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黄礼孩《睡眠》赏析
睡眠
作者：黄礼孩
它是一百年的荒凉
海棠花像熄灭了的群星
群星落在海棠花的阴影里
母亲的行走是花朵上熄灭了的火焰
一朵熄灭的火焰奔向星星
我不知道它能到哪里去
它跟我一样呼吸、战栗着
它的暗
像闪电一样跪下来
我不知道那一年
母亲是否带走了我的乳名
黄礼孩，著名诗人，1975年出生于广东省湛江市徐闻县。广东省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主任 、广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中西诗歌》杂志主编 。此外，还担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意写作专业导师、暨南大学华文学院校外导师 [3] 、广东开放大学驻校诗人 。毕业于中山大学。
黄礼孩作为广东籍诗人，对于人的存在问题，作过深切的叩问。他作为一名从不懈怠、从来警觉的诗人，持续地表白了诗人最充沛的理想与坚持的力量，持续地坚持着诗歌的高度与纯度。关注他，就仿佛在关注我自我尘埃掩埋已久内心高地。
黄礼孩对诗歌近乎信徒般的崇敬与狂热，不啻有着“虽千万人，吾独往矣”的气度。无论在有限的记者访谈中，还是在诗歌理论的阐发里，黄礼孩总反复强调诗歌的神圣性，因此在他诗歌的字里行间，也呈现出神秘的宗教色彩和精神信仰，以朝圣者的心态去书写精神高地的最终隐秘。
《睡眠》是黄礼孩母亲题材的诗歌代表作，诗歌借反复的意象，来凸显与母亲之间隐秘的情结，在“母亲”这一原型的指引下，探索个人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1、标题《睡眠》
睡眠是一个人正常的生理活动，而诗人在诗中反复提到的“它”，首先代指的就是“睡眠”，将抽象东西具象化，描绘在睡眠过程当中的所思与所感。开篇首句“它是一百年的荒凉”，“它”是一个指示代词，指代上文的某个事物，而诗歌除“睡眠”以外，再无领先的事物可用来复指。“睡眠”给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是“一百年的荒凉”，荒凉二字，呈现出睡眠过程给人的感受，荒凉、甚至带着死亡的的孤寂，这是全诗的基调。诗人借助“睡眠”这样一个抽象化的事物，展现母亲死亡所带来的痛苦和绝望，天人两隔，唯有梦中陈思，梦中相见，而睡眠的过程又是荒凉且不安稳的。
作为孤独的个体——人，内心的惶恐和精神失落，在“荒凉”两个字当中深深地蕴藏着。
2、繁复的意象
这首诗歌在意象的使用上极具特点。
海棠花像熄灭了的群星群星落在海棠花的阴影里母亲的行走是花朵上熄灭了的火焰
海棠花、群星、母亲，火焰，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十分隐秘，而海棠花与群星，在两句诗歌当中互为主客体，“海棠花”和“群星”的相互指涉和相互转换，是以“熄灭”和“阴影”为形式，以“落”为过程完成的。如何理解：
“海棠花像熄灭了的群星
群星落在海棠花的阴影里”答案要在前后句当中去寻找。
我们结合“母亲的行走是花朵上熄灭了的火焰”。“母亲”的行走，在梦中，“行走”二字有独特的含义，这是一种“死亡”的隐晦的表达，因为“火焰熄灭”，母亲的行走，即是指母亲的死亡。母亲的海棠花的关系，一目了然，母亲的去世＝海棠花火焰的熄灭。如此一来，前两句就不难理解了，海棠花的火焰的熄灭，就像是群星的陨落，群星的陨落即代表海棠花的凋谢，那一朵生命之花，谢于脚下，归于尘土。海棠花这一意象在中国古代也有使用，最著名的是“一树梨花压海棠”，海棠本身作为生命活力的象征，即是有先例可靠，以此作为生命的象征实是情有可原。海棠花这一意象，也具有诸多含义:
“海棠花代表着温和、美丽、离愁和苦恋。其外形淡雅，既耐旱又耐寒，给人以温文尔雅之感，而且姿态美丽动人，受到大众喜爱。海棠花还表示少年离家的相思和恋人间分离的苦痛。”
可见，以海棠代指亲人的逝去，比其他牡丹、玫瑰，更为合适。
群星陨落，作为生命的象征，是较为常见的。而尘归尘、土归土的说法，与“群星”落于“海棠花”的脚下，不谋而合，作为母亲的象征，不禁让人想起“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由此引入下一节。
3、梦境的书写
“一朵熄灭的火焰奔向星星
我不知道它能到哪里去
它跟我一样呼吸、战栗着
它的暗
像闪电一样跪下来”
诗的下片与上片紧密相承，空间上星星的“落”与火焰的“升”建立起诗意的空间，展现在死亡和梦境面前，诗人内心的孤独和无助，“我不知它能到哪里去”，不仅是对内在精神渺茫、惊惶感的叩问，还是对生死问题的叩问，“人死之后会去哪里”是千百年来人们共同思考的问题。
“它”秉承开头，指代“睡眠”，睡梦之中，随着人情绪的起伏，梦境也呼吸、战栗、灰暗，这是一场梦境的书写，其中的隐秘是人的潜意识和人精神世界的牵扯和饥饿。
“像闪电一样跪下来”呈现出诗歌的张力和陌生感，有似当头棒喝，将人从梦境中拉扯出来。“睡眠”不会随着火焰飘向天际，而是“跪”下来，回归大地。诗歌更多是一种想象或梦境，是诗人对母亲的思恋和无处不在的“白日梦”。我们可以想象，诗人从一个雨夜当中的梦境醒来，悲伤和外面的夜色一样动荡：那些夜雨总有闪电跪在远处的土地上。
4、诗歌主题
我不知道那一年母亲是否带走了我的乳名
诗歌的暗含的主题和情绪是复杂而丰盈的。尾句是全诗的“诗眼”。
首先最为显著的是对母亲的情感。在现实当中，母亲的去世，让作者悲伤、痛哭，无所依托，因此诗歌毫无疑问抒发了对母亲深切的怀念和眷恋。其次前句“跪”字传达的，是匍匐在土地上的形象感还是兼有一种心理上的负疚感，含义复杂。
诗最后用“我不知道那一年/母亲是否带走了我的乳名”结尾，直接导出“我”与“母亲”的对位，并使全诗最终落到“我”与“母亲”的关系上。
母亲的去世，是否带走了“我的乳名”，这是一个疑问句，说明诗人正在追问，我们和母体之间的联系。
①“乳名”是母亲对“我”的昵称，“母亲”的死意味着一种亲昵关系的死亡。
②同时，“乳名”又是“我”的代称，“母亲”的死意味着带走了“我”的一部分，至少是“我”的童年，或与母亲相亲相处的日子。
③其次，这个句子还揭示了“我”与“母亲”的对立关系。“我”因“母亲”的死而成长，而长大，而告别“乳名”变成真正的“我”，“母亲”的死意味着“我”的生。
在现代社会，人何以摆脱外在的牵绊，而成为一个独立的自我，除了在经济，生活上的独立意外，最重要的在于精神的独立。母体的消逝，要求个人价值与个人尊严必须“站立”起来，即使与惶恐之中，也必须如此。现代社会要求我们藏起我们的惶恐和战栗，这重人格之中的弱势面，只在睡眠当中得以体现，而在醒来的那一刻，人方才是真正的，独属于自我的自我。
正如朱英诞所说
让我们摆脱生前让我们走去，饮马，投钱
总的来说，《睡眠》一诗语言极具陌生化色彩，在繁复的意象使用当中揭示内心隐秘的情节，诗歌结构的处理也极具特色，思想深刻且含蓄，主题有多重解读的可能，极具张力。诗人干净、纯粹、敏感的诗作，契合他那温暖、明亮、内敛的人格，在诗歌的远征当中，去寻找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