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医生说的每句话 一不小心就成了医闹证词
大姐长出一口气,“脚上长个血泡,多大个事儿,一个硕士、两个博士处理了五天。这事儿非得这么办吗?”
一
刘阿姨住院那天是步行进入病房的,一起陪同的还有她的女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请问哪位大夫负责我妈啊?怎么连个人都没有啊?”
女儿走进医生办公室,张嘴就来。
当时办公室里最起码有五位医生,这简直就是“有喘气的吗”的文明版。她如此讲话,办公室里更是没人理她。
正常的病房接诊程序是患者在护士站报到,由护士陪同来到床旁,交代病房注意事项后由护士通知医生接诊患者。当然,急危重患者例外。
所以,站在医生的角度来讲,这位患者家属有点“不守规矩”,自然没人抬头。我受不了空气的沉默,往往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我先回应。
“大姐,您别着急,护士站还没通知我们,写完这个病例我就过去。”
“你啊?你不是实习的吧?我们可得找有经验的大夫。”
她这句话说完,空气彻底安静了。我十分确信这位大姐用白眼瞟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回病房了。
她这一走,办公室里的叹气声此起彼伏。
“这人怎么回事?”
“谁欠她钱了?”
“这人可不好惹,谁管她妈可得小心点儿,别费力不讨好,还让人告了,现如今,医生可真是没法干。”
医生会给每个病人和家属贴标签,比如难缠、和蔼、低调、聪明。例如医生之间常发生的对话,“刘医生,15床怎么样了?”“15床是谁啊?”“就是那个家属特啰嗦那个。”
我翻看着排班表,这位“难缠”的患者家属,刚好轮到我去面对。
到了病房,刘阿姨已经换好了病号服,满脸慈祥地看着我,她女儿在收拾东西。“您好,我是您的管床医生,我姓王,您住院期间有事可以跟我说。”这句话很职业,是我普遍的开场白。
“呵呵,您好,您好。”
刘阿姨今年76岁,给人的感觉很好,仿佛就是自己的奶奶,是那种拿着大蒲扇坐在树荫下看着儿孙玩耍的老人。
本来他们一家人准备去海南过年,出发前刘阿姨突感不适,发烧,恶心。女儿们带老人来医院检查,发现一项反映肾功能的指标高达700多,超正常值的5倍还多,门诊的专家直接开住院单,留下住院。刘阿姨说来住院挺方便的,出去旅游的行李箱直接提到了医院。
二
她女儿边收拾边对我说——或者说应该是对我说,因为她头也没抬,“真是你负责我妈啊?不好意思,小王大夫,刚才说话急了点儿。”
对待如此没有礼貌的患者家属,我自认为我是有权利不理睬的。
见我没说话,她笑了起来,并且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嘲讽,对着刘阿姨说:“你看,这大医院医生脾气就是大,年轻医生都这样,主任得牛上天。小王大夫,对不起了。本来我们机票都买了,到了医院直接让住院了,票也退不了,到了医院先交两万多,你们可真挣钱,大病小病先住院。”
干了5、6年医生,让我面对这样的说辞已经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
我回答:“大姐,咱们先看病吧,我这儿给阿姨问病史查体,一心不能二用。机票应该可以退,我给你开个证明,盖上医院公章,以前有病人办成过的。那两万是押金,不一定能花那么多钱。再说,如果我肌酐突然700多,我可不敢出去旅游,这叫急性肾衰。”
我与刘阿姨大女儿的关系就这样变得很奇妙,她坚持叫我“小”王大夫,而且对我的诊疗措施百般不信任。我面对她也是一嘴的职业说辞,多一句也不说。每日的例行查房也让我忐忑,走到刘阿姨门口的时候总是长出一口气,建设好心理防线了再缓慢步入。
任何不明原因的肌酐突然升高都要十分重视,一方面肾功能的急速衰竭可能危及生命,另一方面治疗及时,可以逆转肾的损伤,避免进入痛苦的透析阶段。
这些道理本不难懂,但是大姐十分不信任我。我说的每一句话,她总要千方百计地找主任再核实一遍。这种对抗让我们都很累,这不是交流,是较劲。
两天时间过去了,刘阿姨的肌酐已经飙升到1000多,慈眉善目逐渐晦暗。早晨复查的肾功能结果回报,看到这个结果我的心也沉了一下。高龄女性,急性肾衰竭,凶多吉少。
我立刻向主任汇报,主任看了化验结果后对我指示:“立刻跟家属谈肾穿刺活检,交待风险,尤其这个家属,一定要注意说话方式,规避医疗风险,不要勉强。
“注意说话方式,规避医疗风险”这几个字也许应该做成条幅挂在医院大门口。几乎所有的老医生都在说这些。
很多医院甚至成立了医疗风险防控办公室,各科室把“医疗风险”较大的患者上报,由医院专门派人解决这方面的问题,并且重金聘请法律顾问处理医疗纠纷。
三
我脚步迟缓地走进刘阿姨的病房,尽量不看她的女儿。
“阿姨,今天感觉怎么样?”
“王医生,今天感觉不太好,身上没劲儿,走两步就晕,脸也肿了,腿也肿了。”
“尿呢?”尿量是一个关键问题。
“一天没怎么尿。”
我翻看出入量记录本,刘阿姨昨天24小时只尿了100毫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好的,阿姨,治病是个过程,别急,慢慢来,我给您调调药。”
我把大姐叫出来,一定要向她交代病情,即使我能想象这个过程非常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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