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阿大的“童话”》人白马
上海某汽车公司总裁急着赶去某地开会。轿车在公路上疾驰。
轿车要经过杭州萧山。这一段公路要穿过数个村子，两边是村民住宅。车辆经过此地，容易发生碾死村民放养的鸡鸭的纷扰。这天，也真该是让这位上海汽车总裁中彩，在这段公路上碾死一只村民的大母鸡。村民见状，便三五成群地在村头拦下了这车。
大母鸡是村头张老阿婆养的。张老阿婆活得也够惨。先后死去老伴，几个儿女也离她而去，白发人送走了黑发人，如今孤身一人。大母鸡辛辛苦苦养下来，也不容易，自己还舍不得吃。养鸡生蛋，用鸡蛋换些零钱糊口。眼见那大母鸡在飞驰的轿车车轮下被活生生碾死，张老阿婆心如刀绞，哭天抢地：“赔我鸡来！”她那宝鸡可是自己得以养老的啊——鸡生蛋，蛋孵鸡，循环往复，没有穷尽。她的晚年就是靠用鸡蛋换些零钱来糊口，如今眼见大母鸡惨死车下，自己也不想活了……
村民见状，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村民纷纷前来助阵。轿车像陷进了深深的泥潭，丝毫动弹不得。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给阿婆帮腔，斥骂司机开车不长眼睛。这么条狭小的乡间路上怎么能把车开恁快，硬生生将老阿婆辛苦养大的“糊口碗”砸破。
眼看越聚越多的群情激愤的村民，有些还手举锄头，铁耙等家伙，像示威一样高高舞动在头顶。司机见状懵了。刚打开车门，还未来得及与村民沟通，谁料，一耙子就当头落下，吓得刚挤出半个身子的司机立马缩回了车里。司机只得摇下半个车窗，探出头大喊道：“大家听我说……”话音刚落，已有村民就探手揪住他头发，狠命撕扯，想拉他出车外。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大伙叫嚷着：“车里的人滚出来！”
“城里人了不起啊！碾死人家的鸡，还不给个说法？赔钱！”
“死人，还赖车上？城里人摆臭架子！砸烂他的车！”
“打他！打他！”
有人开始敲打车门和车窗……
当年，文革刚结束不久，在某些乡村，打砸遗风尚存。城里人和乡下人总是莫名存在一种隔阂，相互看了不顺眼，有如阶级斗争情感的延伸。所以，时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城里人开车碾死村民的鸡鸭后，司机被打不说，车还常常被村民推入水田……
此刻，总裁如坐针毡。本就有急事，却偏偏途遇晦气。如果任由事态非理性发展，可能真会一发不可收拾。想到这，总裁头皮一阵阵发毛。
就在村民快要耐不住实施暴力之际，只见一位刚从田里劳作回村不久的青年，一下子跳上土堆上，大吼道：“住手！各位乡亲父老，且听我说几句”略作停顿，清了清嗓子接着对阿婆道，“老阿婆，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吧！别为难人家城里人了，大家生活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就当做积德善事。”
因这几句话，把村里人听傻了。黑压压的头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望着这位青年。这位青年姓陆，因家里排行老大，村里人叫他阿大。阿大身材高大、国字脸、脸色黝黑，活像当时流行的农村社戏里的包公。阿大是生产大队的队长，心肠热，身板正，乐于助人，也爱打抱不平。大伙原本希望，阿大这一上场，一定能为乡亲再添一把火，给瞧不起乡下人的城里人点颜色，也为可伶的阿婆出口气。结果听到这里，好些人张大嘴半天反应不过来。村里人开始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窃窃私语起来。
“今天阿大这小子吃错药了？——胳膊往外拐了！”
“他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他向着城里人说话，是想巴结城里人吗？真是势利眼！”
……
正在人头攒动，议论纷纷之时，阿大又开腔了：“各位父老乡亲，请听我把话说完。今天这事确实是他们错，可是人家也是无心的。要赔钱，赔鸡都是个理，可不能砸别人的财物，更不能打人斗殴……”说完阿大握住张老阿婆的手，对她说：“鸡死不能复生，你要赔钱就开个价格，看人家样子也是有钱人，一定好商量；你要赔鸡到我家去拿，我家养了廿来只鸡，愿拿几只拿几只去。”
陷入“深潭”无法自拔的总裁正担心孤立无援，眼前突然出现一位仗义执言的高大青年，让总裁眼前一亮。乘着大伙儿都在倾听这位青年说话的时候，悄悄地摇下了车窗，他边听边点头。眼角此时竟然有些湿润。
张老阿婆口瞪目呆，对着一脸虔诚的阿大张口结舌道：“你……你说过话算数？”
“一定算数！”阿大安慰阿婆说：“有那么多乡亲父老在场作证，你放一百廿个心好勒。”
村民们原本一方面是想来帮阿婆，一方面也借题发挥，教训下城里人。要在平常情况，这事必然被煽风点火，火上加油，有人好享受发泄的快感。谁知，却有人不识趣，冷不丁冒出来泼了这么一盆大冷水。于是，村民们一个个自讨没趣，便陆续无精打采地离开了。阿大的一番话为“城里人”突出重围，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被他三言两语就平息了。
这时候，总裁走出了车来。
阿大看到从车内出来一位长者微笑着向他走来，他立即跳下土堆，迎上前去，在长者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不好意思，刚才的事情让你们受惊了。”
“乡下人见识少，粗鲁，请不要见怪！”他接着说。
长者见眼前这位青年人如此有礼有节，摆摆手说：“不，是我该好好感谢你啊！如果没你的话，今天这场面不知怎么收场！”这位长者总裁竖起了拇指说：“我很佩服你，能见义勇为，有魄力，也有见识！你无私的援助让我很感动……”说着，长者从他的皮夹中掏出了几张大票，欲塞给阿大，被阿大谢绝。最后推让下，阿大收下了母鸡的赔钱。
长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干什么活？”
阿大被问得有点忸怩起来，说：“不好意思，因为我在家排老大，村里人都叫我‘阿大’，现在在大队干农活。”
长者笑道：“好名字，你做‘阿大’行！”
临走前总裁递给阿大一张名片。名片上赫然印着“××汽车（上海）总裁郝志鹏”。他说：“年轻人，你今天见义勇为，做了一件善事。我没有什么准备，没能好好谢你。不过，你将来如有事需要我帮忙，就来上海找我。” 年轻人接过名片，淡淡一笑。
送别城里人后，转眼数年过去。
当时，国家正处于改革开放前夕，物资匮乏，经济萧索。改革春风一朝吹起，城乡各处彩旌飘扬。改革号角正式吹响。乡村悄然走向工业化之路，也陆续办起工厂。泥腿子从田间地头，走向机器声隆隆工厂。
泥腿子阿大此时想起了那位长者总裁。他向所在乡镇主动请缨，提出去拜访那位长者。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带上名片，坐上去上海的火车。
阿大从僻静的乡下，头一次来到车水马龙的大都市。在林林总总的高楼大厦间，他费了好大劲才找到总裁的公司。公司办公楼设在上海闹市区的豪华大厦里。当阿大正兴冲冲想进大厦去找那位长者，却被大厦保安给拦下了。这位土里吧唧，木头木脑的乡下人寻人心切，有些激动不可自抑，一个劲说找老总，却忘记说老总的名字。差点被当作叫花子或疯子被轰出去。
冷静下来后，年轻人才想起老总的名片。衣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张已经皱巴巴的小纸团。他紧张地将那纸摊开，用又大又厚，长满老茧的手掌上几根粗短的指头，将那纸片撸平。他将名片双手举过头顶递给了保安，并说明了来意。
保安虽然心中狐疑，但是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当下也不敢冒失，亲自领着阿大来到总裁办公室。
总裁一见这位久违的好友，立刻便从老板椅中站起身来，快步迎接这位一身土气的乡巴佬。看到这架势的保安也着实吓出一身后怕的冷汗，心中暗叹人不可貌相啊。阿大一落座，茶都不及喝上，就一口气把自己乡村里搞企业的事给总裁讲了，还请总裁给指点一下搞个产品做做。
总裁仔细听完了阿大的话，说：“按照你们的目前情况，基础条件必然薄弱。刚开始，发动机、车桥整件、零配件太杂，技术含量太高，肯定不适合。我想，你们就拿个万向节去试试吧。别看万向节这产品虽小，全球需求量很大。三个月内如做出来，我让质量、技术部门鉴定一下。如果行，我们再去你那里考察，通过了我们再进一步谈。”
事情办得出乎意料的顺利。阿大拿到了总裁给的万向节样品。回到萧山，家也没有回，直奔大队部。他召集了几位村里的骨干，也把镇工办负责人请来。阿大把小小的万向节样品小心翼翼摆放在桌子中间，将总裁向他介绍的万向节产品属性，制作工艺的要点，难点，以及总裁的具体要求等一一做了汇报。镇工办、大队领导展开了认真讨论。集思广益下，很快拟出几套方案。
会上阿大说：“以前有些农机配件买不到，自己做不了时，会请一些协作厂帮忙，现在正是需要他们帮大忙的时候到了。一些刚退休和即将退休的老师傅、有技术专长的技术员都是重点招募的对象，需要他们来帮助解决三件大事：一是样品，要不计成本把样品做出来。二是工厂，要把机械工厂的设备设施照搬复制过来。三是技术人员，要把有多年实际生产经验和技术专长的骨干，老师傅们都留住，为我所用。”
会后，阿大的方案成为首选。
然而，乡镇里只有一家农机具厂。有4、5个师傅平时打打锄头、镰刀、装配打谷机等，在农机具故障时，做一些简单维修。工人或师傅们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万向节，更没有见过。如今，看到7、8厘米见方的十字架形状的万向节样品，虽然小巧，拿在手上却感觉沉甸甸，似有千斤重量。三个月内，在外协厂能不能搞出样品？搞出的样品符合不符合要求？还要把万向节的加工用的锻压、冲压、热处理、机加工生产设备设施搞过来，还有那些老师傅、技术员要招过来。困难真的很大。
可方案既然定下来，即使困难重重，还是得赶鸭子上架。他们来到以前的外协厂，这是一家在省城最有实力的机械加工厂。然而，这家国有大企业正好近几个月赶做一批军工产品的订单，也是急活。军工产品，标准严格，需要保质保量完成。整个厂里忙开了锅，哪有一人闲着，就连最顶尖的骨干都上阵了。
厂长不说接受，也不说回绝的话，只是带着阿大在忙碌如战场的厂区转了一圈，就算是表明了他的难处，同时也等于表明了其无能为力的态度。眼看着求助外协厂的事要黄，阿大不甘心。他私下打点，通过乡镇企业局联系上级领导部门，以大力发展乡镇企业为当前重大国策这顶大帽施加压力。几个电话下去，虽然百般不愿意，厂长还是招架不住了。只好想方设法，在保证按时保质保量完成军工任务的前提下，尽力支持乡镇企业发展。于是，一方面，一些已经退休的师傅和技术员被重新请了回来，一些即将退休的延迟退休。抽调人手，组织技术人员，让他们为乡镇企业出谋划策。另一方面，在生产上见缝插针，抢时间，增效率。从而弥补人员和劳动力的损失。
方案死而复生。新样品在外协厂的支持下很快做了出来。另外，在这些老师傅们的指导和推进下，在农机具厂原址上，初步建起了新的万向节机械加工厂。
新样品被年轻人带去上海。总裁见后非常高兴，让技术和质检人员进行了鉴定。合格后，根据前期约定，总裁及公司一行人对阿大的工厂进行了考察。由于是在国企顶尖师傅们的策划督导下建起来的工厂，很快被通过了。根据现有的生产规模，总裁与阿大签订了第一批万向节加工合同。之后，更大的一批订单……阿大一连拿下几批订单，都能做到保质保量，按期交货，深受业内人士的好评。从此，阿大的那小小的万向节生意也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
一个默默无闻的“泥腿子”终于成为了企业家“阿大”。
2017/7/23修改完稿于天都城家中