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话：佛国圣境才有花开不败 纳兰性德与严绳荪的心灵对白

能够从日常生活纷纭繁复的凡事微情中生发思绪，真切地传达诗人对人生的思考，对理想追求的认知，是纳兰性德抒怀诗作的特色。他的挚友严绳孙是唯一能一起探讨治国理政大事的汉族文士。如果说顾贞观是纳兰性德追求文化信仰的同道者，那么严绳孙就是他追求政治抱负的同志者，可以言天下事而无所隐讳。

他的七言古诗《送荪友》中有诗人抒怀的名句：“平生纵有英雄血，无由一溅荆江水。荆江日落阵云低，横戈跃马今何时？”而他的《西苑杂咏和荪友韵》长达二十首。

严绳荪《秋水集》第六卷中《西苑侍直杂诗》，写于康熙二十年（1681年），纳兰性德已二十七岁，与二十五岁前作的诗相比，此时诗人的壮志豪情已趋于平实，但同样显露出他的人生状态，人生理想的矛盾性和复杂性。

作为汉族文人入仕宫廷，君王如虎，同僚似狼，与满洲大臣的官场周旋、悉心自保，更是要耗尽思虑、用尽心机。

像同朝汉族名臣陈廷敬总结的“等、忍、稳、狠、隐”五字诀并天才地实践成功的官员，满朝文武能有几人？严绳荪的厌倦折磨，反映在他的《西苑侍值杂诗》中。“西苑”是北京城的北海、中海、南海旧时的统称。

严绳荪曾作过起居注官，负责记录皇帝的每日起居诸事，看上去很不得了，实际上很是无聊。如《西苑侍直杂诗》第一首：“中禁薰风乳燕飞，上林新雨石榴肥。侍臣记注无多事，一经清阴下直归。”

此诗写于严绳荪入仕宫廷为官两年多的时间，落寞不满又无奈之情绪弥漫于诗句的字里行间。诗中说：我每日只是记录吃喝拉撒睡的起居事，没有多少正事也不必管更多的事。

虽然西苑内有景色美轮美奂，但诗人的心情却有些不协调，无所事事地一直等到太阳落尽余辉，就可以下班回去了。第十五首已显露出欲逃离此地的归隐之心：“前秋曲宴忆承恩，坐近红兰覆绿尊。几日河汾衔命去，带将残醉别金门。”

此诗较前几首寓意加深了，回忆初秋的宴会上，诸官员极尽曲意逢迎之态，赞颂皇恩浩荡，而诗人独坐在宴会布置的花盆花栽之侧，手握一只酒樽而默然无语。

诗人沉思何事？ 不是皇尊的恩译雨露，带着几份残留的醉意，想着何时离开宫廷官场而归去也。诗中用典极重：

“金门”是金马门的简称，《史记·东方朔传》记载，当年汉武帝得到大苑马，命宫中铸宝马铜像，立于鲁班门外，成金马门，东方朔、主父偃、严安、徐乐皆待诏金马门：“（朔）时坐席中，酒酣，据地歌曰：‘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卢之下’”。

严绳荪以东方朔为喻，表明自己虽在宫中官场，但也是仕途中的避世，大隐隐于深山，也可隐于朝廷中。但自己与东方朔还有不同，就是终要归于家乡，隐于湖泽山野之中。严绳荪最终还是找了个借口归乡隐居，这首诗表明他去意已决。

纳兰性德的“步韵诗”，有很多首的诗句是对严绳荪的劝勉，基调是明快的，虽从生活细微处落笔，昂扬意气却在娓娓之间。对西苑景致的描写反映出当时的心境。

如：“烟柳千行宿鸟多，虹梁曲曲水萤过。新凉却爱中元节，万点荷灯散玉河”，写出中元节一片欢庆，皇帝、皇后及嫔妃宫乐们围着水面的荷灯作乐；再如“宫花半落雨初停，早是新炎撤画屏。何必醴泉堪避暑，藕丝风好水西亭”，描摹细腻，清丽而闲适。

诗作中也有对当朝盛世的直接描绘，劝慰严荪友不要作“烟波钓徒”，放置归隐之心，还是要学范仲俺，“凭君莫做烟波梦，曾是烟波梦早期”，为朝廷献力，已是在朝廷而不在“处江湖之远”时，应予珍惜。

还如：“不许惆怅忆江湖，身入金门待漏图。中使擎来仙掌露，莼羹风味得如无”。更是表达对严绳荪身居朝廷为官，当以身许国的期待。诗末句直用辛弃疾的《六么令》意：“谁怜故山归梦，千里莼羹滑”。

既为当朝效命，就不要留恋家乡的悠然，可谓身不由己，在朝廷做事总会有自己的心得。诗人还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地给朋友以理解：“制胜由来仗德威，夜郎何物敢轻违。 河清欲颂惭才尽，空羡儒臣赐宴归。”

那些自以为有功的武将，想要歌颂圣主威德，赞美太平盛世，但自惭才华不足，只能羡慕皇帝赐宴时文臣的文采。以此劝慰严绳荪以文官的日常平淡而看不到才华的意义。

朝中为官的隐逸伤情，在“步韵诗”中也有显现，如“轻云欲傍最高楼，重露看垂白玉旒。处处红芳零落尽，众香国里不曾秋”，这一首诗先是铺排帝王宫中繁华豪盛，人人都想似轻云飘入“最高楼”，但岁月无情，也难免花开花落，也许只有在佛国圣境才会有花开不败的长春，不会有凋零叶落的秋天。这种情绪到了四年后送严绳荪弃官还乡，得以更为强烈的抒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