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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人间词话》妄评(四八至五十则)三名家评断

好句子 2009-11-04 12:3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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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周介存谓“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刘融斋谓“周旨荡而史意贪。”此二语令人解颐。

译:周济说:“史达祖词中喜欢用‘偷’字,足够用此论断他的品格。”刘熙载说:“周邦彦的词意旨放荡而史达祖的词意旨贪恋。”这两处话真让人心爽颜欢。

词评摘录:

清代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梅溪甚有心思,而用笔多涉尖巧,非大方家数,所谓一勾勒即薄者。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矣。”

清代刘熙载《艺概·词曲概》:“周美成律最精审,史邦卿句最警炼,然未得为君子之词者,周旨荡而史意贪也。”

四十八则评析:

史达祖现存词112首,其中12首词中有使用“偷”字,占了他全部词作的十分之一还多。由此可见,他确实喜用“偷”字。喜用某个字或某几个字,对大多人诗人来说,再正常不过,这跟诗人们的心理喜好有关,属于习惯用字。例如李白喜用“歌”、“行”、“高”、“飞”等字;杜甫喜用“白”、“老”、“独”、“野”等字。用喜用字评定人的品格似乎有些不妥,但不得不承认有时通过喜用字也确实能揣测出一个人一贯的心理状态。就拿史达祖喜用的“偷”字来说,无论是写人或拟人,都有一种谨小慎微、怕人看见的心理折射出来。例如“千里偷催春暮”、“偷黏草甲”、“偷理绡裙”、“浑欲便偷许”、“犹将泪点偷藏”、“篱落翠深偷见”等。

刘熙载用“史意贪”来评价史达祖,一是因为史达祖词中贪恋咏物闺思;二是因为史达祖本人贪恋权势,依附权臣韩伲胄,韩亡后受到黥刑。而周邦彦的词品在三十二则中被王国维比作“娼妓”,这其实就是出自刘熙载的“周旨荡”,只不过此处王国维只是连带提及,重点还是在强调“史意贪”上。王国维通过引用两位前辈评词人的话,把史达祖词品和人品给定格在“不贞”上。说到底还是在拿道德标准来品评诗词高下,由此可以看出王国维“境界说”的内涵跟传统诗教一致的地方——诗要文雅纯正,思无邪。

若抛开道德依附,客观公正地以纯艺术的角度评价,史达祖的词作造诣是极高的。他在音韵格律方面纯熟谐婉,可以说是大家;在咏物方面更是行家里手,咏物词向来难为,而他咏物却能够体察入微,做到形神俱备,两宋罕有敌手。

〔四九〕介存谓“梦窗词之佳者,如水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迫寻已远。”余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无足当此者。有之,其“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二语乎。

译:周济说吴文英词中好的作品,如同“天光云影,在绿波中摇曳晃动,让人赏玩爱不释手,但要追寻真意却又很遥远”。我阅览《梦窗甲乙丙丁稿》,其中着实没有可以与周济的话相符合的作品;假如有的话,也许就“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这二句吧!

词摘录:

吴文英《踏莎行》

润玉笼绡,檀樱倚扇。绣圈犹带脂香浅。榴心空垒舞裙红,艾枝应压愁鬟乱。午梦千山,窗阴一箭。香瘢新褪红丝腕。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愁怨

四十九则评析:

本则是四十六则的延续,不同的地方是四十六则以人品论词高下,本则是用意格论词高下,本质上都指向王国维“境界说”中真实、自然、直观、纯正的审美要求。

吴文英的词风本质上是姜夔词风的延续,但又有所偏向,相比姜词的更偏清空,吴词则更偏骚雅。无论是清空还是骚雅,都意味着辞微意深,不易直观触达,需要反复玩味和理解,才能增强审美愉悦。这跟王国维直接痛快(“不隔”)的审美要求明显是不符的。在王国维看来只要是意境不真实、直观、自然的,都是“隔”的。本则王国维表面上是印证周济的话,实则还是在强调自己“境界说”的审美主张。

〔五十〕梦窗之词,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映梦窗,凌乱碧。”玉田之词,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玉老田荒。”

译:吴文英的词,我取用他词中的一句话来评定:“映梦窗,零乱碧”;张炎的词,我也取用他词中的一句话来评定:“玉老田荒”。

词摘录

吴文英《秋思·荷塘为括苍名姝求赋其听雨小阁》

堆枕香鬟侧。骤夜声,偏称画屏秋色。风碎串珠,润侵歌板,愁压眉窄。动罗莛清商,寸心低诉叙怨抑。映梦窗,零乱碧。待涨绿春深,落花香泛,料有断红流处,暗题相忆。

欢酌。檐花细滴。送故人,粉黛重饰。漏侵琼瑟,丁东敲断,弄晴月白。怕一曲《霓裳》未终,催去骖凤翼。欢谢客犹未识。漫瘦却东阳,镫前无梦到得。路隔重云雁北。

张炎《祝英台近·与周草窗话旧》

水痕深,花信足。寂寞汉南树。转首青阴,芳事顿如许。不知多少消魂,夜来风雨。犹梦到、断红流处。

最无据。长年息影空山,愁入庾郎句。玉老田荒,心事已迟暮。几回听得啼鹃,不如归去。终不似、旧时鹦鹉。”

五十则评析:

吴文英号梦窗,张炎号玉田。王国维从两人词中找出他们对应的“称号”,并用此来评定他们的词,不能不说是一种新意。那么王国维本则主要想表达什么呢?

本人认为有两层主要意思。一是通过“零乱”、“碧”表达吴文英的词作造作、凌乱、眩目;再通过“老”和“荒”表达张炎的词作陈旧、意枯、芜杂。二是否定清代常州词派和浙西词派的一些评词主张。浙西词派和常州词派都偏向以婉约为正宗,都主要师法南宋。不同点是浙派偏格律,首推姜夔、张炎;常派偏寄托,首推周邦彦、辛弃疾,后期又加主推吴文英、王沂孙。这里所说的浙西词派和常州词派主推的词家里除了辛弃疾,都是王国维在此前几则以及本则重点否定的对象,由此可见王国维的良苦用心。

最终目的:王国维想通过整体上否定清代词坛主流的评词主张,部分借鉴吸收其中的营养成分,为自己真景物、真感情的“境界说”立论举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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