者的风暴,忠于我之所见所思,不要太考虑外部发表与出版的事宜。张三的野蛮生长史,是我曾经历过的,是对这数十年时代变迁的某种概括。

钱江晚报:你给“好人”写过传吗?

黄孝阳:有无给“好人”写过自传,那当然是写过,十几年前的《遗失在光阴之外》等等。而从另一个意义上说,张三的坏是有底线的,一个不惜用生命去捍卫的底线。这个底线要高于大多数人日常生活中的“平庸之恶。”

钱江晚报:你说要写一个“作恶,并且有能力对恶进行思辨”的人,你觉得现实生活中,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多吗?你印象中的文学作品中,有哪些人物是符合你这两个条件的?

黄孝阳:现实生活中作恶的人多,有能力思辨的,寥落晨星。

至于文学作品中,比如出没于歌德《浮士德》中的魔鬼靡菲斯特,比如卡夫卡《在流放地》的那个军官——那个执刑过程中自愿替换掉囚徒,被机器杀死的人。“我知道我的罪行了 ,你看,我的生命戛然而止。”等等。常人的价值观恒足珍贵,但它之所以得以形成,是奠基于那些斑斑血泪,以及对血泪的思辨深度(这需要叙事)。否则我们还在一个原始童稚的社会结构里。

广义来说,文学作品中的坏蛋都是作恶者。如果这个坏蛋弃暗投明了,或有片刻反省,良心发现,那他多少还是“思”了一下,真正有能力思辨的,并且付诸于实践的,不多。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会有“它塑造出一个当代文学史上从未有过的恶棍形象”这句评价。

钱江晚报:你说过《人间值得》的故事跟你江西县城老乡的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有关?张三有原型吗?为什么说这部书“是为我的兄长们立传”?

黄孝阳:当然有原型啊。只是这个原型的相似度。

我们身边的人,家人亲朋,同事街坊,只要是人,都有张三的碎片。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张三本来就是一种普遍性的代称。他故事的极端性,是由那一个个细胞层面的组织汇总而成,这些组织结构都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所常经历的。只是看读者的耐心与同理心了。

我很喜欢云南胡性能给我讲的那个坏家伙。他的诸种恶行,鲜活生猛。我咋舌之余,想起那个纠缠了我大半年的鬼魂(我的老同学)生前所行之事,换下人名与地名大致相同(这种相隔千里的同构现象让我着迷),都是野蛮生长,有一个极为强悍的意志,禀赋超群,蔑视弱小与平庸,才情和想象力喷涌而出——不是树与草那种依赖土壤的生长,或马铃薯式的隐忍匿伏,是真如岩浆涌出,炽热黏稠,令人叹为观止暗自惊心。这岩浆是地球的生命力,要改变地壳面貌,彻底改变生态的。甚至,它是渴望重新篡写被人视为具有神性的自然律的底层代码。

我也终于听见了那“像海鸥那样叫了两声”的内容。两声,四字:人间值得。

钱江晚报:既然是一部以恶人为主角的“恶之花”,为什么要取名为《人间值得》?是反讽,还是寓意主人公本质上那些善良的人性之光的一面?

黄孝阳:没有这些“恶之花”,把你放在丹麦乡村那个风景如画里,剔尽外界所有变化,每天就是吃饭睡觉打娃看窗外,几十年,我相信你愿意;几百年你还愿意吗?北欧诸国那么高的福利,政府从摇篮到坟墓一路承包过来,可抑郁症与自杀率高企。人是很难承受生命的轻。

恶让这些“轻”成为翻滚云层里的蜿蜒闪电。它给予善边界。

恶也包含了善的种子。

还有更多的问题不是善恶可以言说的,只是秩序。它的道德评价取决于你的立场与价值体系。:我们都知道那个说谎者悖论,“所有克利特人都说谎,他们中间的一个诗人这么说。”但这世上少有人理解:克利特人为什么要说谎。因为那是他们的善。还记得卡尔维诺写的那个《黑羊》么,那是一个精彩的隐喻,人人是贼,他们就这样幸福地居住在一起,没有穷人与富人。那个打破了这个内部秩序的诚实人,不久饿死了。从那以后,“人们就不再谈什么偷盗或被偷盗了,而只说穷人和富人;但他们个个都还是贼。 ”

黄孝阳参加钱报读书会。

【有文化和没文化,以及江湖】

钱江晚报:小说写了个配角,刘启明,一个有文化的无耻的帮闲小人,你写的时候可曾想过对照《金瓶梅》中应伯爵之流吗?您本人本质工作也是文化界,刘启明是否包含了你对当下文化圈一些小人、软骨病的讽刺?

黄孝阳:倒没想过对照《金瓶梅》中应伯爵之流。是文本需要这样一个人,他就主动跳了进来。也正是因为他的存在,张三就能在一个易被公众能理解的层面讨论那些形而上,讨论这个行为后面的“之所以然”。

我们活在一个观念的世界里。广义的文化人提供各种观念。

我说过这个新现实的五种基本矛盾,第一条就是观念的冲突,知识体系之间的竞争与博弈。文化是根。但为什么刘启明是这样一个帮闲形象?

怜其不幸,怨其不争啊。仗义多是屠狗辈,读书最是负心人。又或者说,原来刘项不读书。有些伪文化人是把自己当成蛆了。不舔那么一下,死不了人。

我说过一句话:我们所寄身的这个观念世界,这几千年来,就一直不是最聪明的,最深刻的,最具逻辑性的,最具有美学意义的,而是对大多数人观念的一个加权平均值。那些“各种战争的胜利者”,总是会让他的观念及其表达方式,无限地趋近于这个加权平均值。

也还说过另外一句矛盾的话:我们拥有的这个现实,我们今天所习以为常的那些词语,比如市场经济,自由与平等,法制等等,不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先天先验,不是一个矿藏,在岩层深处,人类用了几千年的漫长时光,把它们挖掘出来。不是这样的,最早它们就是一小撮人的想象。这两句话互为博弈,进退,隐现。

钱江晚报:这部小说有很浓的江湖气,你是否是港片的拥趸,写这个小说里的江湖黑社会时,是否参考了港片里的间接经验呢?比如周润发、吴镇宇、刘青云那一批香港明星演的黑帮电影?亦或也受了《教父》等西方黑帮电影的影响?

黄孝阳:我年轻的时候开过影碟店,看过好多港片,那真是一个美好年代。但小说中的江湖与港片里的古惑仔没有联系,就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人事。这些人事还在,不过是换过了一些名称与套路罢了。黑帮电影是我很喜爱的一种类型,那些激烈场面能带来肾上激素的分泌,更重要的是:这个相对边缘的视角对忠诚、正义、勇敢等美德的定义,一个不同于世俗社会日常秩序下的书写与通俗阐释。

钱江晚报:“所有的枭雄都稀里糊涂死去”,包括主人公张三最后也是这样死去,这是“恶人”的宿命吗?还是恶人为主角的小说必然的逻辑?

黄孝阳:不是宿命。不是必然的逻辑。只是因为我对朱璇的爱。张三是没有未来的。他的经验只能让关于人的可能性到此为止。而朱璇可以,她会给世界带来惊喜的。

世界取决于我们的心智模式和认知模型,取决于这个你凝视着我的这个瞬间。如果你在这个瞬间看到了什么,那么就平静地接受它吧。

钱江晚报:《人间值得》打开了一个中国县城的社会经济文化江湖等全方位的舞台,您借此给出了自己对中国改革开放现代性进程的一种角度的思考吗?

黄孝阳:有啊。偶尔会在微信公众号与微博上说上几句。

我喜欢中国,喜欢改革开放,喜欢现代性。就现代性这词语我写过不少文章。我是现代性的孩子。中国改革开放现代性进程大致是在这几个要素下推动的。第一是观念启蒙后的制度红利;第二个是全球产业链转移过程的工程师红利与人口效应的释放;第三个就是资本的全球性流动,以及令人匪夷所思的科技进步,太快了,快得让人类那数百万年的进化史变得甚为荒谬。而这个荒谬是真实事件。

如果要说中国这个进程中一些问题的所在,就是一个伦理体系的缺位,道德的不在场。这导致一些人行为的难以预料性与不择手段,有形成灾害、互害的风险。可能得有识之辈打通现代性与中国原典之间的关系,不是复古,是打通,是一个能在人内心层面的生长。这有助于国家治理能力的总体提升,有助于全社会交易成本的总体下降。

也还可以给出一个哲学层面的宏观描述。

今天的人们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认为明天会更好,有大房子,股市永远向上,某日能踏足火星,这个浩瀚宇宙是为人类此物种准备的。这种观念是从哪里来的?300年前的人们肯定不是这么想。这个不假思索的念头应该是根源于现代性。现代性的本质大概就是对一个无限增长的许诺。我们是现代性的孩子。但在我们的爷爷爷爷爷爷看来,我们或许就是怪物。

《众生》系列之一。

【重要的还是人,是中国人,是今天的中国人】

钱江晚报:作为70后作家,你以小说出道很多年,一直被称为“实力派作家”,印象中你小说的路子很宽,如《众生》系列等,好像什么类型都想尝试一下,甚至科幻类的也写过,至今为止,你觉得自己最能驾驭什么类型的小说?

黄孝阳:我不在乎外界对我的称呼。前几天看到王春林老师写的一篇二万字的评论,就一个耳熟能详的文学术语“批判现实主义”,专门发明了一个新词语,“批判现代主义”来谈论这本书。

我尊重评论家的阐释。

但就我个人而言,我的写作只有一个核心:写人,写我所理解的人,写其所以然,其之所以然。同时提供这个人身后那个时代的各种细节,以及支撑起这个时代的结构体。

我无所谓类型。

对于出版商来说,那是销售技术。对于读者来说,那是超市货架的分区。对于评论家来说,那是文学谱系及相应的位置厘定。

这些都很重要。对我的写作来说不重要。重要的还是人,是中国人,是今天的中国人。

钱江晚报:说到底,你的小说最关注的领域还是当下的中国人。

黄孝阳:我们都知道,人是奇迹,是造物主对自身的复制与迷恋,所以说“人类大脑结构和宇宙结构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又或者说:人类就是宇宙的大脑。在这个恢宏框架下,我们开始讨论数千年来的哲学家对人分析与定义,人的内核与边界,人的历史何以延续,何以如此叙述,人是否配享信仰,值得被给予关于天堂的允诺,又是否应该拥有科技之力,对此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讨论人还可能拥有什么样的未来图景,而构建未来的关键节点与变量蕴藏何处,又如何找到激发节点引擎的能量。等等。

而中国人,啊,很荣幸我是其中一员,并且有幸生于这个汹涌澎湃,今天中国人的面容是迥异于四十年前的,是两个物种,我想把这个“突变”的深层原因,用“人”这个最富有主体性与创造性的词语,叙事出来。

我就想做这个。

类型这件事,是学者与读者考虑的事。

黄孝阳的科幻小说尝试。

【可能性:父父子子男男女女】

钱江晚报:你自述《人间值得》写了小人物在大时代洪流中的奋斗史,你写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张三会不会有另一条出路?成为一个良人的可能性?

黄孝阳:有太多可能性了。但我见到的那个现实,是他这样的生,这样的死。

有太多的张三,成为良人,爪牙缩敛,是好父亲好丈夫好儿子,但只有那个奇异时刻来临,那些响着军号敲着响鼓的队伍从他窗外经过,他会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的碗筷,跳出阳台,加入到“那条路”对他的神秘召唤。

还是那句话,人最大的价值,是对自由的追寻,那是人生而为人的最后之锚。

钱江晚报:小说让读者在主人公身上,若隐若现地发现“救赎主题”,而且似乎都和女性有关,你把所有善良、勇敢、包容等美德都给了小说中的女性,是否意味着你对男性比对女性有更多的批判?这跟男性在当下社会所处的权力和欲望构架体系位置更中心有关吗?

黄孝阳:罪与救赎是文学作品中永恒的主题。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中,街头妓女索尼娅是对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救赎。《安娜·卡列尼娜》里,安娜是对卡列宁与渥伦斯基救赎。这是对一个伟大传统的继承吧。当然,还有其他。

张三在他的经验里,做一个庞氏骗局已是极限。而朱璇接过他的钱,她的目光已经关注到《细胞声学》学科的建立,是要在一个科技层面发挥脑力的。

我说过:随着脑力对体力的替代,女性会崛起。可惜我的寿命太短,看不到这个未来。只是希望她们崛起之后,不要把男人弄成第二性,当宠物养。

钱江晚报:小说中,张三的父亲、小羽的父亲、许姜的父亲,还有朱璇的父亲,都因为对女性的摧残等恶行是被自己的儿女们恨着的,你笔下的父亲形象与很多文学作品中的父亲形象不同,我们见多了“父爱如山”,你觉得写一个反向的中国父亲的典型是否需要十足的勇气,读者会买账吗?

黄孝阳:豆瓣上有个小组,父母即祸害,高峰时期有数十万组员。

一旦个体意识觉醒后,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即是:弑父。

我对这届读者有信心。哈哈。

钱江晚报:围绕张三,为什么要写7个女人?少一个会怎样,真的是有7层隐喻吗?

黄孝阳:这个在构思的时候就想了。我喜欢7这个数字。

“我们明明知道犯下七宗罪后所要受到的可怕惩罚,也都清楚作为七宗罪对立面存在着的那些美德书,为什么我们还要犯罪?是因为我们生来就是罪人吗?不,是因为这七宗罪不是人的错,皆有人之真性蕴藏其中,相对应的是:渴望、自信、性爱、进取、安静、好奇、力量。”

对我写这本书来说,7是内容,也是形式。是通过对内容与形式的整理,求解出人这个奇点。少一个会怎样?也不会怎样。断臂的维纳斯可能更适宜成为美的化身。

钱江晚报:而且这7个女性几乎都是“被侮辱与被损害者”?

黄孝阳:至于这7个女性几乎都是“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问题,可能是我的眼睛有问题,我看到的女性,那种我觉得有生命感的女性,基本都是有过这样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过程。这个问题还可以放在女权主义的大框架下讨论。女性的第二性,是被发明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在小说里创造了朱璇,这是一个新女性,由罪恶与血泊孕育而生,会是未来的神祇。其实,受难(痛苦)是人的本质。作为一个当代人,要对所谓的幸福保持警惕。

钱江晚报:对于底层或者边缘女性,你有信心写好这类女性吗?你了解她们吗?

黄孝阳:我当然能写好你眼里的这些“底层女性”,我了解这个金字塔结构的底层,我是这个底层的一部分,是它们的旁枝逸出。这种了解是体内某部分DNA。

钱江晚报:还有一个跟女性有关的问题,书中主要女性人物,似乎都经历特别不寻常,又有欢场经历,又有自毁倾向,又都是“性”符号,和人们所认知的生活中的真实女性相距甚远,这样的安排,是否过于戏剧性?

黄孝阳:随便在街头拉住一个普通人,他的生活中肯定是有“特别不寻常处”,关键是这种不寻常处是否能有机会得到书写,以及怎样的一个书写。

至于为什么是“欢场+自毁”,面对个巨大的文学命题,我可以写上几十万字。

人们生活中的真实女性又有哪几个没有“欢场时刻”?取悦N个男人是需要这个时刻的,取悦一个男人同样如此,哪怕是冠以浪漫与爱情之名。关键在于阐释。大家也都知道莫泊桑的那篇《羊脂球》,在一个普世伦理的体系里,妓女的道德水准并不低于贵妇与官员。这并不是虚构,所以我们说“窃国者侯,窃钩者诛。”

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再讨论一下“真实女性”。最近美剧《西部世界》第三季上映。男主陷入死地仍不吐露女主的秘密。女主问他为什么。吐露才是他这个阶层出身的人应该做的事。男主的回答是,“你是我这些年见到的唯一真实事物。”

作品一种。

【一个标新立异的作家,与现实未曾片刻分离】

钱江晚报:你似乎很喜欢在小说中游离开故事,大谈量子等一些新科技领域新名词,并且上天入地,谈古论今,带着一种词语的狂欢的味道,你觉得《人间值得》因此可以归入当代先锋小说吗?

黄孝阳:不是词,而是科技与资本构建了我们今天这个现实,我把它称之为新现实。我们在进入一个卡尔·波普尔所预言的开放社会,“一个蜂巢似的有机体”。这是一个比《百年孤独》还要魔幻百倍的匪夷所思的新现实。它还在不断加速,且每一秒都比刚流逝的那一秒更快一点。我把这个新现实称之为知识社会。一个知识生产呈指数级增长的块茎结构,一个人可能真正获得主体性(自由)的个人时刻,一个充满不确定性与戏剧性的现代性景观,一个“技术奇点”随时可能爆发的前夜。

这是我所有小说写作的理论与实践的基点。

钱江晚报:你的各种小说中都能感受到某种新概念、新思想的“标新立异”,这是您刻意为之的风格吗?

黄孝阳:我对这个剧变动荡的世俗生活充满敬意,但知道它并不足以安放心魂。

人是道德的人。随着现代性浪潮的狂飙突进,人事物三者的碎片化,社会结构的块茎化等,昔日的各种道德准则已被悬置,其内在动能基本耗尽。新的道德体系呈现出极大的不确定性,犹如湍流。是时间概念(须臾片刻),也是个地理名词(甲地之蜜糖,乙处之砒霜),还是对社会各阶层的特征书写,同时又具有了某种迭代更新的科技属性。这个湍流里当有着当代中国人的真正面容。我想找到它,找到“四十年前的中国人与今天的中国人是两个物种”一说的根源所在。

这个寻找,就必然要求你说的“新”。

《人间值得》因此可以归入当代先锋小说?我无所谓评论家怎么干,这是他们的权力。我还是蛮喜欢王春林老师提出的“批判现代主义”。

事实上,我关注现实,从未与它有过片刻分离。

钱江晚报:有没有读者质疑过你书中主人公的各种思想、庞大的复杂的抽象的思考,会不会与小说中人物的身不太相符?

黄孝阳:这里就涉及一个统计学的样本抽取了。我很幸运,抽取了张三,这个有能力这样思考的人——事实上,我也就是一个普通编辑,安分地做着一份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工作,但这不影响我的思考。卡夫卡终其一生,也就是一个小职员。天空中飞过了一千只白天鹅,不等于第一千零一只就不可能是一只黑天鹅。

不是为了自说自话,而是这广阔土壤里有这样的异数——他是对他们的概括。

钱江晚报:有没有为了读者考虑而妥协自己的表达方式的写作?你写作时考虑读者的阅读能力吗?

黄孝阳:刚开始写作的那几年有,但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不是说你愿意下海就能当“名妓”的。后来,就不考虑了。

这基于两个逻辑。一是,当代人的特征之一,即既是读者,也是作者。我无意扮演那个云层之上的启蒙角色,也不愿意跪舔金主。大家平等。我写我所理解的这个世界,你愿意读,是我的荣幸;不愿意读,那是我俩这个缘分还没到,也不是我的损失。

我不考虑读者的阅读能力。

别说普通读者,就是批评家等相对的专业读者也不考虑。那是他们考虑的问题。也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我还有一份工作,得养活这个肉身皮囊。

钱江晚报:2020年以来,你主要做了些什么,读了什么书,思考了一些什么?

黄孝阳:读啊,读了很多。读了就忘了。有时也搞不清楚哪句话是作者说过的,还是我自己发明的。

比如我刚才在讲新现实时提到的一个短语,“一个蜂巢似的有机体”。一个评论家可能是想引用,在微信上问我出自于卡尔·波普尔的哪本著作。当时就回复他,这可能是“我的发明”,并且单个蜂巢并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隐喻。在我的认知时,蜂巢是对应人类历史中的金字塔,金字塔就那么几座,法老的陵墓。而蜂巢遍布脚下这个蓝色星球,不知几万万也,是一个去中心化的连接,构成网络这个表现出生物特性的奇异组织,并通过市场不断汲取力量。这有赖于公司对国族的超越,成为政治经济文化体系里的一个重要输出端。蜂巢本身是具有封闭性,结构严谨。要把这个短语讲清楚,也得至少要有那么几篇文章。还好我不是学者,要不准得整天趴在知网上找出处,烦死。我只是想为那些不断从脑子里涌出的,我个人觉得具有“局部真理光耀”的句子,找到它的主人,男人女人穷人富人好人坏人老人小人,呃,是小孩子。

人物简介

黄孝阳,江西抚州人,74年生,文学创作一级,副编审,中国作协会员,江苏省作协理事,南京审计大学客座教授,南京师范大学硕士生导师。现供职于南京某出版社。著有《人间值得》《众生:迷宫》《众生:设计师》《旅人书》《乱世》《人间世》等长篇小说,小说集《是谁杀死了我》《我永远忘不掉这个夜晚》《说说爱情吧》,文学理论集《这人眼所望处》等。曾获紫金山文学奖、钟山文学奖、金陵文学奖等,以及“中国好编辑”、“中国书业十佳策划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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