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弟弟（为什么非要8个字符）

有时候想想，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前缀，是农民呢？还是民工？

清明回家的时候，是晚上11点才到的玉林。弟弟出来接我。离开家那天，也是近11点的火车。也是弟弟送我到车站。

我们的话总是很少。接电话的时候，浅浅地讲几句：我在什么什么地方，哦，我看到你了。又或是，他把我放在车站门口，我对他讲：你回去吧。以前有几次会对他讲：路上小心，天黑了，要慢慢开车。后来就基本不讲这样的话，我觉得，弟弟在骨子里是排斥这些话的吧。在家里，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一直小，一直不懂事，一直都干不成，或是，一直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好多年前的时候，他刚初中毕业没有多久，恰逢有一次征兵，家里人及他自己都有很意思去当兵，可是，就是体检前的一两天，他摔断在手。说是在骑自行车下坡的时候，跟别人打赌说，他可以放开手骑车，结果，就是摔得很惨，很惨。

当然，家里人也把他骂得很惨很惨。

弟弟只是沉默。

在我的印象里，弟弟似乎从来都只会沉默。虽然知道沉默的背后是沉重的固执和依旧的我行我素。

所以，家里人从来都是不放心让弟弟做些事情的。

好多年的时候，我有提过让弟弟去学车，将来可以开车。其时的爸妈都是很反对的，很不 屑的当着弟弟的面说：他？怎么可能？撞死了自己不要紧，别撞坏了别人。

那时候的弟弟，依旧沉默。

觉得家里是骂弟弟太多了，他已经全单接收了。

很多时候，我其实看得很心疼，可是，我能做的实在太少。

我只是在跟弟弟很有限的几次共面的时候说过，叫他勇敢一些，真的可以再勇敢一些。

因为我有在无意中看到他记在我日记本最后的空白页上的他的日记，那里有他的梦想，说是不想窝在家里。要像村里的青年人一年，都到外地闯闯。说是受够了爱里的谩骂了，受到了家里人对我的偏爱了。

我对着他潦草的字迹，哭了好久。

那个时候，他已经缀学在家。

我在读大学。

于是，就有了那一次对话。

那一年，弟弟的脖子长了个肿物。家里担心，叫他上南宁大姐那的医院瞧瞧。我于是就带他上来。

两个人的卧铺。似乎好久好久没有这样亲近过。虽然是亲兄弟。

话还是我先挑起来的。——弟弟就是这样的话，你要不跟他说话，他是绝对不会跟你说话的。

绕了很多的话弯子，才绕到了理想，绕到了深圳。弟弟才在战战兢兢中说到他的理想，虽然，只是简单的离开家，到深圳去闯一闯。嗯，每个人，其实，在骨子里，都是还有理想的。而理想，应该无关卑微。

第一次，那么大的人了，跟弟弟聊到那么深入。而且，也许，我还是因为内疚。

可我能做什么呢。

我说，你只要想，我回去跟爸妈说。

然后，我就真跟爸妈说了。似乎说了很多大的道理。又似乎讲来讲去都只是那几句话，我说，他也想去的。每个人都应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有权利做这些事情。……谁懂爸妈有没有听懂。

结末，弟弟真的去了深圳。

并在深圳找到了工作。

虽然，只是保安。

还是三姐介绍的工作。

我想，这应该就是我跟弟弟最大的不同之处吧。我们都是固执的人，都是，相当的固执。可是，他只是固执着沉默。而我不会。我也会忍着，可是，随时准备着爆发。

所以，我才会小小年纪就离走出走过，

会在初中的时候跟校长对骂，

会在高中的时候拍着班主任的桌子骂他，

会在大学的时候在班干部选举的时候，对夸夸其谈的候选人破口大骂，

会在现在——换了导师！

虽然是外表很文静的一个人。

可是，有时候，能够做出一些改变，做一些新的尝试，难道不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吗？

尝试，是无关成熟的。

弟弟的尝试应该算是失败了吧。

一年后，他回来了。

据说是他上班的时候打瞌睡了。又不懂人情冷暖。

我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这之后，弟弟又做了不少工。比如，他的老本行，建筑——他很讨厌的父亲一辈子的职业；还有到按摩院做过服务生；到成衣厂做缝纫工；……我多少都有听到一些对于弟弟干这些工作的风言风语，说一个男生，去干这样的事情。

不知道弟弟有没有听到过，又有什么样的想法。

他只是还想着下深圳的。

有跟爸妈讲过，不止一次，他还要下深圳。天知道，下面有多少他的理想。

爸妈开始怪我，说我把弟弟带坏了，说他之前，并不是会自己说这些话的人。说他从来都只是听他们安排的。

我，很无语。

弟弟还是又下去了。

先后去过不少工厂：成衣厂、糖果厂、修理厂……干地不少活。

有谁知道，受过多少的委屈。

还是又回来了。

奶奶病故。

我们都回去。

那之后，爸妈坚决不让弟弟再出去了。

着手给弟弟相亲，结婚。说，成了家，就可以收了他的心了。全家人很快的结成了统一战线。要弟弟懂事些。在家里呆着，说爸妈都老了，农活干不动了，家里很需要他。

弟弟到底是真的留在家里了。

也成了家。

很快，

有了孩子。

一个，

两个。

只是，他的心似乎依旧的不在家庭里。

他很少干活，连之前的建筑都少干。很少出去挣钱。他上网，没日没夜，玩游戏，竭斯底里……

到现在，家里人多少有点放弃他的意思了。

只要他呆在家里就好了。

好多次，接到爸妈的电话，问起弟弟的事，清一色的回答：还能干什么呢?在上网。他就这样了。

有时候，他们也会怪弟媳，说她管不住弟弟。应该找一个有力气的，可能把弟弟管得服服贴贴那种。

我其实想，我们应该更多在我们身上找找原因。

骂弟弟太多了，真的。还有，没有给予他足够的支持。一直都没有给予他足够的鼓励与帮助。长这么大，记事以后，我就从来没有见过爸妈不是在骂弟弟的时候。甚至是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人过份地跑到家里来挑衅弟弟，正在看小说的弟弟实在是气不过，跑出去，把那挑衅的人推倒。最后是两家争吵起来，全部人都在怪弟弟的不是。包括对方，还有爸妈。

弟弟只是平静地躺在床上，关上门，看他的小说。

然后，我又跳了出来，我跟邻居对骂，说他们小孩子的不对，说父母亲的不对，说不能不弄清楚缘由，就乱骂一气……呵，在村里，我从小就是很能骂人的。就是到现在，虽然我回村里已经很少讲话，可依旧会给人“小时候很能骂人的那个人”的印象。

我只是想多给弟弟多一些关爱，虽然何其微不足道。

如果真的一直把他当小孩子，就应该给予小孩子的鼓励和肯定。

很多时候，

爱就是要爱的，并不是骂的。

有些人，是可以在骂声中站起来；可更多的人，应该是被爱着才能走出更远。

不是吗？

何况，他真的已经是个大人了。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他会有自己的想法，

应该好好规划他的未来，会有他的人生。

年前的时候，终于听闻弟弟要去学车。是三姐的意思。

一听就觉得高兴。

不知道以后能用上多少，学点东西总是有用的吧。

然后，又听到他说，这年开年后，就要上南宁跟老板装修房子了，这是大姐为他安排的工作。

还老早的就把网费停了。

哦，我记得的，他给自己起的QQ网名是：网命之徒。

也许吧，只有在上网的时候，他才是自由的，才可以固执地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可是，开年后，南宁的老板一直无法落实工作。一拖再拖，弟弟都打了几次电话上去，跟大姐说，想早点上去。

可大姐并不想这样。大姐是希望弟弟在家里多帮帮家里。

而弟弟，是希望早点离开家里。那个天天充斥着骂声的地方。

到现在，还没能成行。

也就到了清明的时候，我们五姐弟，全国各地的跑回来，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

席间，没吃几口饭，爸妈还有二姐又开始数落弟弟，还有弟媳。似乎也不是特别难听的话。只是，我听着就觉得很不舒服，真的是非常不舒服。长长短短骂人的话，说了有二十多年了，就是不停下来，换些好听的，就不行吗？

我说：别老这样好吗？都是一家人，何必非要这样说？本来不是那样的人，已经被说成那样的人了。

弟弟用鼻音喷了句话：没什么。我想，他要再说下去，下一句应该就是：都习惯了。

家里人再没说话。

然后，是我赶火车，弟弟车我。

夜里10点的农村，安静，漆黑，冷雨迎面扑来，绝望着忧伤。

弟弟开车，其实，是很稳的。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小心。虽然，他不会提醒。

坐在他身后，我问他：几时上南宁搞装修啊。

他淡淡地：4月20号。

我就跟他讲，其实，也不用担心，二姐帮别人整理卫生，也是可以找到钱的，只要肯做。

弟弟，淡淡地：其实我什么工都可以做，扛大粪都可以的。有什么好挑的。

我突然的就流泪了……

我不想不愿更不要看到那样结局。

我想起初中有两年，住校，跟弟弟同一张床。

夏天睡觉的时候，蚊子好多，弟弟天天都会提前回来，放好蚊帐，把蚊子赶得干净。冬天的时候，好冷，好冷。我们就背靠着背，互相取暖。还有，那个时候是在大宿舍，很多人都是不带饭盒的。有好几次，回到宿舍，饭盒都被宿舍的人拿去打饭了。我因此说了弟弟一次。那之后，天天，不管我回来宿舍多晚，都会看到弟弟把我们的两个饭盒拿着放在胸前。见到我回来，会说：好晚啊，会不会没有饭了。然后，自己拿他的饭盒冲去打饭了。

还有，赶上回家的日子，一定都是两个人同骑一辆单车，我车着他，在山里盘延的山路上颠簸。很少讲话，可是，要是赶上下雨，头顶一定会有弟弟撑着的一把雨伞。……

嗯，我们是兄弟。

我们一起的上山砍过柴，下河摸过鱼，在同一张饭桌上吃过饭，在同一张床上同度患难过；虽然我们很少说话，虽然，我们很少谈心，关心你真的很不够，支持你也很不够。很多时候都是不理会你的心事……，还有，我们越长越远；你初中毕业就不念了，农活、基建、服务生、保安、成衣厂工人、民工、装修工人……多少底层的生活和工作都体验过。我呢？重点高中、大学、硕士、博士。有时候，真的好难想像，要是我跟你交换，会是怎么样。我一定早就受不了了。真的。

绝对受不了。

所以，

当爸妈又在电话是说你不是，说是不干活的时候，我其实一直都是在替你讲好话的。我觉得，你已经做得相当的不错了。这么多年，家里要是没有你，会是怎么样？我们个个怎么可能都在外地这样为了自己同样高尚的理想奋斗呢。

我们是兄弟。

就是这样。

所以，你给我听好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去挑大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